第66章 Chapter 61 冰演
未到開場時間, 場館裏早已經人滿為患。
五千人的場館被坐得滿滿當當,據說半個月前門票就一售而空。
這次冰演的花滑選手大多都是日本運動員,邀請的外籍選手兩只手都數得過來。
聞遙晚上到了場館一看, 發現來的人中還有熟人。
主辦方邀請了俄羅斯的大小喬姐妹花。大小喬作為成名多年的俄羅斯小女單,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一直相當高, 幾乎每年都在ice dream的邀請名單上。上個賽季大喬拿到了世錦賽的女單冠軍, 在她的光輝履歷上又添了一筆。
聞遙見到她的時候, 大喬非常高興地過來給她一個擁抱:“真想念你呀,沒想到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見面。”
跟在大喬身邊的小喬顯然興致就沒那麽高了, 據說是因為這一次伊萬沒來, 她到了這裏才發現這件事, 結果自然非常失望。整個人跟打蔫兒的了茄子似的,垂頭喪氣,嘟囔着沒有心情繼續表演了。
聞遙失笑。
伊萬沒來這事她也知道,在A市臨上飛機前,伊萬就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用的還是冰場裏的電話機打的。伊萬在電話裏哭訴說自己的新節目磨不出來,死活找不到感覺,老師給他安排了魔鬼訓練,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哪兒都不能去也就算了, 還把他的手機沒收了。
所謂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若為手機故,兩者皆可抛。
對于資深網瘾少年伊萬同學來說,沒收手機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聞遙心說,是有點殘忍。
不過這也側面說明了老師對他新節目的要求和期望很高。
于是她留下一句:“行了別撒嬌了。要練就好好練,別讓老師失望。”就挂上了電話, 無視了他滿腔悲憤喊出的那一聲“救我!!!”。
……
Ice Dream規模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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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場就是一段由日本選手們一起獻上的群舞,還邀請來了日本知名的歌手獻唱,很快就将氣氛烘托到了高點。
随後就是邀請的外國選手和日本選手們交替上場表演。
第一輪自然是按照主辦方要求的那樣,重現了上個賽季上出現過的經典節目。
這一次除了聞遙和大喬小喬,主辦方還邀請來了上一個賽季世錦賽的男單冠軍、冰舞組的冠軍來自美國的MA組合以及雙人滑的銀牌來自法國的NV組合。
清一色全部都是上個賽季的冠亞軍。
不過聞遙還是能明顯感覺出這些選手在日本的人氣還是有高有低。
比如她,人氣就不高。
其實這也很正常,她去年才剛初出茅廬,而且參加的又是世青賽,衆所周知青年組的關注度多少還是比不上成年組的選手,日本觀衆們大多都不認識她。
輪到她上場表演的時候,她從場邊一路滑向場中,果然觀衆席上掌聲稀拉,雖然也有不少觀衆給面子地鼓掌,但熱烈程度明顯比不上在她前面上場的那位日本選手。
不過聞遙覺得自己估計不是所有外國選手中最尴尬的一個。
她想起自己上場前,看到那個來自法國的雙人滑亞軍組合中的男選手一臉憂郁地問工作人員,問他:“如果效果不好會扣錢嗎?”
直到得到工作人員否定的回答之後,他才松了一口氣:“好,這我就放心了。”
聞遙好奇地悄悄問大喬,大喬忍俊不禁地捂着嘴解釋道:“還不是因為之前世錦賽上他們只憑0.3分贏了日本拿下銀牌,他總覺得他們這次被邀請過來是一場陰謀。”
果不其然,随即這對法國雙人滑組合上場之後,不得不面對着今晚最冷的場子滑完了整套節目。
兩相比較,聞遙覺得自己至少還有點稀拉掌聲,已經算不錯了。
首先滑的是《羅朱》。
這套節目的每一個動作她早已經爛熟于心,就算已經很久沒有滑過,但是從音樂在場館上空流淌的瞬間,她就找回了每一次演繹這一套節目的感覺。
她腦海中回憶着自己這段時間不斷在練習的起跳方式。
不再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起跳的那一剎,而是通過起跳之後在空中不斷調整整個身體重心的方式來完成跳躍。
這是一種對身體掌控力要求更高也更為細致的跳躍方式。
首先,是她最拿手的3A——
從大一字的滑入步法開始蓄力,轉身的瞬間,足下冰刃蹬冰,她整個人向前一躍而起,手臂收緊令身體更容易完成重心轉移的動作,然後在旋轉三周半之後,右後外刃落冰向後滑出——
是一個非常标準的阿克塞爾三周跳。
現場的掌聲不禁響了起來。
其實別看阿克塞爾三周跳屬于三周,但難度甚至不亞于四周。很多花滑選手甚至會覺得,練到能夠跳出一個3A的時間,說不定都能夠拿去練出一個四周跳了。
更何況是一個含金量這麽高的3A。
足以令滿場觀衆記住眼前這個初出茅廬的中國女選手。
後臺。
大喬微微皺眉,疑惑地說道:“她的跳躍好像變了。”
小喬剛才沒仔細看,只是掃了一眼看了個大概。她接口:“哪裏變了?不過我倒是覺得她跳得沒之前那麽自在輕松了。她剛才那個3A的手臂沒有打開吧?我記得收得挺緊的。”
衆所周知,越是對自己的跳躍有信心、有把握的選手,在起跳之後雙臂的姿态就越松弛。
從裁判的角度來說,如果能夠在跳躍的同時還能舉起雙手過頭,說明選手對這個跳躍熟練到了極致,在goe上也會有加分。反過來說,手臂收得越緊,也能從側面看出這個動作對選手來說越吃力。
小喬說:“她的發育關是不是還沒過去?還是說最近又有什麽影響了她?總覺得她起跳也沒從前那麽幹淨利落了。”
大喬微微擰眉,擡手下意識地摩挲着下巴。
她總覺得,似乎沒這麽簡單。
“我感覺……”大喬遲疑地說着,但是又不是很确定,“她的轉速好像提升了。她之前的跳躍在上升階段轉速就差不多慢下來了,但是現在我總覺得跳躍的後半段,她仿佛依然蓄着一股力道……”
不像小喬說的那樣,什麽聞遙的跳躍退步了,她反而覺得——恐怕是進步了。
但是,這可能嗎?
人人都知道聞遙在發育關上丢失了所有的四周。
人人都知道女單在發育關後幾乎不可能上四周。
就算是在發育關前擁有四周的那幾個女單,如今也完全沒有人能做到。大喬自己就做不到。
曾經她在發育關之後勉強跳過從前很拿手的4T,不是存周就是直接降組,甚至差點淪為笑柄。
她甚至暗暗慶幸過,他們俄羅斯花滑圈裏那個不為人所知的神話,終于也像她一樣,也被發育關拉下了神壇。就算将來有朝一日出現的世人視線裏,也不再是當年那麽的光芒奪目,那麽的令周圍所有人相形見绌。
她們之間也就不再存在着令她無力的巨大差距。
但是——
此時此刻她又忍不住感到一絲恐懼。
她覺得那抹令她無法直視的光芒逐漸又回到了聞遙的身上。
而這一次,聞遙即将走向她,即将與她站在同一片冰面上,然後——奪走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所有視線。
想到這一切,她就忍不住渾身發寒。
大喬沉沉地深吸了一口氣,沉默地盯着屏幕裏的那道身影,眼神一點一點冰冷下來。
……
作為一套刷新了花滑女單短節目歷史最高分的節目,聞遙的《羅朱》在第一個3A之後很快就點燃了現場。
今天到場的日本觀衆中很大一部分顯然對于花滑擁有一定的鑒賞力,并不單純只關注跳躍動作難度高不高,有沒有完美完成。激昂的音樂非常順利地将他們帶入到了那個維羅納的舞會上,帶到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裏。
直到一套節目表演完,聞遙迎着滿場的歡呼聲,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雖然整套節目下來全是三周,但是全部都是用新的跳躍方式跳下來的。
比她在練習的時候穩定了很多。
也許她真的跟李啓鵬說的一樣,屬于是臨場型選手,越是重要的大型場合發揮得越好。
接下來是那套她想要好好磨一磨的《天鵝湖》了。
她下場之後飛快地換了考斯騰。
随她一起來的教練充當臨時的化妝師和發型師。一個快速幫她卸掉了羅密歐的淡妝,然後重新打底、上色。另一位教練則解開了她束在腦後的小揪揪,柔軟的頭發散落下來,發尾掃過頸項,已經又長長了不少。
教練幫她梳了個自然又服帖的挽發,搭配上妝容,整個人看起來女人味十足。
化完妝,差不多就輪到她再次上場了。
到達上場口的時候,正好與剛結束表演的大喬面對面碰上了。
大喬朝她微笑道:“加油啊。”
聞遙回以一笑:“好,謝謝。”
等到聞遙經過,大喬臉上的笑容一下收得幹淨,她絲毫沒有回頭,而是徑直走向後臺,停在了候場室的屏幕前。
一旁剛換好衣服的小喬疑惑道:“姐,你還不準備去換下一套節目的考斯騰嗎?再不換來不及了啊。”
“先看完這個再說。”大喬冷淡地答道,雙目緊緊盯着屏幕上的畫面。
聞遙說過這會是她新賽季的自由滑節目。
她必須立刻搞清楚聞遙現在的真正實力究竟到什麽地步了。她才能夠有所應對。
……
全場昏暗的燈光中,兩束追光打在聞遙的身上。
全場的歡呼聲明顯比她上一次上場要熱烈了好幾倍。
聞遙下意識輕撫了一下裙擺,向着場中滑去。
冷色調的燈光下,鑲着鑽的考斯騰在光線下閃耀着清冷的光澤,仿佛衣服上綴着星光。
這一套考斯騰相當的考究精致,主色調為黑白灰,露肩頸的設計,袖子與領口處鑲滿了鑽石,上半身則偏向于漸變的色彩,将黑與白非常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紗質的裙擺是仿芭蕾TUTU裙的設計,但綴滿了黑與白的羽毛。看得出來,這一套考斯騰幾乎完全由手工縫制,花費了不少時間。
小提琴音此時響起來。
聞遙進入了白天鵝的狀态,手臂作雙翅狀伸展,露出細而長的脖頸。
腳下步法變幻流暢而華麗,甚至可以用美輪美奂的來形容。
她在追光中翩然起舞,那姿态美麗到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她的身上,移不開視線。
花滑是一項追求美的運動。
有些人或許會覺得某些花滑運動員的動作不夠美,或是不夠優雅,但如果是一個擁有芭蕾功底的選手,基本上不會遭遇這樣的評價。因為芭蕾這門藝術實在太優美了。這個舞蹈本身就是“美”的代名詞。
而擁有芭蕾功底的花滑選手之中,也是分優劣的。
大多數人分不出來,但只要是資深的看過幾百套幾千套節目的觀衆,很多都能明白其中的差距。
有的選手跳的芭蕾,那簡直就像是在冰面上做芭蕾基訓動作。
而有的選手,那才是真正在冰上起舞——
《天鵝湖》的旋律早已深入人心,此時此刻冰面上的人同樣令他們忍不住身陷其中。
優美的動作、柔軟的身段,甚至是她臉上的表情都無可挑剔。
她簡直像是從頂級的芭蕾舞臺上走下來的白天鵝。
直到節目進入中段,曲風跟着一變,交響樂般無數樂器跟着響起,仿佛那個萬衆期待的舞會上,變身成為黑天鵝的女人緩步而來。
聞遙一個轉身,眼神立刻變了,姿态也變了。
在一段非常快節奏的接續步中,她在很快的助滑時間裏蹬冰起跳,飛速的旋轉中,黑與白的考斯騰幾乎在她身上融為一體——白色的部分仿佛被黑色吞噬了一般。
這一跳明顯與之前那個3Lz不太一樣。
現場有些眼尖的觀衆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是四周跳!是4S!”
這話一出,仿佛滿場觀衆都被點醒了。
“真的假的?四周跳?”
“她居然也能跳四周?那為什麽之前世青賽上沒有?”
“沒看錯吧?真的是四周?”
沖天而起的掌聲中,聞遙面色淡定,又是一段步法之後,随即又是一個跳接直立旋轉,進入了32個揮鞭轉——
後臺此時一片寂靜。
只有小喬一個人咋咋呼呼的,腦袋幾乎要貼到屏幕上去了,不敢置信地反複說:“4S?我沒看錯啊真是4S!聞遙居然練回來了?我的天哪!她今年是要升組的吧?她帶着4S升組去成年組那豈不是無敵了?”
大喬抿緊了嘴。
小喬顯然沒有注意到大喬的臉色,還在那自顧自地猜測道:“我估計她可能還留了一手。不可能只有一個4S吧?她當初那個4Lz做得多好?我看她剛才的3Lz轉速也挺快的,搞不好也能跳出來——”
小喬向來想一步說兩步,說聞遙留手也是純猜測。
但說者無心,聽者卻聽進了心裏。
大喬臉色發白。
她覺得聞遙絕對留了一手!肯定不止一個4S!
不行……看來新賽季,她也得盡力拼一把了……
大喬頓覺壓力倍增,趁着小喬不注意,悄悄走到場邊給教練米叔打電話,說自己想加大訓練量。否則下個賽季的世錦賽恐怕真的要被超過去了——
……
音樂的節奏又變化了。
黑天鵝出場之後,随即就是傷心而去的白天鵝的出場。
聞遙如今做這個表情與動作之間的轉換已經非常爐火純青,在俄羅斯的舞蹈學院裏經歷過了地獄般的打碎重塑之後,如今做這個堪比精神分裂般的轉換已經相當得心應手。
她又變成了那個柔弱的白天鵝。
舞蹈的動作開始變得柔而輕緩。
正好後半段聞遙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這些動作做起來并不吃力,反而因為她體力的消耗,在表現出虛弱的白天鵝時,反倒多了幾分貼合。
到了末尾,音樂慢慢的又只剩下了哀傷婉轉的小提琴聲。
昏暗燈光下,壽命将盡的白天鵝一點一點倒在了冰面上——
一套節目結束。
全場掌聲激烈地響起。
甚至模模糊糊地還傳來有人呼喊她名字的聲音。直到這聲音越來越大,從一小挫人影響到了一整片觀衆席,乃至全場——
“聞遙!聞遙!”
“聞遙!聞遙!!!”
聞遙扶着冰面站起來,微笑着起身行禮致意。
觀衆席上。
安德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剛才甚至覺得自己也下場跟着跳起來了似的。
他心想,自己當初的眼光果然沒錯,這姑娘的芭蕾舞姿果然很美麗。
最重要的是,非常具有感染力。
他一個著名的芭蕾編導,至少也稱得上是見過全世界幾百場的《天鵝湖》了,他敢說,能夠做到這麽有感染力的天鵝,他這輩子只見過不超過一只手的數。
可惜了。
居然是個花滑選手。
還有就是——安德烈忍不住咕哝:“這配樂的風格有點熟悉啊,不知道是誰做的,說不定以後可以合作一下。”
“是我。”他身旁安靜了大半天的伊戈爾言簡意赅地答道,站起身來,“走了。”聞遙的兩套節目都結束了,接下來不會再出場了,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
安德烈一臉的錯愕,愣了半天才從自己表哥簡短的話裏明白過來。
回過神的同時,他呼地一下跳起來,臉紅脖子粗地掐伊戈爾的脖子:“所以你放了我幾個月的鴿子就是為了給她做配樂去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我和她到底誰重要啊???”
伊戈爾被掐得吐舌頭,依然非常倔強地回答:“這不是廢話嗎?”
“啊??你再說一遍???”
兩個快四十歲的外國男人跟兩個小孩似的打鬧着,勾肩搭背地出了場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