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有話要說: 整個二十六章都删掉了。具體情節emmmmmm懂的。
這次他們沒有霸淩他。
他們都躲開他。
三十三中的人和李兆微不熟,也沒有周明遠那麽傻,站在他面前都敢譏諷他。但他們有自己的判斷,同性戀仿佛是最惡心的東西。
李兆微的同桌一夜之間消失了。他們把李兆微的桌子搬到角落,遺世而獨立,坐在垃圾桶前面。當然他們不敢對着李兆微扔垃圾。坐近了才知道垃圾桶裏總是散發微妙而不容置疑的臭味,有蒼蠅嗡嗡地圍着李兆微飛。
不再有人發李兆微的卷子,他們把李兆微的作業、卷子都放在講臺上,等他自己來取。也不再有人課間操時站在李兆微身邊。仿佛他是一個無形的魂魄,或者空白的牆紙。是不應該也不可能存在于這個房間裏的東西。
李兆微沒有問過柯希在班級裏遭受什麽待遇。他能看到,曾經的班寵,課間操被圍在中間的吉祥物,現在孤零零地站在隊尾,手深深地插進寬大校服的口袋裏。
他不看李兆微,李兆微也盡量不看他。
終于,李兆微在男廁所的垃圾桶裏見到了柯希穿過的那條藍裙子。裙子被利器撕得千瘡百孔,只能從花邊和鐘表的金色刺繡裏看出原來的雛形。
他猜那個女生是故意扔進來的,也可能是別人逼她帶過來,故意扔給他看。他站在垃圾桶前看了一會兒,想,應該是愛麗絲吧,不可能是珂賽特。否則這命運有點諷刺的嫌疑。
當然柯希也看到了。只要柯希走進廁所,能離開的男生都會遠離他,好像同性戀是傳染的病菌,好像受害者比加害者更肮髒。
李兆微不知道柯希怎麽想,他站在柯希旁邊,看着柯希注視垃圾桶的側臉,很擔心柯希會就此崩潰。然而柯希久久地凝視着淺藍色的裙子,眉尖蹙起,嘴角含笑,像是早就料到如此,因而如釋重負的表情。
“……你還好嗎?”李兆微遲疑地問。
柯希點點頭,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輕輕捏了一下,說:“我沒事。”
李兆微想抱住他顫抖的肩膀。但這裏是視同性戀如洪水猛獸的高中,他不想在大家面前讓柯希更難堪。
柯希的樣子太若無其事,李兆微反而越來越擔憂。白天的時間過得緩慢又沉重,好容易到了十一點半,終于完成了第二天的作業,爬上柔軟的床鋪,李兆微背對着柯希查看手機裏的短信,感到床墊輕微震動,柯希翻了個身,忽然隔着被子用冰冷的指尖碰了碰李兆微的後背,說:“燕哥,你會恨我嗎?”
Advertisement
李兆微放下手機,反手握住柯希的手,翻過身,将冰冷的手指拉到嘴邊輕輕一吻,問:“為什麽?”
柯希側着頭,眼睛倒映着臺燈的柔光,像深邃的黑曜石。
“因為我,他們都讨厭你。”
李兆微忍不住好笑:“怎麽會。別人要讨厭你,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再說,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當衆出櫃的嗎?”
哪怕是臺燈的柔和光線也能看出柯希臉頰上的紅暈。李兆微癡迷地看着白皙皮膚上的顏色變化。直到柯希輕輕地往後拉了一下手,他才從長久的凝視中回過身。
“你當時為什麽忽然會說伯父伯母的事呢?”
柯希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以前我覺得可以忍耐。或者說,他們一直沒有弄得特別過分,畢竟沒進過醫院。我以前覺得這樣的日子挺正常的。可是……可是和你住在一起,我再也不能忍受那樣的日子了。”
李兆微無意識地撫摸着柯希背上光潔的皮膚,輕吻一下他柔軟的頭發,聽柯希斷斷續續地說完,加強力氣将柯希裹進懷裏,貼着他嘴唇說:“和你住在一起,我也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柯希掙紮兩下沒躲開,稍微向後仰起頭,問:“以前的你?”
李兆微輕微地笑了一聲:“杜航也說了,我是小媽養的。出身有問題,精神也不穩定……”
柯希擡起一根手指抵在他嘴唇前面:“不要這麽說。杜航是個混賬,你不能跟着混賬一起學語文。”
李兆微忍不住吻了一下他手指,說:“好。我不這麽說。”
”燕哥真乖巧。“柯希輕拍一下李兆微的鼻尖,羞澀又頑皮地注視着他,“唐婧男她們曾經評價你高冷。不愛說話,成績又好,像完美偶像。要不是你先來找我,我也真的以為你是完美偶像呢。”
“完美偶像也有喜歡的人。”李兆微說,“應該說,在某些人面前,不管什麽偶像都會變成原來的樣子。”
柯希眼神閃爍:“某些人……”
片刻後,柯希笑了。
“我有一些想法,不過你大概會覺得我挺幼稚的。但是我很想告訴你呀,可以嗎?”
李兆微輕輕摸過他的臉頰,說:“不幼稚。你說吧。”
柯希眼神閃爍,面帶笑容。
“從我爸媽車禍那天,我就開始覺得,我遇到的每個人都讨厭我,只是大家很有禮貌地掩蓋真實的想法。越是掩蓋,我越是相信自己的直覺。怎麽會有人一邊喜歡着我,一邊強迫我做……那樣的事呢。我很努力地讨好他們,當班寵,說俏皮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很多察言觀色的本領。學得越多,我越相信我是被人讨厭的。如果不被人讨厭的話,根本不用學這些。就好像一個死胡同。我開始覺得被人讨厭是沒有理由的,大概我這個人活着就惹人讨厭,可是又不想死。燕哥,你也會讨厭我吧,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李兆微用力把柯希抱在懷裏,吻掉他眼角的淚水。哀懇而無悔的眼神,溫暖而鹹澀的味道,勾起他心底最深處的一件回憶。
那是他最不願意想起來的事情。
“因為你就是你自己。”李兆微向他保證,“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就是你。”
“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李兆微忍不住覺得好笑:“長得漂亮就不是你了嗎?這麽說我也有一個幼稚的想法。我曾經想,我們要是能結婚就好了。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我們都會和對方相守……”
柯希一直聽着,眼睛裏漸漸彌漫起新的淚水,聽到最後,輕聲地和他一起說出了那句“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開”。
毫無預期地,柯希的眼睛和他記憶中的眼睛重疊了。
完全不同的場景,完全不同的事,為什麽他忽然會想起那段回憶?
忽然間他漂浮在黑暗裏,周遭皆是虛無,唯有懷中的身體溫熱而堅實。那不是黑暗,是無數雙眼睛。
李兆微定定神,将那雙眼睛強行壓進記憶深處。以往他可以強迫自己去忽略,然而這次,不知為何,那雙眼睛始終執拗地悲哀地看着他。
他沒有資格去愛,去拯救。
李兆微用力咬住腮幫內側,疼痛感讓他回到現實中。
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嗯……說到班寵,柯基是吧。挺可愛的小狗。我想起小時候隔壁鄰居也有一只黃狗,叫大黃,我經常和大黃一起玩,還騎它。”
“黃狗?是金毛嗎,還是柯基?我還沒有見過活的柯基呢。”
李兆微收緊手臂,抱住懷裏溫熱的身體。為什麽要提起這件事,為什麽今晚會說到這麽坦誠的話題。
“不是柯基,不是那麽好的狗。只是普通的土狗。個子挺高大的,毛也不長。”
柯希的表情非常可愛,顯然沒想到李兆微的鄰居也會養土狗。“……後來呢?”
後來。
“鄰居把黃狗殺掉吃了。過幾天他們又朝親戚要了一條小黑狗,但對它也不好,經常打它。最後它死掉了。後來……我們就搬走了。”
“啊……”柯希抱住他腰,親了他,“可憐的小狗。”
不知道是誰吻了誰。幾分鐘後,柯希略帶氣喘地說:“手拿開。”
李兆微略帶笑意地問他:“不呢?”
“那就快點。”
兩個人的呼吸終于平靜下來,柯希軟軟的頭發擦在他下巴上,癢癢的。
卧室沉浸在溶溶的夜色裏,李兆微睜着眼睛凝視着一片黑暗。他沒有把全部故事告訴柯希,那些深夜在腦海中奔湧而過的往事,本就不會對任何一個人提起。黑狗死掉,他搬家,确實不假,只是事實比這幾個字更複雜一些。
黑狗非常喜歡他,可能因為李兆微是唯一給它零食又不打它的人。每當李兆微放學路過鄰居院子,他都扒着栅欄,踮着腳,盡量探頭去看黑狗,從自己的食物裏抽一點扔給它。黑狗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家,每次看到他都瘋狂地搖尾巴,把小小的尾巴搖成風火輪。
它知道自己出聲就會被主人毆打,也知道李兆微不能進栅欄。所以每次它都不出聲地跑過來,用嘴巴接過李兆微手裏的食物,濕潤的鼻尖和毛茸茸的嘴在李兆微手裏拱幾下,黑亮的眼睛感激地看着他。
鄰居經常毆□□狗,先是拳打腳踢,後來用工具。牆壁不隔音,他經常聽見黑狗發出凄慘的嗚咽聲。
那天他和往常一樣放學回家,踮起腳尖越過栅欄,将半根火腿腸遞給黑狗,黑狗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跑過來,而是一動不動、伸長四條腿躺在地上。
狗經常伸直四腿躺在地上。但那天,黑狗有什麽地方很異樣,和普通狗躺在地上的姿勢不一樣。李兆微看着它,心裏漸漸産生無法抑制的不安。
他做了一件從來不敢的事:趁院子裏沒人,李兆微第一次翻過鄰居的栅欄,走近它。
黑狗在急促的喘息,看到他走近,虛弱地動了動尾巴。它的肚皮在起伏,它還活着,它肚子下方有一片暗紅的血痕。
肚皮上有三厘米長的整齊的傷口,傷口下有些複雜的東西若隐若現。
暗紅淺粉深紫藏藍,是內髒,以及包裹內髒的內膜。
狗在院子裏躺了兩天。它始終沒有死去,只用一雙悲哀的眼睛看着李兆微。那雙眼睛無處不在,在鄰居的院子裏,在夢裏,在鏡子裏,在現實裏。
媽媽接完來自李先生的電話,也會用那雙悲哀的眼睛看着他。
第三天,從早上開始就陰沉沉的,走出家門,冰涼的雨絲黏在他的臉上。天氣預報說一整天都會下雨,李兆微的媽媽去幼兒園接弟弟,讓李兆微一個人回家。李兆微像以往一樣背着大書包,沒有打傘,踮着腳尖站在鄰居院子外,注視着黑狗。
第四天,黑狗的肚皮還在起伏着,但幅度已相當微弱。傷口附近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想看的話,可以看清楚的。
那是些又白又小,兩頭尖尖,分不清頭部和尾巴,不斷蠕動的蟲。
李兆微看了一會兒,回到家裏,從廚具裏抽出一把最大的切骨刀。
這套刀具鋒銳漂亮,價格質量俱佳,是一個叔叔送的喬遷之禮。很久以後,李兆微才知道那不是叔叔,而是他的親生父親。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有一把刀。
他放下書包,拎着刀,回到鄰居的院子裏。黑狗的眼睛動了動,看着世上唯一給過它溫暖的人。它眼睛周圍的眼屎結成了堅硬的塊,眼珠幹涸沒有神采。李兆微把手放在黑狗軀幹上,最後一次感受它微弱的心跳,潮濕的皮毛,在冰冷雨水下透出溫暖的身體。他輕輕摸了黑狗的頭,給了狗已經遺忘的愛撫。
之後他按住黑狗的頭,捂住它的眼睛,對着它的脖子高高舉起了刀。
李兆微不知道自己在院子裏站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沒有很久,一直到鄰居阿姨從屋裏出來,開始尖叫,他都一動不動的握着刀,凝視着地面。
濃重的紅色,淺淡的紅色。在水泥地上被雨水沖淡的血,蜿蜒一直流進院子的下水溝。
鄰居說他瘋了,神經病,小時候殺狗,長大就會殺人。他們用各種詞彙辱罵李兆微和他媽媽,把黑狗的頭挂在他家門上,修高了栅欄,往他家門上扔穢物。
很久以後,李兆微知道那些詞彙有一半是真的。
但那時他們早已經搬進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