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會議室裏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最後打破沉默的是少當家。他深長的吸了一口氣,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香煙,像抖一團廢紙一樣抖出來一根煙叼在嘴裏。他剛要點煙,煙不知怎的從嘴裏掉下去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煙,重新抽出一根咬在嘴裏,打火點燃。
白色的煙飄進空氣裏,郡主揚起了一邊眉毛:“我希望你別在屋裏抽煙。”
少當家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濃重的白煙:“我希望你現在滾出這個房間。”
郡主笑了笑,說:“你這麽大人了,說話還像個小孩子。王嘉譯,你這是不知道柯希和他之前的事了?”
其實王嘉譯不太在意戀人和前任的事。誰沒有過去呢,就算少當家特別在意他的前任吧,那個人已經死了,不會再對他的生活有實質性的威脅。身為一個gay,在感情上要面對的困難可比“死去的前任”要麻煩得多。
他剛要說話,少當家說:“我本來也打算告訴他。但你要是想說,那就更好,你敢告訴嘉譯,你在這件事裏扮演了什麽角色嗎?”
郡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我之前不夠成熟,曾經勸他們分手,但現在我不這麽想了,王嘉譯,你怎麽想。柯希已經死了十年了,你是想當柯希的替身嗎?”
這種事誰也不想,他一開始也不是為了替身才選擇少當家,王嘉譯張嘴要說話,辦公室門忽然被人敲響了,剛才參會的一個領導站在門口,說:“李總,這個文件需要您看一下,對方已經來了,就在樓下,您看看……?”
王嘉譯看看李郡主,又看看少當家,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位李總。郡主微微一笑,朝弟弟做了個“請”的手勢,少當家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王嘉譯,跟那個領導一同離開了房間。
李郡主目送他離開會議室,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容。
現在會議室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咱們現在推心置腹地談談吧。”她對王嘉譯溫和的說,“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說實話我不清楚。但你一直說是你自願的,不是他逼迫你的。是這樣嗎?”
王嘉譯謹慎地說:“是這樣的,李總,如果是辦公室戀情的話,我剛入職不久,不知道該怎麽辦……”
郡主眉毛微微揚起:“你以為我是來勸你分手的?”
王嘉譯也是一愣:“不是嗎?”
李郡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正相反,我希望你不要輕易分手,能一直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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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王嘉譯臉上的驚呆表情很好笑,她輕輕笑出了聲,右手來回旋轉着銀色的鋼筆,漫不經心的說:“我弟弟,他沒有你說的那麽好,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他在情緒控制上有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大多來源于他之前失敗的戀愛。我們都希望這次他的戀愛能成功。但是考慮到他的前科嘛……”
“前科?”
李郡主擡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監獄服刑那種前科。”
原來是個修辭方法,聽上去好像意有所指似的。看來是自己想太多了。王嘉譯尴尬的點頭。
李郡主像是完全沒有被打斷一樣,繼續說:“他是我弟弟,我說話就會比較向着他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做我弟弟的戀人,抗壓能力要好。這些年他非常孤單,需要一個溫柔的人陪伴他、開導他。長相上你确實很像之前的那個男孩子,但兩個人長得再像,也不可能有同樣的靈魂。你大可以在他面前做你自己。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要輕易離開,要溫柔的對待他。”
王嘉譯看着李郡主,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多大了,會議室的燈光下,她皮膚和頭發都泛着一層光亮,眼神誠懇而溫柔。
他遲疑的開口:“我能不能問一下上次戀愛發生了什麽……”
“那你應該問他。”李郡主說,“那是他和柯希之間的事,我作為一個外人不方便在背後評論什麽。”
王嘉譯立刻道歉。李郡主站起身,說:“好了,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這麽晚了你也該去吃飯了。兩個人在一起很不容易,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這就說完了?把別人的意見太不當一回事了吧。王嘉譯也跟着站起來說:“李總,這次可能讓您失望了。我想辭職,也想分手。”
郡主微微眯起眼睛:“為什麽呢?”
王嘉譯漲紅了臉,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去醫院的事告訴她,想來想去,這種事終究不好意思在領導面前公然提起,說:“不合适。而且我也不想當別人的替身。”
郡主了然地點頭,說:“我弟弟雖然傻,出手還算大方,你不用擔心,沒有錢也可以和我說。”
王嘉譯臉更加紅了,被她這麽一說,他好像非常庸俗拜金。
“目前發生的事還談不上金錢關系,只是您也知道他喜歡的不是我,是他前男友,我不想在一段關系裏充當別人的替身。”
郡主的忍耐表情像他在說些不識時務的話,又或者他非常幼稚,好容易等他發表完優質看法,她點點頭,完全不當一回事地說:“你沒必要這麽做。我弟弟對柯希的事一直想不開,難得喜歡上你,過段時間,等他想開,恢複狀态,就好了。”
她真是愛強人所難。
一陣無名火起,王嘉譯心想,天大地大,一個公司老總還能把人逼死了麽。大不了轉頭就辭職,何必和她多說。
郡主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說:“你這個表情什麽意思,是不是等離開會議室就辭職?我已經和人事部說過了,不能給你批。”
hr不給他批手續,他還不能曠工?
郡主自顧自地抽出手機,給他拍了一張照片。
王嘉譯雖然不喜歡被拍照,但領導拍他,他也不好意思擡手擋着臉,郡主盯着手機照片,似乎對效果很滿意,說:“你是不是在想,天大地大,四海列國,只要辭職或者高飛遠走,誰也不能拿你怎麽樣?”
王嘉譯心想那是當然,但他口齒比不上郡主,說什麽郡主也不聽,幹脆閉上嘴,給她來個默認。郡主眼睛不離手機,說:“你知道牛牛貸款公司嗎?”
王嘉譯一愣,想了想,好像沒聽過牛牛貸款公司,難道是和工作有關的項目?
郡主接着問:“那極速現金平臺呢?借款王呢?宜人貸?金融寶?你都知道嗎?”
王嘉譯搖頭。他剛大學畢業,上大學時花家裏的零用錢,偶爾給學校做點講座的聽寫稿,弄點一百兩百的小外快。從來沒有不符合實際的消費欲望,當然還從來沒貸過什麽錢。
郡主終于從手機上擡起頭,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微微一笑,說:“這些都是挺知名的小額貸款平臺,行動力也算不錯。我大概是沒辦法奈何得了你,但是小額貸款平臺說不定可以。”
小額貸款平臺又和他有什麽關系?
郡主的指甲輕輕敲着手機背面,說:“你覺得,我用你的信息和照片,能從裏面貸出來多少錢?”
王嘉譯感覺臉上鮮血迅速消失。
“你這是……你哪有我的個人信……”
郡主胸有成竹的迎接他的視線。他忽然想起來,入職後,公司要求他填寫的一些個人基本信息統計表。還有他檔案裏的各種證明。
“你這肯定是違法的,這些材料也不可能證明我的意願。你真這麽對待我,我一定要去報警,去法院告你!”
不知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無力。郡主還是很溫和,說:“這些材料不夠證明你是自願貸款,那不要緊。你覺得我找不到讓你自願的人嗎?”
她說的是王嘉譯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告我也可以,沒問題。但你知道法院立案都需要什麽證據嗎?如果立案,從立案到結案,再到追回你的損失,挽回你的征信,都需要多長時間嗎?”
這些王嘉譯一無所知。
他緊握雙手,指甲刺進掌心,但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冷汗從每一個毛孔裏滲出來。
郡主滿意地點點頭:“我以前也沒從小額貸款上弄過錢,具體他們在追債上有多大本事,我還真挺感興趣。要不咱們一起試試看?”
“你不能總這樣威脅我。”王嘉譯微弱地擠出一句話,“我也不能一輩子哄你弟弟開心。他是瘋的,他……他把我弄進醫院了,你知道嗎?”
郡主嗤笑一聲,帶點譏諷地說:“我又沒讓你忍着他。”
王嘉譯徹底蒙逼了,不知道郡主到底想說什麽。郡主慢條斯理地把桌上的筆記本和鋼筆收好,說:“他愛柯希,又不愛你,你不用對他百依百順的。但他不說讓你走,你也不能走。現在明白了嗎?”
王嘉譯張了張嘴,最後問出一句:“你什麽時候能放過我,我又怎麽能相信你放過我?”
郡主拿起筆記本和鋼筆,站起身:“我對你沒有興趣。你不用這麽擔心。”
她抓起遙控器,把磨砂玻璃恢複原狀,離開了房間。
王嘉譯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裏,心髒狂暴地撞擊着肋骨的栅欄。他的手在發抖,渾身在發抖。如果現在他站起來,一定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少當家是瘋子,他姐姐是個更大的瘋子。貸款這麽簡單嗎,光是她一個人,不需要自己配合就能貸出來?那豈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用別人的信息貸出款了?
但她說,會找到讓他配合的人。
這東西具體怎麽操作,王嘉譯對此一無所知。郡主能說出這種話,如果她也能做到呢?今天是給他一個預警,如果真辭了職,不知道她到底會做出什麽。
王嘉譯又想到今晚被提起無數次的名字,柯希。
少當家說,你敢不敢告訴他,你在這件事裏真正扮演的角色。
郡主說,她曾經勸柯希和少當家分手。她是好好勸說的嗎?
成年人或多或少都是有情傷的,每個人都要裹着自己的情傷,若無其事的生活下去,去遇見新的人,探索新的經歷。一直癡迷過去,只會連累更多的人。不能說少當家這樣不好,只能說他出乎意料的癡迷于過去,對一段失敗的戀愛念念不忘,不像是生活在萬花叢中的富二代會做的事情。
胃裏越來越痛,提醒他整整一天沒吃什麽東西。王嘉譯深深呼吸,盡量平複情緒,反正一時片刻也想不出對付瘋子的辦法,不如先去弄點東西吃了,吃飽了才有體力思考。王嘉譯鎖了門,乘電梯直接去了一樓。
出了辦公大樓,溫熱的夜風撲面而來。
左邊商圈好吃的飯店比較多。王嘉譯沿着人行道向左走去,腦袋裏還盤桓着郡主說的事情。
這麽瘋的女人,居然還有人崇拜。盛宇蔚一定是瞎了眼睛,才會覺得郡主是個什麽女神。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面那人的身影上,灰色長袖襯衫,長到腳踝的長裙,夏夜還穿這麽多衣服的,不就是盛宇蔚?
“蔚神,诶,蔚神!”
那人回過頭。
淩亂卷發下一張小臉,尖尖鼻子,薄薄嘴唇,果然是盛宇蔚。
王嘉譯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去,身後的傷被拉動,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走路姿勢也變成了一半螃蟹一半人。盛宇蔚看着王嘉譯扭到她面前,說:“王嘉譯。”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和平時的清亮沉穩迥然不同。王嘉譯一怔,借着路燈光細看,她的眼周有淡淡的淚痕。
“你……”
盛宇蔚看着他,不分辯,也不掩飾。王嘉譯不知道該裝作沒看見還是該慰問她,憋了半天,決定實話實說:“你還好嗎?你是哭了嗎?剛才郡主難為你了嗎?”
“沒有。”盛宇蔚說。
看她好像沒有回答問題的心情,王嘉譯沖她點點頭:“那……我去前面吃飯了。晚上沒吃飯,去找點東西吃。”
盛宇蔚點點頭。目送王嘉譯往前走了幾步,忽然開口叫住他。
王嘉譯回過頭。盛宇蔚的卷發擋住了她半張臉,也不撥開,而是假裝鎮定的挺直脖頸,說:“王嘉譯,我想問你,男人是不是覺得,只有傷害,才能留住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