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趙氏陰謀(五)
“怎麽會這樣?”
“這焚妖訣如此厲害,她凡胎*,怎會受之而不損?”
就在姜憐心與畫末對話的這段時間裏,老道士還深陷在他自己不斷扔出的疑問句中。
矶元則又提高了聲音呼道:“我早就說過她不凡,他們二人亦自有其因緣,師父又何必強求,行逆天改命之舉?”
難得這次老道士沒有忽視矶元的話,卻厲聲将他訓斥回去:“為師正是為了防止這妖孽的逆天之舉才出此下策,你可知他日後将會成魔,給人間帶來百年災禍。眼下将其扼殺,或許尚可解此一劫……”
那道士滿口的胡言亂語,卻又說得有條有理,好似真能預見未來之事一般。
姜憐心雖不信他的話,也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欲繼續細聽下去。
奈何道士話才說了一半就被趙歡一陣痛苦的哀嚎打斷。
朝他那邊看,卻見趙歡正捂着腦袋四處打轉,一張臉更是因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看那樣子,竟與方才在水牢中時一樣。
“你這蠢貨!竟放走了六瓣蓮心,留你何用!”
随着趙歡周身呈現青紫之色,空氣中竟又回蕩起那個駭人的聲音。
這一次姜憐心卻聽得十分清楚,那生意正是從趙歡身軀之中發出的,可分明又不是他的聲音。對未知事物的恐懼頓時彌漫開來,她下意識的往畫末懷中縮了幾分,方才的英勇早已煙消雲散。
“糟了,那惡鬼怕是要噬主了。”矶元焦急道,轉而又向老道士懇求:“師父快将我松開,我們一同壓制那惡鬼或許還可一搏。”
老道士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朝着矶元念了一陣道咒。
矶元于是重新恢複了對身體的支配,忙抽出背後的桃木劍念咒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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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如此,還是晚了一步,那潛伏于趙歡體內的惡鬼已然其勢難擋,縱使趙歡拼着一絲念力與之相抗,卻也只是強虜之末。
他已全然陷入癫狂,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腦袋,鬓發都被生生扯下大把。
矶元和那老道士的介入也只是延長了他痛苦的時間,最終在他們四方激烈的對峙之下,趙歡竟選擇了自盡。
他擡起手鎖住自己的喉嚨,一面掙紮一面鎖緊五指,最後倒下時卻是雙目圓瞪,死不瞑目之相。
趙歡的身體尚在抽搐,五指已深深的嵌進咽喉,鮮血自他喉間涓涓流出。
血腥之相太過凄慘,令人不忍直視。
然則他屍身周圍卻漸漸浮起青黑之氣,緩慢彙集,在他上方凝聚成一團黑影。
陰寒之氣亦随之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仿佛來自地獄的寒涼頃刻間吞噬了天地,揚起陣陣烈風在耳畔發出尖銳的嘯叫,仿若百鬼哀號。
姜憐心下意識的捂緊雙耳,來不及閉上的雙目卻眼睜睜看着那團青黑之氣吸盡趙歡最後一絲精元,将他變作一把枯骨。
過往,畫末曾說過,鬼魅所過之處皆會留下死氣。
姜憐心一直不知這所謂死氣是什麽東西,而今見到眼前的青黑之氣,才終于有所領悟。
鬼魅本無蹤,其态變化多端,雖然沒有形體,卻無處不在,針隙皆可藏身。
那滲透于骨髓的寒意直叫人覺得肌膚上的每一個毛細孔中都有鬼氣侵入,這般無處可藏的恐懼之感,姜憐心比任何人都熟悉。
那些遠去多時的可怕記憶剎那間襲上心頭,絕望中卻覺一片柔軟的觸感覆上面頰,竟是畫末将她掩入懷中,催動所剩不多的妖力,将死氣隔絕在外。
“這就是養鬼秘術,以百鬼之魄煉制的鬼靈,恐怕可以稱為鬼王了吧?”
矶元的語調中雖然滿是憂慮,卻又攜着一半驚駭與一半興奮。
随着他自言自語的這句話,那鬼靈忽然發出一陣狂笑,繼而道:“鬼王,這名字甚合吾意。”
在場幾人俱是一驚,看來這鬼靈不僅已成氣候,而且有了自主的意識,這實在不妙。
姜憐心曾在描寫鬼神的古籍中讀到過關于鬼魅的記載,鬼魅留戀于世,起初多為混沌狀态,與禽獸無異,時間久了則漸漸擁有意識,且積聚的怨氣與孽相越重則意識越完整。
待到有朝一日與人無異,則可禍亂人世,此時若不加阻止便會成魔。
如果那古籍上所說當真,那麽眼前的這個鬼靈俨然已至成魔之機,屆時金佛落淚,災禍不斷,屍骸遍地,人世間将變成可怕的煉獄。
“不好,這鬼靈怕是要成魔!”矶元的話亦證實了古籍所言。
老道士不曾出言反駁,默然催動道咒與那鬼靈鬥法。
好在鬼靈剛剛噬主成形,其形尚弱,憑着老道士和矶元的道法尚可與之抗衡,然而也只是暫時,随着空氣中彌漫的死氣越來越盛,鬼靈的力量也開始變得強大,他們二人之力逐漸顯出不敵。
“師父,快解開煉妖石上的禁制,白掌櫃千年道行,眼下只有他能制得住這鬼靈。”
快要支撐不住的矶元終于開口向老道士請求,奈何那老道态度堅決,作何也不肯答允。
“師父,您莫要猶豫了,弟子就快要撐不住了。”矶元不肯作罷,又反複的哀求。
老道又畫出一道訣,硬撐着與鬼靈抵抗,嘴上卻不容商量道:“禁制一旦解開,想要再封上,難如登天,而今好不容易鎖住這妖物法力,怎可功虧一篑。”
說話間老道的聲音已顯得十分吃力,語調卻仍然堅決。
回過神來的姜憐心見此一幕,忙從畫末懷中掙出,一把撲到老道士的腳下,跪伏着身子道:“方才道長說小白日後會成魔,可是真的?”
老道士不曾想她如此陣仗竟是問這樣一句,便也應道:“自然不假,老夫正是占得此事才下山來捉妖的。”
“所以,道長就想到利用趙歡的惡念飼養鬼靈,再借鬼靈的力量對付小白,事成之後趙歡作為鬼靈之主要除掉鬼靈并非難事。”姜憐心繼續說着老道不曾說出的部分,每個字句都咄咄逼人:“可惜那趙歡的惡念超出了道長的估計,竟致使鬼靈力量大增,甚至噬主。”
老道士陷入沉默,顯然是默認了她的推測。
姜憐心卻也不再得理不饒人,反而伏下/身子,以額觸地,以無比誠懇的語調道:“小白日後是否會成魔我并不知曉,但我十分确定,若是眼下不解開禁制,那鬼靈即刻就會成魔,霍亂人間。”
待她話音落下,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仿佛在等待着老道士的決定。
同時,那鬼靈的力量也已到了不可抵禦的地步,一擊之間便将矶元和老道士彈出丈許,二人皆倒地吐血不止。
鬼靈剛自道咒中解脫出來,便将目标轉向了離他最近的姜憐心。
矶元與畫末都滿面焦急,奈何一個身受重傷,一個受道法禁制,皆來不及趕去相救。
感受到逐漸逼近的殺意,姜憐心卻仿佛全然無懼,也不躲閃,也不哭泣,只是面向老道長,再次伏身,以額觸地。
老道長嘆一聲,終于不忍,揮手解開了對畫末的禁制。
命懸一線的姜憐心只覺眼前白霧一閃,接着身子便似什麽撈了起來,落地的時刻卻被人穩穩接住。
“小白……”她下意識的低喃,擡頭卻看到矶元焦急的臉。
“家主可還好?”矶元關切相問。
姜憐心這才意識到自己全身都因害怕而顫抖,身子則徹底癱軟下去,再沒有一絲力氣,卻仍強撐着扯出一絲笑意:“我沒事。”
話雖這麽說,然而當她聽到打鬥聲傳來時,卻又擔心起畫末來,拼命強撐着往那邊看去。
畫末正與鬼靈鬥得激烈,電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
逐漸恢複些過來的老道士也加入其中,與畫末聯手相抗。
或許是因為鬼靈尚且成形不久,或許果然如矶元所說,畫末千年道行,世間少有鬼怪能敵,經過許久的顫抖之後,那鬼靈終于現出不敵之勢。
畫末與老道士自然不給他喘息之機,趁此難得時機,輪番對其發招,如此下來,那鬼靈竟被打的魂飛魄散,化作浮塵随風而逝。
一場苦戰終于塵埃落定,姜憐心望着仍立在殺伐之地的畫末,但見他一襲白衣都染上戾氣,陰寒的竟讓人覺得他果真就要成魔。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畫末,她卻沒有恐懼,反而有種難以名狀的疼痛自心底升騰。
她掙紮着欲向畫末那邊挪去,卻被矶元自身後死死锢住腰身,阻止她的動作:“先別過去,他妖性被激發,眼下只怕認不得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都有可能。”
此時的姜憐心滿眼都是那白衣的身影,哪裏還聽得進他的話,低頭便在矶元的手上狠咬一口。
矶元吃痛放手,她便趁着這間隙爬将出去。
“小白……”
眼前之景逐漸模糊,然而那白衣身影卻轉身朝向自己。
姜憐心已看不清畫末的神情,卻仍朝着他所在之處拼盡全力的爬着。
她一次又一次的朝他伸出手,只為漸漸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奈何她早已渾身無力,費盡心力也不過爬出方寸距離。
終于那白衣的身影似覺到她的堅持,竟擡腳向她這邊靠近。
最後一幕便定格在那翩跹的衣擺上,不染纖塵的雪白仿佛仙谪,降于九天。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姜憐心竟生出某種奇異的想法:“如若此生注定短暫,倒寧可死在他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