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節
髒東西。
師父說:“為師以為,你耳朵裏的耳屎是掏不盡的,眼裏的灰塵、心裏的斷刺,都是除不盡的。你若是想除得盡,除非你再聽不見,再看不見,再不想體會。可你不願意,所以你一直難受,難受到死。”
我覺得還是活着好,所以說願意。
師父又說:“譬如情愛,和耳屎是一個道理。為師以為,情愛這東西不能随便沾染,若是沾染了,你不斷掉一臂,它勢必爬滿你全身,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搖搖頭說不懂。
師父說:“為師的耳屎、眼屎、鼻屎還有心裏的那根刺,都跟了為師半輩子,為師要将他們都帶到棺材裏去,為師離開他們,就少了半條命,為了我的這半條命,這點難受不算什麽。”
我想起了師父,于是對葉痕說:“不管我們的孩兒是男是女,名字和我師父有關好不好?”
葉痕:“葉劍聖……”
我說:“我師父最喜歡兩樣東西,一個是這桃樹,一個是酒,我想好了,男孩兒就叫葉小酒,女孩兒就叫葉小桃。”
葉痕親了親我的臉頰:“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晚上葉痕在我身邊睡着的時候,我走了出來。
我想了想,轉到隔壁去,努努正坐在豬圈裏,為難産的母豬摩挲着推着肚子。母豬正在艱難地産仔,它看起來很累,但很努力,我于是問努努:“生孩子真的很疼嗎?”
努努回答:“總歸是會疼一下的。不疼一下怎麽行,這世上沒有不疼便得到好東西的事情。”
她說得很有道理。我看着盆子已經扒在她彎曲的背上睡着,時不時發出鼾聲,我好向往以後葉小酒或者葉小桃靠在我身上睡着的樣子,我迫不及待地想讓他出來。
“我醒來不見了你人,便知道你來這裏了。”
葉痕從門邊走了出來。我在月下望着他的身影,他的一頭長發泛着銀色的光澤,與月同色。
努努用棉被包住已經誕下的小豬仔,遞到我的手裏。盆子也已經醒來,看到豬仔後嗷嗷地大叫。
我以前時常和努努一起照看小豬,但這回還有葉痕。
葉痕咳了兩聲,卻不靠近,一直在門邊靜靜地等着。等了許久他都不走,連番打起瞌睡來,我看不下去,于是過去将他半勸半推才回去。
我陪着努努到了五更時,才從隔壁走了出來。我走到偏遠的地方,放了一只飛鴿。
葉痕的命不能被白冰魄握在手裏當把柄,我要找個更可靠的人來醫治他。那麽,就只有藥王谷了。
花前
看了一宿的豬崽子,回去的時候葉痕已經躺在我床上睡着了。我走去廚房,從廚房取出盛水的大木盆,像小時候一樣燒了水給自己洗澡。
熱氣騰騰的木盆裏十分舒服,我好久沒有躺在裏面享受過了。小時候我只有一丁點大,時常憋足了氣息在裏面翻滾,我可以連翻十六個跟頭。
洗完之後才發現,幹淨的衣裳還在我房裏。這下可有些窘迫,但想着葉痕也睡得七葷八素,我于是偷偷溜回去找了兩件裏衣穿上,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
揭開被子,一顆圓滾滾的大腦袋正在他肩上張着大口喘氣。
盆子這家夥是什麽時候溜過來的,葉痕就這麽讓他占了我的地方麽?
我扁扁嘴,将被子給盆子折好,不至于蓋住了他的大腦袋。屋裏有清涼的風穿堂進來,我一一将窗子關上,捧了一床被子去榻上睡。
正睡得香時,微微睜了睜眼睛,我以為是做夢夢到了葉痕。于是翻個身繼續睡。身後的胳膊探了上來,手掌将我攔腰抱住,我仍舊以為在做夢。
第二天早上醒轉時才低頭瞧見葉痕的手耷拉在我的腰間,身後的呼吸拂在我後頸,像毛蟲爬過一般地癢,于是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
葉痕半睡半醒地将我胸口壓着說:“別笑了,且多睡一會兒。”
我晃動着身子說:“睡好了。”
“你們都別說了!讓我再睡會兒。”圓滾滾的腦袋從葉痕的身後探了過來,說完這一句又倒了下去。
盆子這麽一吼卻将我徹底吼醒了,葉痕也被這個煩躁的孩兒踢着蹬着從迷糊中起了身。我提了劍去桃樹下練,葉痕走出來倚靠着門邊。我望向他時,眼裏一滞,忽然才發現他腦後的垂發已經潔白如冬夜蚩靈山的雪,有着不染一沉的淨潔。
我強顏歡笑:“我們兩個來比試,誰輸了,就喝酒。”
葉痕微微一笑:“這裏哪來的酒?”
我嘿嘿一聲,跪下身去,從桃樹下挖出我和師父以前埋的一壇酒。方打開時,沉香撲鼻而來,酒勁使人迷醉。
我将蓋子塞好,執劍而立。葉痕雙手交叉腰間,淡淡地裂唇笑着,眉眼溫柔,卻沒有将我的比試放在眼裏。
我想了想說:“那我是說錯了,誰贏了才能喝酒。”
葉痕果然眸子放亮了些,擺了擺姿勢。涼風吹過,一縷白發掃過他的面頰,撩撥得卻不是他,而是我。我想這大約是酒香的緣故,可見酒的确不是個好東西。
我劍送過去,被他輕易化形格掉,我的軟劍使得如鞭,揮得很快,砍下和刺去都淩厲狠辣,這已有些不似是我師父那般的飄逸如仙的劍法。
師父自從來了神農山下,有時也扮成山翁上武當去坐坐,大約耳濡目染,将自己的劍法柔了不少。但裝作沙老娘的慕容希就并不這樣教我,傳說裏我也聽過,她是厲害果斷的狠角,一鞭出而肉身死,她不會留下任何活口。所以我的軟劍才能與她的鞭發融彙。
打了數百個回合,我的額頭都滴下汗來,葉痕也有些喘息,我正想着若是再打下去,葉痕的身體恐怕會吃不消。但卻見他微微一笑,我繞過他的幾次格擋,将劍像他胸前送了過去。
劍尖離他胸口還有七八寸的時候,我一個翻轉,将劍收了回來,扔在地下。我低頭将酒壇取了來,自己先嘗了一口,果然師父釀的酒醇香得很。
我喝完了才問他:“劍都要刺到你心口,還不躲,葉小鬼,你是不想活了麽?”
葉痕眼角彎着像月亮,笑容挂在嘴邊,将酒奪過來自己生吞了幾口,眨巴着眼睛:“小七,如果我真的中劍死了,你會不會自責一輩子?”
我又将酒搶來喝一大口,擡起袖子抹掉酒漬:“那也沒什麽,我陪你去就好了。”
葉痕摸摸我肚皮上的衣裳:“你還有葉小桃和葉小酒,怎麽能去陪我?”
我說:“那……那就生下他們,我再去陪你。”
葉痕:“生下他們,要他們做孤兒嗎?”
我:“你這不是活着好好的嗎?”
我的心裏有些沉重。葉痕這麽說,想必對自己身子的日漸虛弱已經有了計較,否則,他不可能這樣放下他身後的蚩靈教,放下恩怨,帶着我來過隐居的日子。可是我不會讓他死的,他這個小鬼,從來也不會相信我有什麽辦法。
從前是他守護着我,終于我也能守護他一回了。
葉痕拉着我坐在樹下,我倆相互倚靠着說話,說渴了就喝些酒。喝了半個時辰,葉痕便有些渴睡,将頭枕在我的腿上。我撫摸着他的白發,忽然就想這麽坐一輩子。
我喝得醉熏熏,過了一會兒便想起了師父,想起了師父,卻不知怎麽又聯想到和師父愛恨糾葛了二十年的慕容希。
我想起在藥王谷時,她說她以前是慣會釀酒的,只是因為很久都沒有釀,着實是不會自己動手了,所以最後還是谷主那個老頭子自己将釀下的幾壇桂花拿來,慕容希明明喝了精光,卻诓谷主說太難喝,氣得老谷主險些背過去。
酒酣之時,慕容希取了鞭子來取我下盤。我師從她五年,将她的突如其來也漸漸習以為常。我躲閃得很好,但她卻似乎醉了,原本在攻我,卻攻着攻着迷失了對手,将自己當做了自己的對手。
我和谷主都一動不動地望着,她醉态酩酊地揮鞭,打轉如舞。谷主會吹笛子,當下便将一把木笛拿來吹了一首,可惜她步态太亂,無論什麽曲子也終是合不上,谷主将笛子取下,桂花酒已經上了頭,蘭花指一翻,唱起了比她步态更亂的小調。
那時候我就在想着葉痕,我也想和他這樣相伴着,抱着酒醉卧在一起,唱歌打鬧,生一窩葉小小鬼,現在算是實現了嗎?
葉痕迷糊中忽然帶着酒味,有些傲氣地說:“本座無論是今世還是往生,在撞到你之前,向來不會找什麽東西。但撞到你之後,卻總是找你找得心驚膽戰。”
我嘟着嘴,一副得意卻又心疼的樣子,捏着他的臉蛋說:“現在對着我都用本座了啊?”
葉痕擠着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