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我看着他想了半天,思考他說的話,然後做出了判斷。
他一定是認錯人了。
我不曾見過他,也不曾刺過他,在我十一歲之前,我沒有殺過人,因為沒有人對我先動手。
師父說:“為師以為,殺的目的是吃。青蛙殺蟲子,蛇殺青蛙,人殺蛇,這就正常,如果青蛙殺青蛙,蛇殺蛇,人殺人,這就不正常。但現今的天下很不正常,有很多江湖的敗類。為師教你劍術,就是要你除掉他們。”
我很糊塗:“如果我要除掉他們,就會殺害他們,這不是很矛盾?”
師父說:“為師以為,這個問題的關鍵在于,你不能先動手。”
我牽着他繞了許久,終于找到了一處開闊。遠遠地聞到前方有檀香,我想這應該就是圓覺洞。
我對身後的葉痕說:“小孩,我到了,你不能再跟着我,我師父不喜歡小孩,他說有我一個就頭變兩個大,如果有兩個小孩,他的頭就會變成四個大。”
葉痕朝着遠方虛空處望了望,再回頭瞧我,說:“我住在這裏。”
我很驚訝,難道他是師父收的小徒弟麽?我一邊猜想着,一邊握緊他的小手将他牽過去。
繞過一叢藤蔓纏繞的古樹,那些樹蒼蒼郁郁,卻歪歪斜斜,身上的木頭紋路很清晰,清晰得裏面嵌了許多木耳。
我和葉痕從樹蔭裏穿過去,望見一個很深很大的洞,洞口渺渺飄着煙,聞起來讓人洗淨凡塵,好像走到了仙境。
葉痕忽然咕嚕了一聲:“咦?”随後伸出小手指指向山洞上頭。
我随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山洞上面的石丘上站了兩個人,一個黑發黑衣,一個白發紫衣,兩個人都很高很瘦,十分英俊,背手而立,遠遠地望過去像兩個尊神站在煙雲中。
我很高興地跑過去,對着黑發英俊的人喊:“師父!”
葉痕也從後面跟上來,撅着小嘴不說話。
師父回頭瞧見我,笑着說:“為師以為,你一定會迷路,不過半個月是到不了了,沒想到三天便到了。為師有點難為情。”
我大聲在下面問:“師父為什麽難為情?”
師父說:“我們兩個在這裏等了三天,圓覺大師都未出來相見,現在讓你們兩個小孩看見,是有點難為情。”
師父旁邊白發紫衫的英俊男人忽然開口,聲音帶着笑意卻略微有些蒼老:“孟翀,這是你的小徒弟?你何時收了個小徒弟,我卻不知道?”
師父的名字就是孟翀。那個白發紫衫的人我沒有見過,但以前師父提過最多的人裏,除了師父門前賣菊花糕的吳大娘,便只有蚩靈教的鳴光教主。
有的時候師父會一邊提到吳大娘,一邊提到鳴光教主,例如在他出門前的一天,要我去買菊花糕的時候便說:“為師以為,少不得也得給鳴光嘗一嘗這吳大娘的菊花糕,他們蚩靈山是沒有的。”
鳴光教主從石丘上俯視下來,瞧見了葉痕,原本帶着微笑的臉轉了怒容。他長得很像神仙,怒的時候就很像門上貼的門神,眼睛睜得很圓,眉毛也連起來,變得不好看。
他說:“葉痕,你這三天跑到哪裏去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将我帶來的幹糧拿去哪裏了?這深山老林裏,你要我打獵麽?”
葉痕沒有答話,我拉起他,一起往石山上面走。上去之後發現原來有兩個石頭凳子,中間一方桌,桌上擺着空棋局和兩盒棋子,我猜想師父和鳴光教主已經下了好多趟棋,是下得累了,才站起來聊天的。
鳴光教主在石凳上坐下,見到葉痕走過來,才看到他臉上滿是淚痕,于是收了怒容露出慈眉善目:“吃了就吃了,我與你孟翀師伯待會打獵去。”說了這話,他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于是糾正道:“我與你孟翀師伯待會摘果子去。佛門聖地,阿彌陀佛,不敢造業。”
葉痕摸到另一處石凳上坐下,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去瞧他,适才沒有仔細去看,現下覺得他長得很白很幹淨,比他身上的白綢還白,像五月的筍,很鮮很嫩。我湊過去捏了捏他的臉,他有點疼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傻傻地笑。
我師父俯下身,勾了勾葉痕的鼻子,笑着說:“原來這就是你們蚩靈教未來的聖靈,長得挺可人。”
鳴光嗯了一聲,不再理我師父,開始拿桌上的旗子擺弄棋局。
師父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撥浪鼓,我瞧見這個是我小時候玩過的東西,不知道師父竟然還保留着。師父笑的像一尊彌勒佛,将小撥浪鼓遞到葉痕的小爪子裏,然後将他從石凳上抱起來,放在旁邊地上,說:“小朋友,一邊玩去。”
我拉過葉痕,看師父一挪屁股坐在石凳上,也開始擺弄棋局,于是對葉痕說:“他們不理我們,我們下去。”
葉痕點頭說好,然後叫我低下頭。
他趴在我的耳邊吹氣說話,吹得我的耳朵很癢。他說:“我們偷偷溜進洞裏。”
我是個尊師重道的人,師父都不進去,我就更不能進去。但是葉痕拉着我跑,我想,這不是我自己要進去的,是被脅迫的。
到了洞口,我擡頭去看師父,師父和鳴光教主下棋下得很專注。我大聲叫他,他沒有擡頭,只是擺了擺手。
我的手被猛地一拽,身體就滑了出去。我低頭去瞧前面跑着的葉痕,想不出他哪裏來得那麽大勁力。
洞裏黑黢黢的,有滴水的聲音,但前方好似有個光亮的小點,我和葉痕跑過去,原來是一點香燭。香燭的左側有個門,我輕輕地一推,竟然推開了。
可是一只腳還沒有邁進去,就聽到一個人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聲音打在幽長的洞壁上,發出一遍又一遍的回音。
“得無所離,即除諸幻。譬如鑽火,兩木相因,火出木盡,灰飛煙滅;以幻修幻,亦複如是。諸幻雖盡,不入斷滅。”
——
(三)
我聽得有點怕,于是将葉痕護在身後,但葉痕卻不怕,放開我的手獨自進去。我于是硬着頭皮跟進去。
洞窟裏沒有一絲光,都不若門前點了一星燭火,我想我帶着一個小孩,他不膽怯,我更不能先膽怯,于是故意走在前面壯膽。
葉痕忽然停了腳步,我以為他是害怕了,于是心裏一樂,獨自向前走。才走出一步,聽到身後葉痕幽幽一聲:“秋小七別動……”
他說得着實晚了,因為我邁出了一大步,只是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麽,有點軟,不像石頭,但也不像老鼠。
葉痕在後面大力将我拉回來,對着我踩到的物事說:“大師,踩疼你了吧?秋小七,快道歉。”
我抽了一抽,問:“是圓覺大師麽?”
地下的物事改換了姿勢,說:“地上有蒲團,既然進來,便坐下。”
我紅了紅臉,好在洞裏漆黑看不見,和葉痕一起摸着坐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圓覺大師,我踩得你腳疼麽?”
圓覺大師淡淡一笑:“無妨,六根客塵都是幻化,現下雖疼,終歸不疼。相在塵域,如器中锃,聲出于外,只要內心寂靜,一切疼痛煩惱都是寂滅,衆生壽命皆是浮想。”
我不明白,于是問他:“大師,你說的什麽我聽不懂。”
葉痕接口道:“大師是說,你踩得真疼。”
我繼續問:“大師,為什麽坐在洞裏不點燈?”
圓覺大師說:“為什麽點燈?有我等于無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無相無我,看不看得見其實無甚分別。”
我還是聽不懂他說什麽,但好奇卻止不住,就接着問:“那大師在黑燈瞎火裏做什麽呢?”
圓覺大師答:“修心淨覺。”
我于是說:“大師,您是因為修行所以不讓我師父和鳴光教主進來麽?”
葉痕糾正我:“教主他們是怕叨擾大師清修,他們不走,是待大師清修完畢出來相見。”
我有點生氣,對葉痕說:“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拉我進來,現下大師清修不成了。”
葉痕搖搖頭,在黑暗裏捏了捏我的手,随後放開,對圓覺大師說:“我原本沒有想進門來,這幾日,我總是在這洞口坐着,時不時聽您傳出一些谒語,說什麽‘知幻即離,離幻即覺’,我知道您是發覺了我,才說與我聽的。而我亦有許多不明。”
圓覺大師問:“你何處不明?”
葉痕說:“我被劍刺中時,是在蚩靈山雲靈殿的座上睡覺,我睜開眼睛,看到那個人将劍刺進我的左胸,我知道我是死了,可是再睜眼卻是落在這洞裏。”
“我聽得的第一聲是您的谒語。待出了這洞,望見早已經死去多年的教主,還有孟翀師伯,我以為是眼花了,于是四處走胡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