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願

第7章 第七幕 憤怒

一刀，右手落了下來。又一刀，左手。接着是雙腿。

直到最後，他的意識也清醒着。

“啊啊啊啊啊啊——”慘叫着，因為肢解的痛苦。

這副慘狀，發生在喬那的身上。

“哈哈哈哈，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喬那魔法師也會有這樣凄慘的時刻啊！”為了出氣，歐渡一刀插在了喬那的肩膀上，轉動着劍柄。

絞痛、刺痛、流血的失溫，一切都在刺激着喬那的意識，這使他更加清醒的感到憤怒。然而無論如何憤怒都沒有任何用處，惡魔的力量一點點的轉移到一旁看戲的蘭身上。

“不論如何，你一定會受到懲罰的！你這沾染黑暗氣息的邪惡份子！”即使如此痛苦，喬那仍然不輸氣勢，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呵。多麽令人發笑的話語啊。”歐渡忍不住發笑起來，“當初你們說我是襲擊國王的兇手，理由是我身上有黑暗元素的力量。現在我知道，黑暗元素的力量來自于惡魔。而你身上也有一個惡魔。你到底是憑什麽說這氣息只來自于我身上的？”

歐渡又插了喬那一刀，他十分的開心能擁有這麽一次報複的機會。

“所以說啊。當時其實是你們襲擊了國王，然後嫁禍于我，對吧？害的我現在被全國通緝，啊？”又是一刀，毫不留情。

“你們還想你用我收集惡魔的力量，結果你們實在是太弱了啊！沒想到吧，我居然把惡魔的力量用的這麽好！”

屋外，四處是倒下的侍衛與破爛不堪的牆壁等等。

“還有……啊。”還想繼續說點什麽的歐渡發現完成了力量轉移的此時，喬那已經痛暈了過去。

“什麽啊，這就暈了。”歐渡踢了踢喬那。

回到現實之中，喬那的四肢完好，只有肩膀上的刺傷沒有消失。

“不過也已經夠了吧。接下來只要把那些文件交給國王，您的願望也就完成了。”蘭微笑道。

“是啊。”歐渡舒展了一下身體，“這樣的話，這個令我讨厭的世界也就消失了呢。”

歐渡曾經想毀滅世界。因為他突然從雲端落到了塵埃，太大的反差使他無法适應，他想要這個無法順其心願的世界消失。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他被誣陷的事情很快就會暴露出來，通緝會解除，他也能重新得到騎士長的職位。也就是說，他會重新回到雲端。

從喬那的宅邸離開，兩人一邊漫步在林間，一邊談論道。

“您的心願，也不用借助惡魔的力量了呢。”

“是啊。多出來的機會，要不要你來許願？”歐渡看向蘭。

“诶？”

“你的願望是什麽呢？”歐渡好奇道。

“大概……是死的有意義些吧。”

“你又說這種喪氣話了。”歐渡無奈的拍了拍蘭的頭。他知道蘭總是這樣，把自己看的太低太低。雖然也不至于說蘭如何的自卑，但蘭也絕對不是什麽樂觀向上的積極份子。

“話說回來，當初你為什麽會選擇我呢？”歐渡又想到了一個疑問，“只要你提出交易的話，其他惡魔的被附身者也會同意的吧？萊克、女爵，又或者是喬那。為什麽你偏偏選了我呢。你為什麽要幫我實現願望呢？”

“因為這是我一切的意義了。”蘭微笑道。

那是從七歲就開始的憧憬，那是數年的仰望。在有朝一日得到幫助自己崇敬的人的機會之時，他想到，或許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他的價值——他一文不值的人生最大的價值。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開始了，一場消滅惡魔，拯救世界的旅途。

“你的一切就只有這種東西嘛……”歐渡有些不滿的停下了腳步。

“嗯，要不然呢？”蘭也停下腳步，看向歐渡。

他們對視着，直視着彼此的一切。然後歐渡攬住蘭，在他耳邊說到：“從現在開始，你的一切只有我。”

一陣臉紅，蘭害羞的別開臉，“您的情話還真是……”

“哈哈。接下來去解決惡魔吧！”看到蘭的表情，歐渡心情大好，大笑着繼續向前走。

“您啊……”蘭也微笑着。

只是……

蘭沒有再邁開腳步。

他的表情突然陰沉下來。

“怎麽了？”注意到蘭沒有前進的歐渡轉頭問道。

蘭擡起頭，熟悉的紅光閃耀，熟悉的幻象閃過。接着是熟悉藍光與黑霧。蘭在奪取歐渡身上的惡魔力量。

“接下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任務了。”蘭說。

歐渡被魔法定在原定，動彈不得，只能勉強控制嘴巴，開口道：“你要幹什麽？”

“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要消滅惡魔。”蘭沒有看向歐渡，而是盯着地面。他在躲避歐渡的視線。

“那我們一起去就好了啊，為什麽沒必要全儲存到你的體內吧？而且為什麽要定住我？”歐渡急忙問到，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因為……”蘭頓了頓，似乎在猶豫。“消滅惡魔的魔法，需要祭品。”

“祭品……是？”那不祥的感覺達到了巅峰。

“施法者的——”

“一切。”

“永別了，歐渡騎士長大人。”蘭笑道。

……

蘭離開了，帶走了所有惡魔的力量。只留下被定身在原地的歐渡。

而歐渡的眼裏，閃耀的是不被信任的——憤怒。

……

終于要結束了，蘭如此想到。

暗金色的巨大魔法陣終于勾勒完最後一筆，他的故事也該在這裏落下帷幕。

許多的往事從他的眼前一閃而過。

發現自己跛腳時的難過，知道自己魔法天賦只有E級時的失落，感到人生迷茫時的絕望。

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

站在法陣的正中，念出昂長的咒語。

金光慢慢亮起，無數的魔力在這個空間盤旋。黑色的霧氣也散發出來，在金光的牽引下四散着，而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其中盤踞着，阻止霧氣的散開。不過金光的力量更勝一籌，黑色終究是一點點泯滅着。

……

“你有什麽願望呢？”

“大概……是死的有意義些吧。”

……

或許是死前的時光太過漫長，他開始回憶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願望。

人們總是在尋找着，人生的意義，自我的價值。他自然也是這樣的，他希望自己是個獨一無二的存在，希望自己在這個世界存在擁有特別的意義。

可是他錯了。不說什麽特別的天賦，就連大家都能輕松進行的行走，他都需要一個拐杖的協助。然後就是一次次的，現實告訴他，他甚至連一般人都不如。如果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他也不會如此絕望。

那個被神眷顧的身影，出現在如此近的距離裏。十米？或者更近。一個史無前例的天才橫空出世。他就站在那麽近的地方目睹了一切。

真是嫉妒啊。

看着那個人一步步走向頂峰。從離他最近的地方到被甩到不知何方。

他開始懷疑自身的出現，真的有意義嗎？

沒有。這是現實給予的答案，也是他自己最後得到的結論。

嘗試以那個人為方向，距離卻越來越大。他知道了，自己毫無意義。

……不，我不想就這樣承認。懷着最後的希望，他踏上了旅途。

那是神唯一一次眷顧他，将《惡願》擺到了他的眼前。

“想要使用消滅惡魔的魔法有着巨大的代價，這代價便是使用者的一切。”

那麽我的一切，就是為此而生的吧。他想到。

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只是如果……

如果可以的話……

他希望，那個人能注意到自己。

于是，他對那個人說：“您的願望能告訴我嗎？”

……

為了阻止惡魔控制世界而死，也算是很有意義了吧。蘭想着。

然後，黑色越來越淡，漸漸的完全消失在空氣中。接着金光也漸漸散去，魔法結束了。

“……”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什麽也沒發生。

沒有他想象中的死亡，也沒有失去什麽，他維持着原樣，什麽都沒有變化。

“不是說代價是一切嗎？”他迷茫地想着。

一切……一切……

“惡魔實現願望不過是在字面意義上實現。”《惡願》上曾經提起過。

字面意義……或許這“一切”也是這樣？蘭想到。

正如惡魔所謂的實現願望僅僅是對那個人來說的實現一樣，所謂的“一切”或許也只是對我來說的一切？那麽對我來說，什麽是“一切”？

……

“你為什麽要幫我實現願望呢？”

“因為這是我一切的意義了。”

……

他當時沒有說完所有的話語。蘭選擇幫助歐渡，除了為了消滅惡魔以外，還是希望能在一直追趕的那個人心中留下記憶，希望那個人能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對蘭來說，“一切”就是指為了消滅惡魔而犧牲自己的性命與能讓歐渡記住自己。現在，這“一切”消失了。

蘭望着天花板無奈地想：這算什麽啊。這樣之前那些告別豈不是都很尴尬了。我根本不會死啊……

可是……

如果“希望歐渡記住自己”也消失了的話？他是會遺忘我嗎？

……

“沒想到國王大人竟然會給騎士長大人賜婚啊！”

“是啊是啊，還是國王大人最寵愛的小公主！騎士長大人真是好福氣啊！”

“畢竟騎士長大人年輕有為，最近還解決了國王被襲擊的事件，能不被國王賞識嗎！”

……

在騎士長被陷害的冤屈洗刷一淨後，國王賜婚騎士長與小公主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王國。

然後那個婚禮，也如約而至。所有人都祝福的婚禮，門當戶對的婚禮。

這種時刻，還有誰會在意，陰影中的塵埃呢？

……

蘭看着遠方的花車逐漸靠近，慶典正辦的火熱。而他內心的冰冷，難以描述。

正如他所想的，歐渡忘記了一切。然後回歸了騎士長的位置，接着就是迎娶公主，成為最令人羨慕的男人。

還能怎麽辦呢？蘭想到。沖過去告訴歐渡，你曾經和我表白過？哈哈。那肯定會被打出來的。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入巷子，離開這個繁華的慶典，想要逃避這不屬于他的美好。

即使不去思考，內心的傷痛仍會存在。淚水的灑落不需要考慮，只要悲傷存在，淚水就會存在。

他不想哭。因為這毫無意義，即使從幼年到現在流下無數的淚水，也沒有哪一滴改變了他如今的處境。可是淚水不是理智能制止的存在。無意義的淚水就是一滴滴的跌落，将他內心的迷茫暴露在空氣之中。

他回到了最初，找不到自己意義的時刻。

“蘭。”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那是……歐渡的聲音？

“诶？”蘭轉過頭，那副面孔，确實是歐渡。“您……怎麽會在這裏……”

“當然是逃婚啊。”歐渡笑着靠近蘭。“我才不喜歡公主呢，我只喜歡你。”

“……”蘭紅了雙頰，卻忍不住問道：“您還記得我？”

“差一點就不記得了。”歐渡撸起袖子，那下面赫然是一個“蘭”字形的傷口。

“诶？”蘭有些驚訝。

“在你離開之後，我十分的害怕。”歐渡靠近蘭，然後再次抱住了這個他曾經失去的身體。“因為你說你會失去‘一切’，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會嚴重到什麽地步。你的財産？你的生命？甚至是……你的存在？

于是我刻下了你的名字。無論如何我也不希望我會忘記你。

然後正如我害怕的那樣，在我找到你之前，我開始忘記你。從面容，到聲音，再到我們過去經歷的一切。到最後，我只記得你的名字，和我喜歡你這件事。”

“……”蘭抓緊了歐渡的肩膀，卻不知道如何回應這份深情。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份感情。

“所以別再讓我找你第二次好嗎？別再離開我。”歐渡加深了這個擁抱，一副永不撒手的氣勢。

“您真的……非我不可嗎？”蘭毫無焦點的看着遠方。“您已經忘記了一切，也已經取得了您應該擁有的一切。您……”

“你是我應該擁有的唯一。”

“唔……”蘭再次紅了臉頰，他沒想到萬事精通的騎士長大人連說情話都這麽精通。

“別再找任何的理由或者借口。你看看你自己哭的樣子，既然你也喜歡我，到底有什麽好逃避的？別管那麽多，我現在需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句話。其他的，複雜的，迷茫或者不安的未來，等它到了，我會和你一起面對。現在，你只需要說出我需要你說的話就可以了。”

歐渡的手卡住蘭的肩膀，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歐渡看到了蘭的不安與迷茫，蘭也看到了歐渡的愛意與堅定。

“我喜歡你。”

“有多喜歡？”歐渡壞笑道。

“您啊……”蘭又一次紅了臉，然後說道：“從十年前開始，而十年後，百年後，直到我化為枯骨也不會結束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