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麽多年來,林家對于林玉墨的離家出走從未表現出什麽特別來,甚至都沒有大肆宣揚尋找過,安靜的就好像林玉墨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一樣,是以安于淵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林家有一天會主動找上門來,尤其還是在這麽特別的一天。
然而林家衡到底是面上帶着微笑甚至備着重禮而來的,他還絕口不提林玉墨的事情,說的也都是祝福的吉利話。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面人,因此雖然安于淵雖然對于林家衡的到來完全沒有準備,然而到底是顧及到林家的面子,尤其林家衡也算是個長輩,他并不想讓自己在如此重大的場合出現纰漏,所以最後面色如常依舊言笑晏晏的迎了上去,寧夏初跟在他的身旁自然也是有樣學樣。
“淩虛真人和容清小友真是佳偶天成的一對璧人,老夫在此就祝二位不管在生活還是修煉上都琴瑟和諧、相輔相成罷。”林家衡笑的很是慈祥,活脫脫是一個看待小輩眼光中滿是欣慰的長輩模樣。
“那我和無念就借您吉言了。”安于淵微微彎了彎身子算是謝過,禮節上挑不出一點錯來,但是目光與林家衡相觸之間,卻有股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暗流在湧動。
……如果林家衡是想在行雲教找林玉墨的麻煩,這是他絕對不會允許的。這麽久的相處下來,林玉墨早已經是他們的家人了,維護家人,這豈不是本能?
而顯然林家衡也是很上道的,他捋捋胡須,輕笑着搖了搖頭道:“淩虛真人說的這是哪裏的話,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啊,老夫可也要好好沾沾你們的喜氣……”他的話中有未盡之意,然而安于淵明白,這只老狐貍顯然已經是做出承諾,保證不會做出格的事情來了。
以林家的勢力,他沒必要撒這個謊,是以安于淵信他,心情愉悅之下,對着林家衡的笑也不由真心了幾分,緩聲道:“那還請您先移步到堂中稍作休息了。”
寧夏初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然而他對于自家師父的情緒是極其敏感的,此時察覺到師父的放松,他很自然的也就夫唱夫随的看着林家衡順眼起來。
——咳咳,今天對他和師父真心送上祝福的都是好人有木有!
……
終于等到安于淵應付完林家衡,站在一旁的白澤期早就等不住了。
——本來來賀的賓客是不會面臨這種等待的尴尬的,時間安排的都是剛剛好的,每個客人都絕不會受到這樣的慢待……然而實在是白澤期頂着一張高冷的臉,一路連聲催促着行雲教領路的門人行走的快些想要早點見到安于淵,吓得可憐的小弟子兩股戰戰,所以幾乎是以飛一般的速度把他引了過來。
好在白澤期這人的想法不能以常理度之,對于這種別人可能會覺得被怠慢了的情況,他是半分感覺都沒有,并不覺得怎麽有失身份。
而且雖然他面上一直如常,然而實際上內心裏他早就眼巴巴的醞釀好了蓄勢待發的勁頭,就等着安于淵招呼完林家衡以後好直接纏上去了——那個家夥怎麽跟個笑面虎似的跟安于淵說了那麽久,簡直有完沒完!
啰啰嗦嗦,真是讓人不喜歡……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就要幹脆點嘛。
于是此刻,好不容易等到林家衡離開的白澤期還不等林家衡走遠呢,就忍不住立刻走上前去道:“安兄,真是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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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白澤期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他平日的生活裏也并沒有給他這種鍛煉的機會,尤其他還是那麽一個狂炫酷霸拽的性子,于是白澤期只能神色矜持但其實笨拙到死的選擇了這個老套的開頭語。
——等等,怎麽說出口以後突然感覺好熟悉……!好像……好像……之前他也曾經用過這樣的句子和安于淵搭過話?
一個句子用上兩遍什麽的……算了,就算再心塞白澤期這個時候也只能收起那份尴尬然後團吧團吧把他扔到身後去,反正臉皮厚點就勉強能挂住了,現在還是安于淵要緊,啊不,是正事要緊。
“此次收到你的請柬後,宗主大人以及我的師父他們都表示非常驚喜,也非常願意前來觀禮——畢竟說起來,同樣是師徒成婚,大家之間的情況還頗有相似之處,這也是一種莫大的緣分。然而到底教中事務繁多,他們分身乏術,又聽聞我與你有些交情,于是就讓我來代替他們向你們道賀了。”
白澤期口中說着自己是受教中長輩支使才前來,然而他的表情卻早已出賣了一切。
——正是他之前在心中默默鄙視過的那種不幹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寧夏初瞧着白澤期簡直恨不得把這只礙眼的纏人精一爪子揮開。他看着師父的神色那麽熱烈,說不是自己主動請纓而來是要騙誰呢,真當別人是瞎的不成?
哼,白澤期這魂淡最好把眼睛擦亮點,搞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典禮,禮成以後自己和師父就是徹底的一家人了,他現在就算是看着師父的眼神炙熱的能夠弄出烤肉來也沒有什麽用了。
寧夏初一邊對白澤期不間斷的發射怨念光波,一邊宣誓主權似的緊緊挽住了師父的臂彎,頗有些“小鳥依人”的架勢,就是這只“小鳥”的體型也太大了些,安于淵一時之間差點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最後也只能僵着張臉以看待熊孩子的眼神憐惜的看了一眼寧夏初……求別鬧。
真是,他好像已經預感到了未來幸(雞)福(飛)美(狗)滿(跳)的婚後生活……
前邊安于淵和寧夏初一一接待賓客真是熱鬧極了,而與此同時,此刻本應舒适的呆在大堂的林家衡卻悄悄避開了人來到了另外的地方——有着追尋同源血脈蹤跡的密咒,他一路走得毫不遲疑。
——于是在看見林家衡的時候,正忙忙碌碌的檢查着典禮布置的林玉墨不由得愣了一愣,這位族叔,她已經有太久沒有看到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陌生之意,或者說,現在整個林家對她來說在記憶中都已經有點褪色了。
然而到底是長輩,雖然并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是從小受到的教育讓林玉墨做不出太失禮的舉動,她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弟子們幾句,讓他們繼續,自己則暫且抽身和林家衡走到了寂靜的角落裏。
“……您好。”林玉墨遲疑着開了口。
“是啊,我很好。”林家衡仔細端詳了一下林玉墨,能夠看出這些年來她被養的很好,行雲教待她不薄,笑了笑,“看起來你這些年過的也很好……這便是好上加好了。”
林玉墨并不明白林家衡講這個是做什麽,然而單聽這話确實是沒錯的,于是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然後下一刻,林家衡收起了笑,面容一肅:“然而……雖然我知道有句話你不會願意聽,但我卻還是要說:林家再這樣下去卻會不好了。”
林玉墨一愣,她再怎麽讨厭林家人,然而那裏也是她的家,是生她養她的地方,突如其來聽到林家衡的這句話,着實讓她一驚,甚至忍不住想到了夏家現在的境遇,是以即使她心中本是不願談及林家這個話題的,她最後還是忍不住沖口而出:“您這是什麽意思?”
林家衡随手一揮布下了一個臨時的隔音結界接着說道:“大小姐你在外面也已經有這麽多年了啊,而因為心存愧疚,族長和夫人即便知道你的蹤跡,也不忍強制召喚你回來,甚至故作不知,在別人提及的時候也含混過去——可是你看,連我都能輕而易舉的查到你的蹤跡,更何況他們呢?”
“族長和夫人的愛女之心确實讓人感動,然而老夫卻少不得要做一回破壞他們心意的惡人了。”說着,林家衡無奈的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林家目前的嫡系繼承人就只有你一個,可你卻一直在外不願回返,時間久了以後,林家自然人心浮動,有些人的心不由得就有些大了……”
“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是一個家族延續的根基所在,大小姐足夠優秀,卻奈何你并不定在族中……林家嫡系是人丁稀少,然而旁系繁多,這點你比我要清楚的多。”
林玉墨明白林家衡說的是實話,身為林家女,她幼時初識字開始,背的就是林家家譜——上面一脈單傳的林家嫡系和枝繁葉茂的林家旁系的對比簡直觸目驚心,是以當初她降生于世,林家人發現這代的嫡系竟然除了哥哥以外又多了個她的時候,族內簡直是歡慶不已的。
——雖然到最後,他們之間還是只留下了一個人。
說道這裏,林玉墨已經不自覺地為林家的狀況皺起了眉頭,林家衡說的父母的狀況引起了她的一陣愧疚,後面她更是被勾起了對哥哥的懷念之情,心情之複雜簡直難以形容。
“林家的狀況最多能夠再撐得住大小姐自由十年。”林家衡輕輕地嘆了口氣,“十年以後,就算是族長和夫人再怎麽堅持,恐怕也很難承擔族內的壓力了,而一旦族長的威嚴開始崩塌,林家恐怕就要走入亂局了。所以不論如何,十年之後,請回歸林家吧,你是林家唯一的嫡系繼承人,你的擔子責無旁貸,別人都沒有辦法分擔。”
“這十年裏請盡情的做你想做的一切事,然後請回來吧。”
“……當然,這絕不是什麽要求,而是一個林家人發自內心的請求,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中。”
“我知道當年的事情,是林家對不起大少爺,也是林家對不起你,然而想想以後,你可以領導着林家,把現在這樣讓你不喜的它塑造成你想要的樣子。”林家衡看着林玉墨的神情極為懇切,“它遲早是你的,而你可以給它你想要的未來。”
——給它一個自己想要的未來嗎?
一個像是當初對于林家的氛圍完全無能為力的自己曾經幻想過的未來?一個……再也不會出現當初哥哥那種悲劇的未來?
林玉墨不得不承認,她會覺得自己的心此時跳動的有些快……有一個聲音在叫嚣着讓她親手去改變這曾經讓她嘗盡苦澀的這一切,親手斬斷那些不好的地方,帶出一個讓天上的哥哥看見了也會喜歡的林家。
——哥哥在世的時候,明明是那樣愛重父母看重家族的,不然也不會為了對得起繼承人的名頭和族人的期待,硬是将自己熬到了燈盡油枯的地步。
如果因為自己的任性,毀了這一切……她自己心理上過不去,也并不覺得哥哥能夠安的下心來。
被那份躁動着的心情所驅使,林玉墨鬼使神差般的點了點頭,應道:“給我五年。”給她五年,讓她打開自己的心結,充實自己的修為,然後去面對林家甚至是在将來重整林家。
話已出口,林玉墨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然而她卻并不後悔。
因為只有出自真心才這樣的話才能夠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既然本心如此,她又為什麽非要逆心而為呢?
不如盡全力一試,無論最後成與不成,都做過。
而且,這一次,她并不是一個人了……想到夏輕歸,林玉墨的心中不由得湧起了某種勇氣,這種勇氣帶給了她以前不能想象的決心。
出乎意料就順遂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甚至于這遠比他能夠想象的最好的結果都要好得多,林家衡的眸中不禁滑過一絲驚訝……林玉墨她,真的也改變了很多啊。
……
吉時一到,安于淵和寧夏初在所有賓客的見證下舉行了合籍大典,季非理則應邀做了主持典禮的司儀。
他們兩個人都身着大紅的衣飾,站在場地中間吸引住了滿場所有人的目光,沒有一個人能夠把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不說寧夏初本就性情外向與這紅色相映相襯,顯得人英俊挺拔,便是往日從不穿這種豔色的安于淵,與這張揚的顏色也意外的相搭,本就俊美無俦的五官也褪去柔和顯露出往日不曾有的風致來,當真是眉目如畫,蕩人心神。
或者不如這樣說,正是因為安于淵平日裏從來不穿紅衣,所以此時此刻這般難得的樣子才讓人更加驚豔,不要說別人了,就是日日與他相處的寧夏初第一眼看見安于淵這個打扮的時候,都仿佛失了魂一般被深深傾倒,心中就像是貓抓一樣簡直不能忍耐。
看到這他們并肩而立的樣子,在場沒有人能夠否認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就連每對道侶都要進行的老生常談的儀式在他們相視一笑的默契裏,都仿佛能夠讓旁觀者感受到其中對彼此濃濃的心意,變得格外賞心悅目、與衆不同起來。
“哎呀,這種時候真是讓人眼熱自己怎麽就沒有個道侶呢……這位兄臺,你說是不是?”有個圍觀的男修觸景生情,不由得向坐在身邊的人搭話起來。
瞥了這個沒有半點眼色居然敢找自己閑聊的人一眼,白澤期卻難得的沒有向以前那樣擺出目中無人的嘲諷臉,而是有點落寞地居然身不由己的點了點頭。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心裏好像是有點酸呢。
——其實當初,安于淵還沒有和喬無念在一起的那時,他對喬無念說“你不行我上”的時候,心裏有一刻真的是那樣想的。
不是玩笑。
……
“現在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了。”,行完一切儀式也安頓好諸位賓客以後,在傳說中的洞房裏,寧夏初坐立不安地傻笑個沒完,仰着腦袋乖乖看着安于淵的模樣簡直令人心中柔軟如水。
直到現在,他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師父從此綁定一生,生死相依了。他覺得自己的反射弧大概真的是有些長,反應慢了遠不止半拍,明明之前他雖然激動卻還能控制住自己的,現在禮成了之後,他卻反而更興奮簡直恨不得手舞足蹈了!
真是好丢臉,然而,既然是在師父的面前,這也沒什麽的吧,寧夏初心中甜的都要酥掉了。
“是。現在我們就是伴侶了,世人皆知的伴侶。”安于淵看着寧夏初傻氣的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然而心中更多的是憐惜和藏不住的歡喜,忍不住微微垂首抵着寧夏初的額頭,親昵的安撫他。
他原本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情感波動不會特別激烈的人,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承認,面對着這樣的寧夏初,他根本不可能壓制住自己心潮的湧動……逐漸急促的呼吸掩藏不住,他也不願隐藏。
安于淵擡起寧夏初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