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淩意,我把孩子交給你
臨江市公安局。
關閉監控設備的審訊室裏,楊斌坐在椅子上,雙腳交疊跷在桌面。聽見鐵門響的那一刻,他扭頭看了眼來人,“陳洪民是吧。”
“楊局、楊局好。”
“站着幹嘛,這種地方你應該很熟悉啊,坐,當自己家一樣。”
聽出他在嘲諷自己,來人非但沒發怒,反而垂眉低目地嗤笑起來,聳肩塌鼻的樣子似極了老鼠。燈光下擡起頭,一張蠟黃的臉和深陷的眼眶像是風幹了挂在臉上的。
“什麽時候到的?”
“早上剛到。這一晚上的卧鋪真夠累的,對面那雙腳跟他媽十年沒碰過水一樣。要不是您找我,我可不受這份罪。”
“這回是幾進宮了?”楊斌似笑非笑挑起眼。
“那誰還記得清。戒毒所的飯我早就吃順口了,個把月不吃還想呢。”
“呵。”
幹了這麽多年警察,拿捏這樣的流氓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他往椅子後面一靠,掏出一盒中華煙扔了過去,“抽吧。”
這趟出來陳洪民還沒解過饞,一見到煙就跟見到親爹一樣。只見他迅速撿起煙盒抽出一根,叼進嘴裏發現沒有火,又涎着臉找楊斌要火。楊斌扔骨頭一樣扔出打火機,看着自己面前的這條狗銜住,慢條斯理地問:“知不知道我找你來要做什麽?”
“知道,對付姓厲的。”
“怎麽個對付法。”
“把我兒子要回去,逼他跟我們硬碰硬。”
“他要是不碰呢?”
袅袅的煙霧中,陳洪民抽煙的動作一頓,“依你的意思……”
楊斌窺他一眼:“你跟他也算是打過交道,難道就想不出一點對症下藥的辦法?他的性格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變過,為了自己在乎的人,簡直揣着熊心豹子膽!什麽樣的險都敢冒!你過來。”
他朝陳洪民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陳洪民手肘在桌子上一撐,斜身靠了過去。
“我給你提個醒。你是你兒子的親爹,你去找他要兒子,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但是你也別真帶走了,咱們的目的就是讓他跟我們搶。他要是不搶,你就當着他的面踢你兒子兩腳,抽你兒子幾耳光,再給你兒子喂點你吃過的那些玩意兒,我保證他當場就能要你的命!”
陳洪民猛地擡眸,後頸霎時一涼:“他以前可是當過兵的。”
“當過兵怎麽了?”楊斌不以為意,“我派幾個人跟着你,他的拳頭再快,難道還能快過我的槍?我怕的就是他不下手,只要他敢下手,我就能立刻把他逮起來。”
聽他說得這樣厲害,陳洪民大約也有些害怕,默了好久才再度慢慢地抽了口煙。
“楊局,這事風險可不小,弄得不好我小命都得搭進去。再說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我再怎麽不是人,也得想着為我兒子好啊。他跟着厲醒川可比跟着我這個親爹好多了,您說是不是。”
楊斌眼睛一斜,吊起眉梢:“溜冰的人跟我這兒講什麽父子親情,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麽貨色?你要真在乎這個兒子,當初也不能讓自己的相好碰那玩意兒,趁早別在我面前放屁。這件事要是辦得好,我保證你以後都吃不上戒毒所的飯,還能得一筆養老錢,你覺得值還是不值?”
陳洪民得到這最後一句保證,終于也向後一背,享受地抽起煙來,“值……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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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厲醒川剛到設計院,院領導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去,關上門,合緊百葉窗。
“坐。”
“前兩天聽說你兒子病了,現在怎麽樣了?”
厲醒川心裏有數。他大衣還沒有脫,戴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提着一個公文包,坐下來以後擱在面前的茶幾上。
“沒什麽大事,多謝院長關心。”
老院長點了點頭,一條腿跷在另一條腿上,身上的白褂子口袋挂着一副眼鏡,看後輩的眼神蒼老溫和。
“沒事就行,孩子生病大人是最揪心的,我看你這兩天也瘦了不少。孩子幾歲了?”
“快四歲了。”
“四歲……”老院長慢慢低下頭,手指微微在動。算來算去,難道傳聞竟然是真的?
再擡起頭,他目光犀利許多,偏了偏頭正要開口,厲醒川卻打開公文包,遞給他兩份文件。
“院長,這裏有兩份材料。一份是我當年服役的邊防二部為我開的證明,一份是親子鑒定。”
老院長一聽,急忙放下腿接過來,又掏出眼鏡戴上,将材料拿遠了些。只見第一份證明文件措辭簡練剛硬,短短幾句話便将事情說得一清二楚。厲醒川服役期間表現出色,不僅各項訓練成績斐然,在一次打擊邊境販毒鏈條的行動中更是起到了關鍵性作用,并因此榮立個人二等功。下面的落款日期是昨天。
“這是傳真過來的?”
“嗯,早上剛到。”
老院長不禁又看了他一眼,見他明明能量這樣大,面上卻是淡淡的,毫不顯山露水,心裏不覺多了幾分忌憚。再看另一份親子鑒定時就只是随手翻了翻,并沒有過分留心。畢竟能讓部隊以這樣快的速度開出這樣的一份證明,足以說明傳言是假的了。
“醒川,我希望你不要多心。咱們院雖然名義上已經市場化,但本質還是公職體系。院裏有院裏的要求,軍人更有軍人的紀律,今天叫你來也是想聽聽你的說法,沒有別的意思。”
“我明白。”厲醒川态度不卑不亢,“院長,沒什麽事我先出去了,下午還要送孩子去趟醫院,時間方面我會好好調配,争取不耽誤工作進度。”
老院長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叮囑了幾句,親自将人送出去了。
午休時間一過,厲醒川就跟同事交接好工作,換上衣服離開。今天兒童醫院通知有張床位要騰出來,讓他下午三點帶着孩子和證件去辦住院。回家路上,車在辦公樓林立的市區堵了二十分鐘還不見松動,幹脆改道繞遠。
開到某個路口,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到了淩意上班的地方。紅燈時間不算短,他降下車窗撐着肘,擡頭看了眼曾經去過的那一層。幾秒鐘後收回目光,視線近處忽然多了一個人。
淩意懷裏抱着一個紙箱,坐在十米之外的一個圓墩上,愕然地看着他。
兩人四目相對,有那麽片刻時間誰也沒有任何動作。然後有人按喇叭,變燈了,後面的車催促他趕緊走。他轉回頭直視前方,剛踩下油門,餘光就見到淩意倏然站起身,往他這個方向跑來。
“醒川!”
聽着後面越來越刺耳的嘀嘀聲,三秒鐘後厲醒川終于向左打了把方向盤,将車停到了路邊。
淩意抱着箱子跑過來,因為馬路邊地勢高,只能略略彎下腰:“醒川,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眉眼間有壓抑不住的驚喜。
厲醒川握着方向盤,第一眼卻注意到他懷裏的箱子。裏面文件、杯子、工卡、小擺件收拾得整齊,應該是他的全部家當。
“怎麽回事。”
淩意十指往箱裏一扣,羞慚似地斂起眸:“就這麽回事。”
“你被開除了?”
“嗯。”他勉強笑了笑,“本來打算過幾天再告訴你的,沒想到你先發現了。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寒風吹得落葉直打旋,他穿得薄又沒戴手套,雙手凍得通紅。
“先上車。”厲醒川收回目光,“這裏不能停車。”
一擡眼見到違章攝像頭,淩意立馬把紙箱放到後備廂,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車裏暖氣足,只是搓着雙手呵了口氣,前窗就立刻蒙了霧。
“為什麽被開除。”
“沒什麽,就是裁員。最近行業不景氣,公司要不了那麽多人,試用期的走了一半。”
其實是因為曹亮上一次來找他,兩人在地下一層的美食廣場吃飯,曹亮順走了隔壁桌的手機,還沒上電梯就被當場扣住,人贓并獲,連帶跟他一起來的淩意也受了牽連。江昊雖然有意保住淩意,最終也沒能成功,不過最後一筆獎金仍舊一分不少地發了下來,淩意已經非常感激。
“對了,葛護士跟我說見過你。”他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麽,悶頭從上衣翻出一個平安符,取下之前那個中國結換了上去,“是楊斌帶你去的?”
之前說要換掉中國結,不是随口說的,他一直記得,今天正好護身符也在身上。
“他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我媽的事只怪我,怪不到你頭上。一直沒告訴你也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沒找到合适的契機。”
那個中國結的确是舊了,紅都褪了色,捏在手裏很顯得過時。他自顧自說話,一句接一句,那結也被捏得變了形。
“至于住院費……我手頭還有一點錢,但是最近又要付房租又要找工作,可能也不會太寬裕,等我找到新工作再還你可以嗎?”
聽到這一句,厲醒川終于有些不悅。
“那是給阿姨的不是給你的。下午小樹要去醫院,你沒事做就在醫院陪他,我正好有事要辦。”
“小樹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到醫院再說。”
“好。”
一路再無話,只是空調吹送暖風,人的心也跟着一點點回暖。開到帝景地庫外,厲醒川視線在後視鏡一掠,忽然看到一個突兀的人影,斜靠在保安室外的灰牆邊,正跟兩個保安交涉。
車速放慢。
那人雙手插兜,沒骨頭似的歪着,鼻子一吸一聳。只這一個動作就讓厲醒川想起來這是誰。
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
他迅速把車開下地庫。停穩後淩意扭身去解安全帶,肩膀卻被人扳住,“等等。”
“怎麽?”
淩意回頭一看,只見厲醒川神情肅殺,大腦像是在飛速轉運,身體卻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待會上樓以後你把厲茁抱走,別從正門走,走南邊的側門,然後去兒童醫院找劉醫生,安頓好以後立刻給思昀打電話。”
說完也沒給淩意足夠的反應時間,開門便往電梯走。淩意急忙下車跟在他身後追問:“你呢,你要去哪?為什麽要我找思昀。”
“我說了我有事要辦。”
一進電梯厲醒川便用力按樓層,進門以後遣走田姐,然後把所有的證件跟一份親子鑒定扔到行李袋裏,連同午睡剛醒的小樹一起交給淩意。
“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等你找到思昀他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到醫院以後不管誰來問你,都要一口咬定厲茁就是我兒子,誰要帶他走都不行,包括我媽,聽懂了嗎?”
淩意接過孩子緊緊摟在身前,一時有些堂皇。小樹睡眼惺忪地仰頭看着他:“爸爸,要出去玩嗎?”
“嗯。”厲醒川蹲下來替他拉緊外套拉鏈,又給他戴上帽子口罩,推進淩意懷裏,“聽淩意叔叔的話,爸爸不在的時候他就是你爸爸。”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