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宮女事件對福臨而言只是一個小插曲,他現在的工作重點在于對多铎一系的封賞以及對馮铨彈劾案的處理。
桑吉的表兄費揚古這次也在多铎的軍隊之中。這個費揚古并不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那個,而是姓赫舍裏,可又與索尼一系隔了十萬八千裏,是出了五服的遠親。要不是這樣,福臨也不能這麽輕松的往軍隊裏安插人手。
這個費揚古在家中向桑吉詳細講述了軍中見聞,再由桑吉入宮轉述給福臨得知。兩人在禦花園裏邊走邊說,時不時的又去追追小鳥摘摘花什麽的,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少年在聊一些不相幹的事情一般。
不出他所料,多铎對他的命令一直是消極應對的,只聽多爾衮的話。而不那麽聽話的阿濟格,軍中還有一個多爾衮的親信武拜。福臨低頭想了想,對桑吉道:“朕有事讓你去做。”
“奴才定當竭盡全力!”桑吉躬身答道。
福臨的心思很複雜。他想要手上掌握一支專屬于自己的力量,只聽他一個人的調度,可這不是輕易能完成的。桑吉外貌平平,家世平平,扔到人堆裏便找不出來,但內裏能力卻很強,尤其是這份忠心,用來組建這支隊伍是再合适不過。福臨又看了看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桑吉停住了腳步,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鄭重答道:“奴才盡力,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奴才回家思量一個議程出來請皇上過目。”
“好。”福臨點點頭,“朕并不着急。不過,此事定要機密。”
“奴才明白。”桑吉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他到底還年輕,受到這樣的重托,一下子有些無法适應。
福臨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胳膊:“別這樣,放輕松點。要不然你還沒有出宮,保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對你委以大任了。”
“是!”桑吉一驚,重新換上之前那張老實敦厚的面容,福臨這才滿意,笑道:“這宮裏到處都修個沒完,走吧,和朕去騎騎馬。”
“嗻,奴才遵命。”桑吉依舊是亦步亦趨的跟在福臨身後,他們又變成了一對年幼貪玩的主仆。
朝堂上,對馮铨的彈劾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吳達直言不諱,将範文程都卷了進來。他将馮铨比作王安石,說他是奸相(小皇帝眼皮一撩,他覺得王安石還是滿不錯的,被相提并論,馮铨應該很高興才對);又說,馮铨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接着,這位吳達大人還把最近半年京城的下雨打雷以及其他地方的冰雹水災統統疊加到馮铨身上,表示這是上天給予朝廷的警告。最後,他話音一轉,說範文程本來同意跟他一起彈劾的,結果現在卻當了縮頭烏龜,絕對是害怕馮铨的勢力。就連範文程大學士都被逼成這個樣子,皇上啊,攝政王啊,快來看看你們的臣子嚣張到什麽地步了吧!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吧,此人就是個豺狼,曾經拜太監做幹爹,丢整個朝廷的臉啊!
吳達的奏章很長,飽含憤怒,接着又有其他人和他配合,例如禦史李森先。他把馮铨的小夥伴孫之獬也一起打包彈劾,又把馮铨和魏忠賢的關系拿出來說了又說,表示上梁不正下梁歪,當幹爹的把明朝給弄得亂七八糟,做幹兒子的也好不到哪裏去。為了大清着想,李森先很大度的表示,按照馮铨的罪行,殺一百遍都不解恨,不過大家都是文明人,就把他拎到街上去殺一遍就算了吧。
福臨覺得好精彩。說實話,馮铨幹活還是不錯的,寫寫歌作作曲啊,禮部議個什麽規制什麽的,他做得很好。可人是有野心的,禮部是清水衙門,哪裏有內院的差事肥。馮铨将工作重心慢慢轉移到內院,一心想獲得票拟權,這就讓人不能容忍了。
福臨非常非常的想要批準,可看到多爾衮鐵青的臉色,又忍住了,提前說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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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争,赤/裸/裸的黨争!”多爾衮在屋裏大踏步的走來走去,嘴裏不停的罵着,“先是陳名夏,現在又是吳達,他們以為朝廷是什麽,是讓他們黨争的工具嗎?”
福臨被他轉得頭暈,給小華子遞了個眼色,小華子立刻送了杯茶上去:“攝政王,您歇歇?”
多爾衮接過來喝過一口,有些燙,立刻将茶碗摔得粉碎,罵道:“狗奴才,想燙死本王嗎!”
小華子連忙跪倒:“攝政王恕罪!”
福臨笑嘻嘻的過來踹了他一腳:“還不滾下去,給朕的叔父端一個冰碗上來。”
“冰碗?”多爾衮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皇上,你還小,不能吃太多冰碗,小心肚子疼。”
福臨笑了:“這是專門給叔父吃的,叔父不是火氣很大麽,要用冰碗澆一澆。”
多爾衮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前明的滅亡,不單單是因為某個太監,還因為他們的黨争。有紛争一開始總是好的,可以令朝堂得以平衡,只是黨争到前明的那個地步,便過分了。一方說不管是什麽,另一方必然要反對,反之亦然。長此以往,朝廷政事都被拿來做黨争的理由,整個朝廷都會成為黨争的工具,如何能安天下?”
福臨道:“現在沒有那麽嚴重吧?據朕所知,吳達與李森先并無勾結。”
多爾衮冷笑:“馮铨、李若琳和孫之獬三人自願剃發,遵守滿俗。孫之獬家中男女已全部改換了滿裝。此三人恪守本朝法度,彈劾他們的定然私下朋黨,攻擊這些改從滿俗的漢官。若是不加以控制,定會達到黨争的地步。”
馮铨靠着自動剃發這一招,果斷的在多爾衮印象裏貼上了“忠心耿耿”的标簽,并憑借這枚标簽躲過了好幾波攻擊,這頭發真是剃得值了。
福臨心裏吐槽,臉上卻很是認真,問道:“叔父打算如何?”
多爾衮冷笑道:“給這些胡言亂語的人一點顏色看看,否則他們都以為我們大清慈悲,可以如同前明一般可以随意利用!”
“叔父,朕可不想這麽做。”福臨很為難的皺眉,“是朕要求不用強行剃發的,要是因為剃發而偏向馮铨他們,朕會很沒有面子的。”
“哈,”多爾衮笑出了聲,“我們皇上長大了,都知道要面子了。”
福臨暗自憋了一口氣,成功的紅了臉,扭捏道:“叔父就知道取笑朕……”
被他這麽一打岔,多爾衮心情明顯好轉,對吳達等人的不滿也消散了一些——也是,有自己在,這些人也不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何苦惹得皇上不高興呢?不如先行放過。皇上還是個孩子,忘性大,等他忘了這件事之後再去處理那幾個人也是一樣的。
有多爾衮的庇護,馮铨依舊當着他的內院大學士,彈劾他的人被狠狠的訓斥了一頓後就沒有了動靜。對此,馮铨等人很是不安。
“攝政王此舉到底何意?”馮铨端坐着,臉色卻不好看。
多爾衮雖說保護了他,可并沒有讓吳達等人有什麽實質性的損害,從另一個側面也給人造成這樣的印象:馮大學士并不是不可捅的,捅一捅他不過挨一頓罵而已;可如果持續不斷的捅他屁/股下面的那張凳子,說不定他就掉下來了呢?用一頓罵去換一個大學士掉下來,不虧啊!
不得不說,馮铨所想也就是福臨的目的。多爾衮對這些人的寵愛已經有些過了。馮铨為首的官員們已然形成一個黨派,并緊密團結在攝政王同志的周圍,這樣是不對的。福臨裝“害臊要面子”,要的就是多爾衮的一個延遲處理。
這和小孩子打架是一個道理。兩個小孩子打架,都跑去找家長告狀,家長偏心大的那個,對小的那個又打又罵,那麽小的那個以後便不敢輕易去招惹大的。如果家長只是對小的那個不痛不癢的呵斥幾句,小的那個反而心裏會犯嘀咕,下次瞅準了機會還打。
李若琳思索片刻:“攝政王對馮大人恩寵有加,那天在朝堂上看他對吳達之流很是不滿,只是今日改變了主意。退朝後攝政王曾與皇上密談,莫不是皇上的原因?”
孫之獬搖搖頭:“皇上年幼,且對攝政王一向倚重,應該不是吧?”
李若琳道:“我也不願意這麽想。皇上還是尊敬我們這些漢臣的,只是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馮铨道:“莫不是攝政王對我們起了什麽不滿嗎?”
“應該不會吧?我們已然剃發易服,以示忠心,攝政王甚是滿意。”孫之獬有些遲疑,“難道真的是皇上的緣故?”
“皇上與攝政王雖為叔侄,實勝父子。絕對不會。”馮铨搖了搖頭。
李若琳道:“馮大人,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皇上年幼不假,可天子聰穎,假以時日定會親政。我們一味的忠心攝政王,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們是不怕的,可我們的子孫呢?”
沒錯,三個人一起陷入了沉思。莫欺少年窮,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做起來又很難。現在的攝政王一手遮天,讨好了攝政王便能為自己鋪一條美好的前程。可是,攝政王畢竟不是小皇帝的父親,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也會死在小皇帝的前面。這可沒有什麽“三年不改父道”之類的規定了,小皇帝動不了滿洲大姓,動他們幾個人還是輕輕松松的。更何況,他們都是從前明走來的,明朝也有一個輔佐小皇帝且權勢熏天的大臣,叫做張居正。
“或者,吾等該為子孫後代多考慮一下了。”馮铨長嘆一聲,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在清初的時候,由于多爾衮大膽任用前明的官員,黨争也不可避免的給帶了進來。話說拜幹爹什麽的真是源遠流長啊,就算是太監也能有許多幹兒子。
另,我很喜歡張居正啊,不知道為毛,就是很喜歡他,難道是因為他是帥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