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入宮前有位未婚夫婿,為了入宮将其抛棄,而柳丞相竟未将流言壓制住……也不知是真有,還是只是傳言而已。”
“看她那個反應,此人必定是有的。讓他們繼續查!她的出身查不到,便順着流言查她這位未婚夫婿!本宮就不信,活生生的人,在洛家的眼皮子底下還能藏到哪裏去!”
“小姐放心,老爺已經在全力查這流言來源,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
洛秋顏擡眼看了看星竹,讓她起身,拿起手邊的茶惬意地飲了一口,微微笑道:“倒也不急。我現在對今日之後,那冒牌貨要如何自處更感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堅持日更ING,求花~~~
☆、真假太後(四)
白穆行至摘星閣時,落日斜灑,給雪地鋪上一層淡淡的暖色。
她一路過來還算順利,沒碰上什麽阻礙,只是以前從未到過摘星閣,不知它的具體布局,又不知暗處是否藏了人,心中難免忐忑,步子便極為輕緩。
小心翼翼地行過一圈之後,白穆發現這摘星閣與其他宮殿并無太大差別,只除了高立入雲的閣樓,真應了“摘星”一詞。
周圍安靜到只聞鳥叫,看不到人影,亦聽不見人聲。她裝作無意間走入的宮女,盡量自然地從閣前走入。
閣前雪重,只有她一人留下的足印,不像有人進去的樣子。但白穆還是有些猶豫,要不要推開大門。
碧朱與她說摘星閣是宮內最高的一座閣樓,是先帝為讨好貴妃所建,登至頂端可遙望宮外景致。貴妃病逝後這裏一度是宮內禁地,直至商少君登基,才重新開放。但畢竟禁了十幾年,平日甚少有人過來。
白穆在外透過門窗縫隙瞧了瞧,屋內幹淨亮堂,沒有人。
她大着膽子輕輕推開門,盡量不發出聲響,進去之後,仍是空無一人。
閣內空曠,層高是普通宮殿的兩倍,仰首望去,可見樓梯錯落有致,非常特別。正是這樣特別的結構,讓閣內的布局一覽無餘,藏不住人的。
白穆心中愈發疑惑,莫非是自己多疑?
Advertisement
正這麽想着,閣內突然想起撲簌的雪落聲。白穆順着那聲音看去,不是閣前,而是閣後。
她行至一處窗邊,貼耳聽去。
果然隐隐有人聲,只是模模糊糊,一片翁響,聽不太清楚。
白穆将那窗微微推開一個細縫,聲音才清楚了些。
“若不如此,你又怎會來見我……”
女子聲音絮絮,白穆已有心理準備,乍一聽見,心跳還是快了幾分。
太後平日說話端莊有度,不似現在這般,聲音裏帶着普通女子才會有的埋怨,和淡淡的自嘲。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非常低,低到白穆都聽不真切。
“連我這點心願你都不願達成,我……”
聲音又遠去了些,白穆不由自主地将那扇窗又開了一些,聽太後的聲音繼續道:“此地隐蔽,更何況,你何必怕被發現?反正……”
太後的聲音又斷了,男子的聲音也沒有響起。白穆透過縫隙,向着剛剛的聲源方看過去,只見太後與自己一樣,只穿了宮女的衣裳,梳着簡單的發髻,竟是被一男子抱住,而那男子……
白穆心中被狠敲一記。
原來是這樣一招算計……還真是……
白穆的眼光還未來得及收回,正好太後擡眼,與她穩穩地對視。
太後眼底的驚慌不過一瞬,馬上推開那人,向摘星閣跑來。白穆幾乎同時放下窗。
摘星閣并無後門,倘若從前面走,必然與太後碰了個正着!白穆沒有時間多想,提起裙子就往樓上跑。
絕對不能有半點遲疑,不能被抓住也不能被他們看到她這張臉!
她雖頂着柳湄替身的身份入宮,但長相與她并無半點相似。碧朱服侍柳湄十幾年,給她上妝總能上出幾分柳湄的影子來。因此從入宮那第一日開始,她的臉上一直是厚重的濃妝,遮住了原本的容貌。剛剛太後那一眼,即便看請她的樣貌,也認不出她到底是誰。
但……
剛剛與太後相擁的男子,即便只看到一個背影,她也認得出來,那是柳轼。她名義上的父親柳丞相柳轼。
太後認不得她,柳轼卻是認得的。
她在宮中唯一的靠山便是柳轼。而明眼人都明白,柳丞相勢大,商少君必然容不下。就在她被閑置朱雀殿不聞不問的半年,兩人關系更是急速惡化。太後身為皇帝的親母,早在半年前就幾番暗示,讓她背棄柳轼,與她和商少君一并對付他。
而她今日所見,太後與柳轼……關系匪淺。
所以,她表面幫自己兒子,其實是和柳轼一夥的?
一時間,白穆的腦子混亂不堪,分析不出個确切的結果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她這個“義女”,倘若發現太後和柳轼這層見不得人的關系,是不可能被容忍的。
即便暫時不被除掉,也是太後的心頭刺。那場權利角逐中,無論是誰,一旦勝出,最先倒黴的就是自己。
白穆知道倘若只是順着樓梯跑,摘星閣的結構會使自己暴露無遺,瞥見兩個人影入了閣,便毫不猶豫轉向所在樓層的窗,推開便縱身往下跳。
白穆所在的正是二層,說高不高,說低,卻也不低。下面那麽厚的雪,運氣好,只是扭傷胳膊腿,運氣不好,摔斷個胳膊腿的也很正常。
冰涼的寒風沖貫而入,白穆緊緊閉眼,預料中的疼痛卻并未到來,反倒是一股溫暖欺入,環着她穩穩落地,随之一聲低笑:“還真是不怕死。”
商少君。
白穆反手緊緊抱住他,一聲不吭。
商少君腳尖輕點,身子輕盈地躍起,迅速遠離摘星閣。
白穆心知太後和柳轼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追,只埋首在商少君懷裏,猶疑着他是否認出自己,畢竟除了一年前他在城門口截住她帶她入宮那一次,他不曾見過她素面朝天的模樣,那時候還是夜晚。
轉念一想,他怎會認不出自己?
即便認不出,他也算得到。
今日這一出,就算不是他親手設計,也是他的默許,即便沒有他的默許,洛秋顏所算計的,他又怎會不知?否則他怎會出現在摘星閣,等着看戲的吧?
因此商少君一停下,白穆馬上跪地行禮。
商少君低笑一聲:“哪裏來的宮女?”
白穆眉頭一蹙,不由得擡頭看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便服,純金色的發冠将黑發束起,黑色的繡袍,袖口和腰間繡了盤龍,龍口大開似在告诏來人身份,嘴角微微勾起,逼人的氣魄隐隐透出。其實他不穿這樣華貴的衣裳,只要往人前一站,眼神落在人身上,無論臉上什麽表情,是笑是怒或是面無表情,都能給人一種壓迫感,知道來者身份不凡。
白穆只看他一眼,掃見他眼底明明暗暗的揶揄笑意,便知道他認出自己了。
商少君上前一步,彎腰撈住她腰間的玉牌,“朱雀殿的?”
白穆不知他裝作不認識自己是何用意,但既然他喜歡,她無謂反駁,點頭稱是。
商少君俯身,單手擡起她的下巴,使得她看住他,眉眼略略一彎,便笑了起來,眼底黑沉的墨色卻要将她吞噬一般,“轉告你家主子,若是不長腦子,還是安守本分好好待在朱雀殿。”
他的手一松,便将白穆的臉甩向一邊。
“主子也讓奴婢轉告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穆冷聲道。
商少君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眸色漸漸深沉。
“朕倒不知,她那腦子裏也能裝下這些東西。”商少君背過身去,雙手負後,斜陽透過他的背影照在白穆臉上。
清秀隽白的一張臉,不施粉黛,卻不輸後宮任何女子。只是眉間眼角都透着女子臉上少見的堅毅。
“主子說沒有能不能,只有願不願。”白穆沉聲道。
宮廷争鬥,爾虞我詐,即便她從前不懂,不代表永遠不懂。
商少君或許以為她只是中了洛秋顏的計,但她不過是按着他有意無意縱容的路子走。
商少君轉過身來,眉頭微微揚起,睨着白穆,輕笑道:“倒是聰明了些。那她願是不願?”
“端看皇上。”白穆始終不曾擡眸。
商少君側身看着她,眸子裏的光一閃一爍,像是陽光下積雪反射出的色彩。他不語,白穆亦不語。
良久,他擡步,施施然離去,白穆仍舊跪在地上,膝蓋已經被融化的雪水浸透,她突然擡頭,對着商少君的背影道:“皇上若想她做什麽,大可直說。她從來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皇上也清楚,她會站在哪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受不了JJ這個爛系統了……
唯一的動力就是你們了,哎,冒個泡泡吧,我會努力把你們的留言刷出來的……
☆、真假太後(五)
在白穆看來,今日這一出,無非是商少君布下,推她一把,讓她明白丞相與太後的舉動都在他掌控中,丞相不可靠,太後更靠不住,身為柳轼的義女,随時可被丢棄的棋子,還是早早棄械投靠商少君才是。
太後與丞相近日屢屢私會,定是在密謀什麽事。這件事若由她探知,必然更加容易。
或許這就是商少君時隔半年重新“駕臨”朱雀殿的原因?
白穆端坐在儀和宮,垂首對着太後,心思卻是遠去。
多此一舉。
商少君站在她面前,直截了當地說上一句,她還敢違抗聖命不成?如此百般周折就不怕她還如初入宮時那般心思簡單不及他顧?
看來“君心難測”還真是不假,商少君到底在想些什麽,要幹什麽,她是猜不透徹了。
“湄兒,你怎麽看?”太後溫文軟語,打斷白穆的思路。
雖說宮中嫔妃不多,但是大晚上的在儀和宮齊聚一堂,甚少見到。
白穆默默地掃了一眼宮人放在托盤上舉起的那只香囊。
傍晚剛剛回到朱雀殿,便傳來消息,說儀和宮丢了支簪子,乃先皇賞賜,非同尋常,經查發現偷簪者掉了只香囊。儀和宮進進出出也就是些嫔妃宮人,太後馬上召集各宮嫔妃指認香囊所屬。
“這香囊……有些眼熟……”白穆微微蹙眉,似在沉思。
丢簪是假,找香囊之主是真。
因為這香囊,是她逃跑時,落在摘星閣內的。
太後眼神略沉,睨着白穆,嘴角卻挂着笑容,“哦?湄兒可記得在哪裏見過這香囊?”
白穆仍是沉思的模樣,舉目一一掃過殿內嫔妃,在掠過洛秋顏時微微一頓,正要開口,洛秋顏突然起身跪下,“母後,這香囊……出自芙蓉殿……”
太後神色一凜,等着她的後話。
“顏兒不敢藏私。顏兒素來冬日怕冷,禦醫院前些日子特地用活血的藥材制了些香囊送來,芙蓉殿人手一只,顏兒聞起來對身體大有益處。”洛秋顏有些焦急,也有些羞愧道,“我向來待殿中宮人不薄,想不到……想不到……”
太後聲色不動,輕咳一聲道:“如此說來,賊出自芙蓉殿了?”
洛秋顏略有猶豫。
早前太後便派人在宮中盤問過一番,那時她尚不知“香囊”一事,芙蓉殿裏當然無人出來認罪,現在她若輕易承認,太後惱怒起來,會不會将她宮裏的人一并罰了?
罰人事小,就怕她借機換芙蓉殿的水,将她的心腹都處置了。
柳如湄啊柳如湄,恐怕是上次梅蘭菊白跪在朱雀殿時掉的香囊,還真想不到她會借此倒打一耙。
“顏兒知錯,未能好生□宮人,請太後嚴懲!”洛秋顏嘴角劃過一抹輕笑,卻又在轉眸間紅了眼圈,“此前顏兒便一一問過,他們竟無一人認罪!若非這香囊……母後,您必得替顏兒嚴懲這些奴才!”
太後從容地喝了口茶,淡淡道:“蓮玥,帶人去芙蓉殿,若無人交出簪子認罪,芙蓉殿上下宮人,一并處死!”
此話一出,在座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卻無人敢有異議。
奴才便是奴才,別說幾十個奴才,就是千百個奴才的性命,也比不上先皇賞賜的簪子金貴。
蓮玥領命,正要退下,白穆卻突然道:“慢着!”
白穆緩緩起身,也在太後跟前跪下。
垂首的洛秋顏再次勾起嘴角。
她看人從來不會錯的。
柳如湄生來便不該是宮裏的人,看不穿爾虞我詐,看不慣朝夕生死,看不得血染的皇宮裏染上鮮血,何以在宮中生存?
丢簪一事本就是假,不過是太後謅出來的借口,想找到今日摘星閣那人而已。就算找不到,也必須給那人一個警戒。柳如湄有留下香囊嫁禍芙蓉殿的心思,卻沒有眼睜睜看着數十宮人因她喪命的狠勁。
“母後,如湄剛剛說這香囊有些眼熟,此刻也想起來了……”白穆聲調平靜,緩緩道,“此前芙蓉殿的梅蘭與菊白被皇上罰到朱雀殿請罪,如湄打發她們走後,便在雪地裏發現了一只與這個一模一樣的香囊。”
太後高深莫測地盯着她。
白穆繼續道:“當時如湄并未在意,且還在氣頭上,便讓碧朱掃出去扔了。現在想來……也不知……會不會有人撿到香囊,蓄意嫁禍。”
太後皺眉,似在沉思。
“由一只香囊來斷定偷簪賊,甚至禍及無辜,當真不妥。如湄大膽,懇請母後三思而後行。不若将此事交給慎刑司,既免母後憂心,又可不失公正,盡快找回金簪。”白穆言辭懇切,儀和宮中一時鴉雀無聲。
賢妃淑妃向來水火不容,現在賢妃居然在替淑妃宮裏的人求情?
衆人各有心思,太後也只是看着跪着的二人沉默不語。正在此時,一生傳唱打破僵局:“皇上駕到——”
商少君精神奕奕,進門便笑道:“今日這樣熱鬧,竟也無人來知會朕一聲?”
随即驚道:“兩位愛妃為何都跪着?”
商少君關切地眼光掃過二人之後,不解地看着太後。太後撫了撫額,擺手道:“罷了罷了,都起來吧。這事便交給慎刑司,哀家也不管了。”
商少君聞言一笑,體貼地将二人同時扶起,“不知母後所說何事?說來兒臣也聽一聽?”
太後無奈地睨了商少君一眼,“哀家乏了,快領着你這些莺莺燕燕回去罷。”
皇帝心情好,太後也不再高深莫測地陰着臉,儀和宮內的空氣瞬時舒暢了許多。
商少君雖說同時将兩人扶起,但顯然更在意賢妃柳如湄,拉着她的手便帶着她出去了。宮中人早對商少君的偏寵習以為常,此前便傳出賢妃複寵的消息,今日一見,也不過是略一側目,便心知肚明。
就連素愛生事的淑妃也只是目送皇帝與賢妃遠去的身影,一言未發便自行回去了。
白穆也如從前一般,人前溫婉賢淑,人後抽離商少君握住的手,行禮,“皇上,朱雀殿到了,宮人們都退下了。”
白穆的意思是,朱雀殿到了,沒有外人在,可以不用做戲了。
賢妃受寵,柳如湄受寵,丞相的義女受寵,百姓只說,皇帝真真情深意重,待柳如湄尚且如此,若柳湄在世,又當如何?官員只說,皇帝真真性情中人,待柳“如”湄尚且如此,更何況柳湄的親生父親?
即使沒有太後百般提醒,事到如今,白穆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在商少君心中的分量。
爹娘不是自己的,妃位不是自己的,寵愛不是自己的,連姓名都不是自己的。她不過是用來牽制調衡朝廷的一枚棋子。
“朕特地來給愛妃解圍,愛妃竟迫不及待趕朕走?”商少君挑起白穆的臉,嘴角含着笑,卻辯不出他真實的喜怒來。
“臣妾不敢。”白穆眼都未擡。
“今日這妝……的确是差了點。”商少君左右看了看她的臉,眉頭微蹙,随即甩開手,轉身便走,同時喚道,“陵安,去芙蓉殿。”
白穆面色平靜地撫了撫被商少君捏過的臉,捋順頭發,轉身入殿。
***
丢簪一事,經慎刑司查辦,乃芙蓉殿梅蘭所為。碧朱聽聞,高興得很,哼着小曲兒贊白穆道:“阿穆,你真聰明!淑妃這回可沒讨着好處!”
白穆窩在狐裘裏看了一眼她笑嘻嘻的臉,“那梅蘭會如何?”
“自然活不了了。”碧朱癟了癟嘴道,“這也怨不得我們,是她家主子把她推出來。”
白穆眨了眨眼,不語。
“阿穆你別難過。別說皇宮裏,就是丞相府,也是這樣。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本來就是淑妃自己找上門的!當初她們對付我們的時候,可從沒手下留情過,朱雀殿裏的梅蘭都不知多少個了……這回可算是報仇了……”
“我不難過。”白穆合上書本,“即便沒有我留下那只香囊,梅蘭的下場也是一樣。”
碧朱一愣。
“阿碧,你家老爺的事,你知道多少?”不等碧朱反應過來,白穆又問。
碧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流利答道:“我家老爺啊,從前與你說過啊,傳奇哪……十六歲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先皇禦筆親封進入翰林院,然後步步高升。不僅能文,還擅武,十年前與祈國大戰,老爺出兵南下,立下大功,被封為威武大将軍。不到二十年由普通平民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碧朱像背書似,說完擡頭看白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昨天不會……還看到老爺了吧?”
白穆不置可否,碧朱又道:“肯定是的對不對?”
白穆沒有回答,碧朱已經湊到她耳邊,神秘兮兮道:“我偷偷對你說,阿穆,太後入宮前……就是跟老爺好的!”
***
金簪完璧歸趙,梅蘭杖斃後被扔出宮外,一樁屢見不鮮的偷竊案件就此了結,不過半月,便如同後宮角落四散的塵埃,不再有人提及。
只是芙蓉殿的淑妃自那之後一病不起,主治禦醫換了好幾位也未見好轉。
這日洛秋顏再次摔了送過去的湯藥,怒道:“一群無用的庸醫!小小風寒醫了半月也未見好轉!”
星竹給一旁的小宮女使了個眼色,兩人收拾好碗片後安靜地退下。
“小姐,要不……讓夫人去廟裏……”
“去什麽去!”洛秋顏面色蒼白,半月來消瘦許多,連連咳嗽後道,“本宮可有虧待過她?”
星竹忙點頭稱是,“當初讓她去朱雀殿演完那出戲她便該知曉下場,偏偏還留了個把柄在外人手上,小姐留她全屍,厚待她的家人,她也該安心了。”
“你想法子把禦醫開的方子拿出去給爹爹瞧瞧,咳咳……”
“最近太後盯得緊呢……”星竹為難道,“恐怕摘星閣一事,太後還是懷疑我們了。”
洛秋顏輕笑:“誰讓朱雀殿那位那樣會演戲,剛入宮那會爹爹的人怎麽說她來着?大字不識,天真單蠢,不知皇家為何物!哈,那日在儀和宮我一推她一阻,太後不明就裏,最後自然寧願将矛頭指向我。”
洛秋顏邊說邊咳,星竹連連為她拍背,只道:“當真小瞧賢妃了。本來那日去摘星閣的就是她,可她那樣大方地承認香囊曾經落在朱雀殿,還言辭懇切地替小姐求情,反倒讓太後覺得她心中沒鬼了……”
“反應快,會演戲,還說什麽有人蓄意嫁禍……太後只怕不覺得有人蓄意嫁禍本宮,反倒是本宮想嫁禍給她了……”洛秋顏咬牙低笑道。
“小姐,這……或許是我們想多了。畢竟,她若真有此玲珑心思,半年前為何會惹得龍顏大怒……”
想當時,賢妃柳如湄,後宮第一人,即使是選秀過後仍舊聖寵不衰,即便是洛秋顏入宮,皇上也未因為洛家,對她有絲毫怠慢。
可惜,一夜之間,乾坤颠倒。
那一夜就如賢妃娘娘的身世一般,完全探不出底細來。只知那夜皇上大怒,朱雀殿相關人等全部杖斃,探無可探。
“她身上的蹊跷事多的是。這次不也讓她從摘星閣逃脫了?”洛秋顏冷笑道。
“其實小姐,會不會……”星竹猶疑道,“是皇上?”
洛秋顏揚揚眉頭,“不無可能。”
畢竟知道摘星閣一事的人不多,也不可能多,而她玩的那些小把戲,皇上也未必不知道。
星竹了然點頭,看來皇上對賢妃,還是存了些情義的。
“幸虧那柳湄已經死了!”洛秋顏咬了咬蒼白的唇,突然道,“你讓爹爹在宮外再物色幾名美人。新年将至,宮中盛事必不會少。過幾日皇上會去瀝山溫泉,我這身子是去不成了,讓他們瞅準機會了。”
***
一連三日,陽光燦爛,但因着積雪融化的關系,天氣反而更冷。皇帝下旨要去瀝山溫泉避一避寒氣,宮內便又開始忙碌起來。
白穆被太後特地留下,屏退宮人後直截了當道:“這次去瀝山溫泉,你得随行服侍皇上才好。”
白穆一怔,太後繼續道:“此前你與哀家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白穆又是一怔,随即想到上次與“假”太後投過誠,馬上答道:“如湄當然記得,宮中只有太後一人是真心實意待如湄好。”
太後欣慰地笑:“但皇宮裏的主子,始終只有皇上一個。讨得皇上的好,才是真的好。這次哀家有幾句話要囑咐給你。”
白穆疑惑看着太後,等她的後話。
“一來,上次選秀皇上初初登基,無心細選,這後宮只得你和淑妃二人較為可心,着實是少了些。你身為賢妃,既得一個‘賢’字,若有機會,不妨替皇上留留心。”
白穆心下了然,是讓她借着溫泉之機,給商少君再找幾個美人啊。
“二來,你應該也知曉,柳丞相長子常年駐守邊關,正巧此次回都述職,皇上會帶着同行。聽聞他在邊關……呵,可真是呼風喚雨啊。你既是他妹妹,該多多留心才是。”
明面上,太後還是偏幫商少君對付柳轼的,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讓她防着柳轼的兒子加害商少君?不像這樣簡單……
“三來,你初次出宮,恐怕許多事情不太清楚。蓮玥便賞到你朱雀殿好了,帶着她,你在宮外也不至于出什麽差錯。”
白穆不由地看了蓮玥一眼,雖然不過二十五歲,在宮中卻算是“老人”了,跟了太後近十年,人人都要尊稱一句“姑姑”。
這樣一個人放在身邊,顯然是用來監視。
“母後重矚,如湄不敢怠慢,只是……”白穆做出不安的表情,“玥姑姑跟在如湄身邊,不僅委屈了姑姑,還累得母後身邊少個貼心人照料……”
“無礙,你那朱雀殿也是需要個懂事的好好打理一番了。”太後打斷了白穆的話,“就說那香囊一事,芙蓉殿的人落的東西,你自行簡單處理了也便罷了,又何須再說出來替他們求情?左右不過是群奴婢……”
白穆沉沉垂首,太後嘆氣道:“從前吃過的虧還不夠?”
太後這番話,聽來十足十的真心實意。白穆都一時迷惑,分不清她是不是真心為自己考慮,躬身行禮道:“是如湄魯莽,日後必不會再犯了。”
“罷了,瀝山一行你便聽蓮玥的,多加小心就是。”
白穆看了太後一眼,道:“可是……母後囑咐這樣多瀝山溫泉一事……”
白穆頓了頓,為難道:“這次瀝山一行,随行名單裏,好像并沒有如湄……”
太後撫了撫額頭,“孩子啊,你初入宮時那般得寵,何等風光?你該比哀家更清楚應當怎麽做。”
白穆沉默。
“哀家乏了,退下吧。”
白穆離開儀和宮,帶着碧朱到了禦花園的碧波湖旁。
湖面寬廣,占了禦花園的大片地方,湖水清淨,陽光下波光粼粼。
皇宮中有這樣一片湖泊,的确少見。據說是商少君還是太子時求了先皇允準憑空挖出來的,因為柳湄喜歡湖水,冬日看湖中積雪,夏日賞湖中荷花,春日泛舟湖上,秋日臨湖賞絮。
白穆也喜歡湖水,不過比不上她那般高雅。
她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彎身撿了塊石子斜手擲了出去。
石子瞬間有了活力,在湖面上跳躍着遠去,激起圈圈漣漪,白穆也随之笑起來。
碧朱嘆息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就想着那誰誰誰才會這樣笑。”
白穆臉上的笑容未散,眯眼望着粼粼湖水,笑道:“阿碧,你知道釣魚最忌諱什麽?”
“什麽?”
“心焦氣躁。”
碧朱癟嘴道:“如果一直釣不到,不焦不躁才怪咧。”
“等着就是。”白穆微微笑道,“一個時辰釣不到,等兩個時辰,兩個時辰釣不到,等三個時辰……一日一日地等,總有一日,他會出現的。”
“啊?”
碧朱的腦子還沒轉過來,白穆已經轉身離去。
這夜商少君去了朱雀殿,剛剛踏入殿門便見到妝容精致的女子,一襲白衣清雅得如同月下嫦娥,端坐在長琴前,柔荑劃過琴弦,撫起串串音似流水,清澈的眸子凝視着他,含情脈脈。
那一瞬,白穆似乎也在商少君眼底看見了極為少見的情動。銀白色的月光下如同春日的綠芽破土而出,愈漸茁壯。
她自然知道是為什麽。
穿的是柳湄最愛的白衣,用的是柳湄生前的長相思,彈的是柳湄最常彈的流芳曲,碧朱都說,她這身裝扮,彈這首曲子的時候,與她家小姐最為相似。
太後說得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應該怎麽做,清楚商少君要的是什麽,而她,要如何才能取悅他。
一曲終,商少君仿佛還沉浸其中,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穆。白穆款款起身,緩步過去摟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語調溫柔而甜膩:“少君,湄兒想随你同去瀝山溫泉。”
白穆清楚地察覺到商少君的身子微微一顫,反手抱住她,“好。”
這夜白穆做了一個夢。
夢中碧空如洗,陽光燦爛,秋日金黃的落葉揚了漫天,繁多的枝桠上綁滿了大紅色緞帶,打着整齊的同心結,結上寫了兩個人的名字,随着秋風纏綿舞動,如同跳躍的火焰。
她在樹底仰望那一樹的同心結,只覺得滿滿的幸福就要溢出心口。
樹下的男子望着她笑,眉眼微彎,陽光透過去,眼底便像是灑滿了金色的沙子,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說:“阿穆你看,我和你的命綁在了連理樹上,再也分不開了。”
她眼底盡是那片耀眼的紅和他臉上燦爛的笑,奔過去摟住他的脖子紮到他懷裏,激動得羞澀都忘了,“我們成親吧。”
他反手抱住她,“好。”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很肥吧,于是霸王們都浮水吧~~~我會努力日更滴~~~
捉個蟲……
☆、真假恩人(一)
瀝山溫泉之行,淑妃久病不愈,自然不得伴駕。賢妃複寵,随行也在衆人意料之中。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大陣仗地出宮,而且出宮時日不短,各宮各院各官員,都随着出宮日期的臨近越來越忙碌。
白穆又在朱雀殿裏窩着看了幾日書,碧朱從得知要出遠門起便心情愉悅,整日在白穆耳邊叽叽喳喳地講宮外趣事。
“阿穆,你還記得咱入宮前老去的那家李子米酒鋪嗎?我昨天夢得口水流了一枕頭!”碧朱一邊收拾行李,一邊還擦了擦嘴角。
白穆好笑地看着她,“當然記得,還有老劉家的包子,蓉婆家的荷葉糕,東門的陽春面,你都要去吃一遭不成?”
碧朱癟了癟嘴,“到時候馬車那麽快,一呼啦就全過去了,能聞個香就不錯了!”
而且今時不同往日。
當初她和白穆認識的時候,她不想有朝一日會成了她的貼身丫鬟,她也不想有朝一日一入宮門深似海,沒心沒肺的日頭早已過去,如今再出去,怎可能還去得了那些街頭小鋪。
“娘娘,禦膳房的公公送了參湯過來,在外求見。”殿外宮女的聲音絮絮傳來。
碧朱“咦”了一聲,停下手裏的活,“你讓他們去禦膳房要湯了?”
白穆皺了皺眉,搖頭,接着道:“讓他進來看看。”
碧朱點頭,高聲應道:“送進來吧。”
進來的人個子小小的,端着參湯卻格外穩健,進來就磕了個頭,“娘娘萬福!這是娘娘要給皇上送去的參湯,奴才不敢怠慢,親自送來了!”
白穆和碧朱對視一眼,碧朱上前接下參湯,白穆笑道:“原來是李公公,勞煩公公了。”
“這是奴才的職責,奴才參湯送到,這就告退。”李公公頭都不擡,又行了個禮便退下。
大殿的門已經關上,碧朱瞪大了眼看着白穆,不發聲,只做着口型道:“老爺?”
白穆眼神略沉,點頭。
朝中重臣在宮中有幾個心腹并不稀奇,那李公公之前也給她送過信。這次莫名其妙送了碗參湯過來,還說是要給皇上送去的,恐怕是聽了柳轼的話,意有他指。
“端着參湯,我們去趟禦書房吧。”白穆也不猶疑,吩咐了碧朱便入裏間換衣服。
***
冬日的雪,踩在腳底嘎吱作響。離禦書房越近,路上的積雪清掃得越是幹淨。白穆一路不急不緩,不出意料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