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贗妃
作者:西西東東
文案1
九重宮中,孰真孰假?
PS:文案無能星人表示……每個文案都被嫌棄雷,還是改成最開始那個好了,T T
文案2
我曾經以為,此生最滑稽莫過于傾心相許的未婚夫婿莫明其妙地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
而一心待嫁的我莫明其妙成了皇帝至愛的替身。
卻原來,遠遠不止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宮鬥 虐戀情深 報仇雪恨
搜索關鍵字:主角:白穆,柳如湄 ┃ 配角:商少君 ┃ 其它:
☆、真假太後(一)
我永遠不會忘記初見商少君的那個夜晚,隆冬,雪降。
——白穆
***
又下了整整一日的雪,綿延不斷,掩盡了深宮中的迤逦華光。盡管一直有宮人忙于掃雪清路,朱雀殿外的雪仍舊積得極快,碧朱回來時一腳深一腳淺,走得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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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撐了把傘,兩頰被寒風吹得發紅,一片雪白映襯下,秋日的紅楓一般。
“你們怎麽還在這兒?”她看了一眼跪在殿前的兩名宮女,皺眉。
這樣大的雪,不過一個時辰,兩人都快成雪人了。
那兩人在雪地裏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凍得沒了說話的力氣,還是當真無話可說,沉默地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碧朱剜了二人一眼,也不再多說,收了傘便入殿了。
殿中暖和,碧朱粘在發上的雪花瞬間就化成水。她探頭探腦地左右掃了幾眼,見沒有旁人,便喚道:“阿穆?”
沒有人回答。
碧朱也不在意,繼續道:“阿穆,你前幾日還說要出去做雪人,吶,你去瞧瞧,不用你動手,門口就有倆現成的。”
殿裏這才有了動靜,清脆的書頁翻動聲。
“朱雀殿都有幾個月沒生人來了,不都說是冷宮麽?難得有人惦記。”裏間随之傳出一聲嗤笑。
碧朱倒了杯茶端進去,冷哼道:“最近宮裏關于你失寵的傳言的确是越來越多,可她們背後偷偷嚼你的舌根也就罷了,還敢在在太後宮裏,也不瞧瞧自己什麽身份,敢冷嘲熱諷的。”
裏間更為暖和,但矮榻上的女子仍舊蜷在狐裘裏,清秀的面上染着桃紅,瞟了一眼碧朱笑道:“她們嚼我什麽了?”
“還不是那些。”碧朱癟嘴。
宮中人就是嘴碎!她們入宮都一年有餘了,那些人明裏笑暗裏罵,來來回回那麽幾句話幾件事,說了多少遍居然都不膩歪。
白穆似乎已經習慣,眼都未擡,接過碧朱的茶繼續盯着書本問道:“哪裏的宮女?太後罰的?”
碧朱就勢在她對面坐下,“芙蓉殿的呗,還有哪裏的宮人那樣大膽?說是今早淑妃去太後宮裏請安,那兩位在後花園裏嚼起勁了,沒成想皇上也在,被逮了個正着。”
碧朱幸災樂禍:“皇上當即就罰她們掌掴五十,到朱雀殿請罪。正好今日這樣大的雪,不成雪人才怪。這下才好,看她們誰還敢說你失寵了!”
白穆盯着書本的眼神凝了凝,似在想些什麽,不一會她放下手裏的茶,合上書本,披着狐裘便起身。
“讓她們多跪跪,也要不了性命。”碧朱在白穆身邊已久,自然知道她想幹什麽,想到平日裏芙蓉殿那些人的嚣張模樣便跟在後面嘟囔。
白穆仿佛不曾聽見她的話,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帶她們進來看看吧。”
兩名宮女本來面上紅腫,在寒風中一吹,竟僵硬地有了黑灰之氣。身上的雪在入殿之後開始融化,濕了一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娘娘,奴婢……奴婢知罪……”兩個人哆哆嗦嗦的,聲音微弱而沙啞,磕頭也磕得不太穩當,“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白穆端坐在外殿主座上,白色的狐裘襯得面色淨白,添了幾分淡漠,她垂眸擺弄手中的茶杯,不發一語。
兩人磕頭磕得此起彼伏,哭聲愈加凄然。
半晌,白穆才嘆口氣,擡眼道:“怎麽稱呼二位?”
兩人皆是一怔,小心翼翼地掃過白穆,馬上答話。
“奴婢梅蘭。”
“奴婢菊白。”
白穆望着她們,眨了眨眼,緩緩颔首道:“哦,梅蘭,菊白,你們今日說本宮什麽了?”
梅蘭菊白身子一僵,抖如篩糠。
“本宮就那麽可怕?”白穆微微蹙眉。
“奴婢不敢!”二人齊聲道。
“本宮就是想聽一聽……你們說了就算賠過罪了,本宮馬上放你們回芙蓉殿。”白穆悠悠道。
見二人仍舊不語,她又嘆了口氣,無奈道:“那你們還是出去跪着吧,什麽時候皇上想起來朱雀殿了,你們再起來。”
二人聞言,臉色一變。
宮中誰不知道,皇上已有半年不曾踏足朱雀殿,這樣冷的天跪在殿外,不過今晚都能要了她們的性命……
梅蘭身子較為細弱,膽子倒是大一些,忙道:“娘娘,娘娘……奴婢說娘娘,說娘娘仿丞相獨女之姿入宮,為了讨皇上歡心,不惜更名改姓,才……才坐上了妃位……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賢妃柳如湄,得寵全憑一個“如”字。當今聖上與丞相之女柳湄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外界盛傳賢妃與柳湄有幾分相似才得以被丞相收為義女,更不惜改名“柳如湄”入宮以悅聖心。
這樣的事,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必然不願旁人提及。梅蘭邊說邊哭,當下連連磕頭。
不料白穆只是抿了口茶水,不解地望着她道:“何罪之有?”
梅蘭驚詫地看住白穆,全身抖得更加厲害,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白穆輕輕一笑,眸子裏泛着水色似的,“本宮的确是因為柳湄才入宮,也的确改名柳如湄,皇上也的确是甚為歡喜……說的倒是實話。”
白穆這樣直白的承認,讓梅蘭一時失神,連尊卑都忘了,驚異地盯着她。
白穆卻是轉而看着菊白。
菊白忐忑地看了一眼梅蘭,猶疑道:“奴婢……奴婢說娘娘為了入宮抛棄……抛棄未婚夫婿,結果……結果還是……還是失寵後宮,活……活該……”
菊白一邊說着,一邊悄眼看白穆,見她眼神滞了一滞,忙磕頭哭道:“奴婢……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白穆卻是笑了笑:“雖然略有偏頗,倒也不錯。”她揚了揚眉頭,轉而看住梅蘭,“沒別的了?”
“還說……還說……”梅蘭見她不像生氣的模樣,壯着膽子道,“說娘娘從前恃寵不去太後宮裏請安也便罷了,如今皇上……皇上幾個月不到朱雀殿,娘娘……娘娘您還是不去,實在……太……太沒規矩了……”
其實梅蘭還罵了一句“果然是鄉野粗婦”,但她膽子再大,也是不敢當着白穆的面說出來的。
白穆眨了眨眼,似乎恍然大悟:“這話說得最有道理!”
梅蘭與菊白瑟瑟地對視一眼,二人入宮已久,眼前這位賢妃娘娘的傳聞聽了無數,卻從未與她正面相對過。只知她性子詭異,喜怒難測,半年前皇上在朱雀殿龍顏大怒,這裏便狀如冷宮,她也足不出戶。
此時她這般反應,二人只覺得當真是詭異非常……
“你們回去罷。”白穆放下茶盞,掃過二人一眼,也看不出喜怒,起身邊走邊說道:“阿碧,給她們拿一身衣裳換上,外頭那麽冷,濕淋淋的回去該着涼了。”
梅蘭菊白未料到白穆竟這樣輕易便放她們走,頂着紅腫的臉頰愣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外殿才反應過來,連連磕頭謝恩。
碧朱顯然不太願意,言語上卻未表現出來,乖巧地俯身稱是。
待她不情不願地送走那兩人,再回來時見白穆已經換了身厚重些的衣裳,還特意補了妝,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不等她問出口,白穆已道:“阿碧,我們去一趟儀和宮。”
儀和宮正是太後宮殿。
沒有外人在場時,碧朱對白穆向來随便,想到剛剛梅蘭的話,忿然道:“阿穆,你管其他人怎麽說做什麽?”
白穆笑着掃她一眼,道:“依着淑妃的性子,可會由着她宮裏的人在我這裏跪上一個時辰?”
碧朱皺眉想了想,“是有些奇怪,換在從前,半個時辰不到就來要人了,莫不是這半年改性子了?”
白穆笑着搖了搖頭,抱着暖手爐往外走。碧朱拿着狐裘跟上,悶聲道:“如果淑妃故意讓她的宮女說這些話,我們就該偏偏不如她所願啊,還眼巴巴地往太後宮裏跑什麽?”
“罰她們的,可不是淑妃。”
白穆正好打開殿門,冷風夾雜着風雪直灌而入,碧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暗暗一驚:是皇上在暗示阿穆去太後宮裏?
大雪仍舊片片落下,比春日裏的柳絮多了幾分厚重,将金碧的皇宮掩藏在一片雪白下。雪地裏兩個身影不疾不徐地穿過宮道,引來宮人駐足,有些紛紛行禮,有些納在原地似乎不知所措。
衆人皆知,“柳如湄”入宮那個冬日,也是這樣的大雪,連綿三日。
時值新帝登基之初,後宮空無一人。而這位後宮第一女子,新帝親自接入宮中,短短一月晉升妃位,前無古人,夜夜承寵獨占後宮,恐怕也是後無來者。
朝中大臣紛紛進言,連太後都看不過去,将選秀之期提前三月,才打破的後宮獨賢妃一人的局面。而秀女紛紛入宮,後宮漸漸熱鬧,随之各種流言四溢。原來賢妃不“賢”,許是容不得其他女子分寵,日日與皇帝争吵,終于在半年前惹得龍顏大怒。
自那之後,賢妃宮中雖然仍舊封賞不斷,皇上卻不再過去。而賢妃不知悔改,斷然稱病,閉門不出。
卻不想,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她重新出現在衆人眼前。與從前一樣濃豔的面妝,厚重到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與從前一樣清冷的陣仗,只有一名宮女相随,也與從前一樣目不斜視,徑直就站到了儀和宮前。
白穆自認循規蹈矩,恪守本分,倒從未想過自己的舉動會帶來那麽多側目。她不出門,因為沒必要;她濃妝,因為有人喜歡;她只帶着碧朱,因為只有阿碧能說上話;她目不斜視,因為……宮路難行吶……
儀和宮前的雪被掃得幹幹淨淨,兩枝白梅探出腦袋,白穆走過時,積雪站不穩枝頭,帶着沁香梅花瓣一并落下。
不等白穆說明來意,守在外頭的掌事宮女已經俯身行禮,并道:“娘娘請稍等,奴婢這就進去禀報。”
白穆不着痕跡地掃了掃站在外面的幾名宮女,不過片刻剛剛那宮女便出來引她進去,輕聲低語道:“娘娘這個時辰來,太後近日身體不适,剛剛歇下了,又怕娘娘在外久等,所以……”
白穆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她明白。
入得寝宮,太後果然還未起身,姿容不整,便隔着屏風見白穆。
白穆帶着碧朱行完禮便安靜地坐下。那頭的太後輕咳幾聲之後便笑着道:“孩子,半年不見,竟是愈發娴靜了?”
白穆垂眼,輕聲道:“如湄謹遵母後教導,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錯。”
太後低笑了一聲,似有些許寬慰,“果然長進多了。”
“謝母後誇獎。”說話間,白穆又默默掃了守在寝殿裏的宮人一眼。
“你既是主動來見哀家,可是想明白了?”太後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病後的沙啞。
白穆沉默許久,才緩聲答道:“如湄明白,宮中唯有母後是真心實意待如湄好。”
碧朱本是低眉順眼地垂首站在白穆身後,此刻忍不住擡眼,并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早在半年前太後就有意拉攏,她這樣說,豈不是同意與太後一夥了?
太後果然欣然笑了,“難得你乖巧懂事,你既想明白了,想必皇上也很快會想明白了。”
白穆沒有答話。太後頓了頓,又道:“哀家也乏了,你先回去罷。宮裏頭那些閑言閑語你不必放在心上,哀家不在意。”
“如湄不孝,謝母後擡愛。”白穆柔聲行禮,再次掃過寝殿一眼,帶着碧朱退下。
兩人從儀和宮出來,到了僻靜無人處,碧朱忍不住在白穆身後輕聲嘀咕道:“阿穆,太後說什麽皇上很快會想明白,也以為你跟其他人一樣,為了争寵才去找她呢。”
白穆攏緊了狐裘,垂着眼若有所思。
碧朱繼續道:“而且阿穆,你剛剛那樣說……萬一老爺知道了……”
碧朱所說的老爺,便是當朝丞相柳轼。
當年白穆入宮,憑的是丞相義女的身份。碧朱是從小長在丞相府的丫鬟,與她一道入宮,因此稱柳轼為“老爺”。如今朝廷局勢并不明朗,從前太後就幾番暗示,稱白穆到底只是“義女”,丞相大人是靠不住的,更何況,一入宮門深似海,宮外那個“靠不住”的,怎麽比得上宮裏“真心”待她好的?
宮中人向來是話中有話,剛剛太後那樣問,白穆那樣答,等于選了陣營了。
白穆的眉頭微微蹙起,仍舊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曾答話。
雪花撲簌落下,散在她肩頭也不見融化,偶爾幾片飄在她的長睫上,停歇成花白色。良久,碧朱忍不住,再次低聲道:“阿穆,你明知道如果答應了太後,你在宮中……”
白穆突然頓住,打斷了碧朱的話,握着她的手道:“阿碧,剛剛的太後,并不是太後。”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有回來寫文,自覺不能再懶散下去了,求鞭打!
這篇文算是《傾國》的系列文,用的同一背景,也是宮廷文~嫌棄《傾國》感情戲不夠的孩紙們,這次可以過到瘾了,嘿嘿
另外,好多孩紙還在等《不負》,這篇其實我已經寫完了,但是出版方面遇到了點問題,所以沒在JJ恢複更新。之後肯定會放上來的,大家放心。
別的不多說,會努力寫好這一篇,大家多多支持哈~
☆、真假太後(二)
碧朱驚訝地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将聲音壓得更低:“阿穆,你……怎麽知道的?”
白穆這句話是肯定句,異常肯定的口吻,碧朱從來不會懷疑她。
白穆拉着她邊走邊道:“你忘了我是憑什麽入宮的了?”
碧朱咬住唇,神色嚴肅地跟在白穆身後。
無論是“柳如湄”的入宮,還是“柳如湄”的得寵,都是因為丞相之女——柳湄。
柳湄貌美,當年鄰國東昭裕王來訪,對她一見傾心,親自向先皇求親,奈何她與當時的太子如今的皇上已有婚約,裕王含恨離去;柳湄多才,國宴之上七步成詩,驚豔全場,當朝狀元自嘆弗如;柳湄多藝,一支流芳曲廣為流傳,名揚五國;柳湄還貞烈,與太子大婚前夕遭意外遭襲,不願受辱跳下萬丈懸崖屍骨全無。
柳湄是皇上的青梅竹馬,也是碧朱自小服侍的小姐。
柳湄已死,“柳如湄”入宮,她便随伺左右。
外頭的人都以為,“柳如湄”入宮得寵,要麽與柳湄模樣相似,要麽與她身段相似,再要麽,與她性子相似。
其實不然,白穆只是擅仿。
她能将柳湄的一颦一笑仿得毫無破綻。即便長着完全不同的臉,她仿起柳湄來,舉手擡足,甚至說話的語氣神态,只會讓人覺得是柳湄換了個軀殼,而不是旁人在刻意模仿。
“我既仿得了旁人,有人在我面前作假,我又怎會辨不出來?”白穆嗤笑。
今日那人倒也裝得真切,起初她只覺得不對勁,卻未想過那人并不是太後。方才仔細想想,儀和宮的宮女們今日尤其少,若她沒記錯,都是太後的幾名心腹,一個兩個心不在焉,神色略有慌張。那“太後”的嗓音倒真是病了似的沙啞,但寝宮中沒有絲毫藥香味,且向來與太後形影不離的蓮玥姑姑不見蹤影……
若她猜得不錯,冒充太後的人,便是蓮玥了。否則不會那麽清楚太後的言語習慣,也不會知曉她與太後曾經說過的話。
那真正的太後呢?遇害?不可能。有意避而不見?沒必要。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根本不在儀和宮,且,不想讓旁人知道。
那麽……
白穆有些微好奇,太後去了哪裏?那個人百般周折地引她過去撞破這件事,又是為了什麽?
***
“太後”說皇上也很快會想明白,白穆都沒想到,他就真的“想明白”了,而且那個“快”字,竟會是這樣快。
傍晚時分她才去過儀和宮,剛剛入夜,清冷了半年的朱雀殿便熱鬧起來。
碧朱紅撲撲的小臉掩不住的笑意,快步入殿喜道:“阿穆阿穆,剛剛陵公公來報,皇上晚上會過來!”
白穆略有些意外,卻也只是放下手中的書卷,問道:“桂花凝露可還有?”
碧朱見她興致缺缺,笑意也散了些,點頭。
“灑點吧。”
碧朱自然知道這是她家小姐柳湄最喜的香味,當初白穆入宮,賞下來的一應吃穿用度都是照着小姐所喜來的,就連她這個随身丫鬟,也因為曾經跟着柳湄,如今跟了“柳如湄”。
雖然跟着白穆的時日較短,但碧朱自認還是很了解她的。只是近來她變得有些看不清了……譬如此時,從前她不會主動用小姐愛用的香的。
“阿碧,想什麽呢!”
碧朱的額頭被白穆的手指點了點,回過神來才見到她正對着自己笑,兩眼彎起,清透得如同碧波湖裏的湖水,又變成自己熟悉的阿穆了。她心下松了口氣,正要轉身,卻被白穆叫住:“我今日的妝可還妥當?”
碧朱連連點頭,望着她忍不住道:“阿穆,你這個樣子……可真的越來越像小姐了。”
白穆一怔,随即笑道:“你給我上的妝,當然越來越像。”
碧朱癟了癟嘴,她想表達的不是這個,但她也說不清到底想表達什麽,只好不再說,出去拿東西了。
白穆換好了衣裳,保持着妝容,等到昏昏欲睡也不見人來,正打算讓碧朱滅了宮外的燈籠歇息算了,宮人的唱到聲便到了。
“皇上駕到——”
白穆恭順的行禮迎接,只聽那人一聲“退下”,朱雀殿為數不多的宮人便一瞬退了個幹淨。
沒得他的旨意,白穆沒有起身,甚至頭也沒擡,半蹲着看到他明黃色的袍子越來越近,就到眼前,卻突然一個折身,往書桌邊去了。
接着是沉默,安靜,無以言狀的安靜。
白穆那一禮行得雙腿發麻,腰肢酸痛,心道早知行個大大的跪禮,也比這麽半蹲着舒坦。
許久,她覺得下一瞬她就該摔倒了,在座那人突然輕笑,聲音如淺水一般,道:“你那性子倒是磨沒了。”
“從前是臣妾無知,不識君臣之禮,還請皇上恕罪。”白穆像是醞釀已久,迅速答道。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拉長了語調道:“哦?皇上?不叫朕商少君了?”
白穆答道:“皇上聖名,臣妾不敢亵渎。”
商少君嗤笑出聲,突然轉了話鋒,“據朕所知,愛妃大字不識,擺了這麽些書,不知做給誰看呢?”
殿內想起書頁翻動聲,白穆默了默,方道:“閑來習字打發時間。”
“這是在怪朕半年不曾來看你?”
“臣妾不敢。”
又是半晌的沉默,商少君終于道:“起來吧。”
白穆緊繃的身子這才松了松,正要站直雙腿,腳下一麻,身子往側邊一歪,一個不穩差點摔倒。
她也的确摔倒了,盡管掃到商少君已經到她身前,但他并未伸手拉她。
白穆跌在地上,仰首間便看入商少君那雙沉墨似的眼裏。
沉如寒潭,深不見底,噙着星點笑意,帶着戲谑,漫不經心地望着她。
半年不見,商少君,還是商少君呢。
這個登基将将一年的年輕帝王,天生的王者之姿,睿智的頭腦,狠厲的手腕,深沉的心思,出衆的外表,時間的洗滌磨砺下,愈加的盛氣淩人。
白穆垂下眼,調整呼吸站起身,再次行禮道:“臣妾失禮。”
商少君又近了兩步,突然伸手擡起她的臉,睨着她,似要看入她眼底,道:“看來半年時間,愛妃學了不少。”
“半年前皇上訓誡,一字一句,臣妾銘記于心。”白穆只是垂眸道。
商少君低笑:“哦?那你是誰?”
“臣妾賢妃柳如湄。”
商少君揚眉,“身為柳如湄,該做些什麽?”
白穆輕輕推開商少君的手,不動聲色地轉身,坐在琴案前,素手撫琴,情意滿滿地凝視商少君。
琴聲如水落湖心,婉轉清靈,餘韻悠揚,徐徐入心。
鳳求凰,當年的太子殿下與才女柳湄的定情之曲。
一夜之間,平靜無波的皇宮底層暗潮湧動。
賢妃柳如湄,棄祖求寵,棄夫求榮,憑帝王對已故至愛柳湄之情,承寵半年,後恃寵生嬌,跋扈不可一世,失寵半年。再憑一曲鳳求凰,邀寵複位。
多年後的商洛野史冊上,關于白穆的記載有這樣一筆,注曰:贗妃。
而昭成帝少君,年少有成,治國有道,收疆拓土,大顯國威。後宮佳麗無數,獨念青梅柳湄一人,視賢妃為其替代者,百般縱容千般寵愛。注曰:癡帝。
作者有話要說:看過《傾國》的孩紙,應該對女主某些特質不陌生,嘿嘿
求花~
☆、真假太後(三)
一連五日,賢妃一改常态,日日去儀和宮請安。只是與其他嫔妃不同,她時而早晨去,時而傍晚時分才過去。宮中人對她出格的舉動屢見不鮮,再加上她重得聖寵,也沒人敢說什麽。
白穆本是想再看看太後那裏到底藏了什麽玄機,哪知幾日下來卻越來越迷惑。除了第一日,這幾日太後一直都在,并且出面相見,今天也是一樣。
她一如既往地慈祥,從容地飲着茶水,歲月在她面上沉澱下來的,只有一股無形的傲人氣度。
但今日嫔妃們退下後,她将白穆留了下來。
宮中只剩下幾人,白穆和碧朱,太後和身邊的蓮玥。
太後徐徐看了白穆一眼,微笑道:“孩子,你這幾日連連來哀家這裏,可是有事想單獨與哀家說一說?”
白穆初初入宮時,商少君就替她說話,免了每日到儀和宮的請安。那時她也不太懂這些規矩,因此與太後相處的時日,可說是屈指可數的。
但白穆都覺得稀奇,她們僅僅見過幾次而已,太後卻能仿佛與她認識許久一般,說起話來熟稔有餘,且不讓人反感。
“如湄從前不懂規矩,如今知錯,萬萬不敢再像從前那般了。”白穆低眉道。
太後輕笑,“難得皇上這點小事都為你考慮周全,日日來請安确實是麻煩,哀家也準了你,偶爾來陪陪哀家就好了。”
白穆微微看太後一眼,又馬上垂下。
太後拉過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哀家知道你心裏憋了口氣,但是孩子啊,這人世間哪裏有事事如意的時候?你既仰着她的名頭入宮,享了榮華富貴,得一必然失一,那些不該想的,忘了便罷。”
白穆道:“煩母後操心了,如湄自然明白。”
“哀家聽聞你曾有位未婚夫婿?”太後輕輕地捏了捏白穆的手,關心問道。
白穆本是垂着眼,聞言長睫顫了顫,并未擡眼。
太後緊接着柔聲道:“你若不放心,告知哀家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哀家親自替他指門婚事,必定讓他光耀門楣,此生無憂。”
白穆擡頭,眼底波瀾未散,只低聲道:“如湄與他早無聯系,不敢勞煩母後。”
太後看了她一眼,繼而嘆息道:“既然如此,你便安守本分,好生服侍皇上。既是扮着她入宮,便得一扮到底。這話本是哀家不該說的,然則,伴君如伴虎,你該明白才是。”
白穆跪地感激道:“太後照拂,如湄銘感于心。”
“罷了罷了,不是跪就是磕頭的,還不如你初入宮時有意思。哎,這皇宮……”太後笑了笑,似有些苦澀,扶起白穆道,“回去吧,這幾日天冷,不用日日過來了。”
白穆俯身謝恩。
***
從儀和宮中出來,白穆只有一個猜想。
倘若今日傍晚,她再“不合時宜”地去到儀和宮,見到的恐怕又是那位“假”太後了。否則她不會獨獨挑在今日将她留下說那樣一番話。
只是太後的話說得那麽直白,讓她不用日日過去,她若不識擡舉再去撞一次,恐怕會引太後疑心了。
白穆緊了緊手上的暖爐。其實這件事,與她也沒有太大關系。一來她身為柳丞相的“義女”,又是商少君的“寵妃”,即便發現了太後的什麽“秘密”,只要柳丞相在朝中尚可立足,這後宮中便還有她一席之地。二來她并無野心,不指望發現太後的秘密而從中得利,因此太後掩藏起來的東西對她是利是弊,于她而言,無所謂。
這幾日往儀和宮裏跑得那樣勤,恐怕是半年來閑過頭了,而且,人總是有那麽點好奇心。
但是,既然太後藏得那樣嚴實,她也懶得過多追究了。
白穆正如此想着,身後突然一聲嬌笑:“這樣重的脂粉味,本宮還當是哪裏的歌妓舞妓晃晃白日的闖到後宮來了,原來是柳丞相的義女,如湄姐姐。”
白穆回頭,正好見到姿容嬌俏的女子站到她身前,笑顏如花。
她默默地掃過她高揚的眉頭,不愧是洛家出來的女子,說話都極為會抓重點,一句話裏特地咬重了兩個字,一個義女的“義”,一個如湄的“如”。
淑妃洛秋顏,她二人同為妃位,沒有份位高低,但白穆比她早進宮,便受她一句“姐姐”。她笑了一笑,算是應了,帶着行完禮的碧朱便走。
白穆雖是笑,卻極為淡漠。
洛秋顏微微一滞,便跟了上去,邊走邊道:“聽聞姐姐前幾日那一曲鳳求凰,彈得整個皇宮都無好眠,聞者無不感懷姐姐對皇上……情深似海啊。”
“淑妃何嘗不是琴藝精湛。”白穆目不斜視,言語輕淡,顯然不欲搭理她。
洛秋顏卻不肯放過,提高了嗓子“啧啧”道:“姐姐如此好琴音,不知宮外那位有情人聽見,會是何等心情?”
白穆驀然停住腳步,回頭睨着洛秋顏。
洛秋顏嫣然一笑,接着道:“姐姐若想知道……聽聞西隅的摘星閣閣樓最高宮牆最低,姐姐去那裏彈上一曲,傍晚人靜,有心人或許能聽得見。”
白穆收回眼神,一語不發地離開。
碧朱随着她回朱雀殿,一路無言。
“阿穆……你……生氣了?”打發下殿中宮人,碧朱輕聲問道。
白穆坐在矮榻上,歪着身子就捧起書,“沒有。”
碧朱嘆了口氣,聽這生冷的口氣便知道,她還是不高興的。
“阿碧,幫我打盆水,拿一身普通宮女的衣裳來。”白穆突然道。
碧朱驚道:“你要做什麽?”
“卸妝,去摘星閣看看。”
碧朱皺眉,“連我都看出來淑妃剛剛是故意的,你還要去?”
“他們煞費苦心,我若不去,豈不是辜負了?”白穆這句話裏才露出幾分怒氣,合上書,半晌才緩了聲勢道,“你去拿就是,放心,我會小心。而且換了裝束,就算有什麽事,也不會輕易被認出來。”
白穆的執拗碧朱是知道的,也不再與她争執,轉身出去。
傍晚時分,淺碧衣衫的宮女垂首快步地離開朱雀殿,在雪地裏留下串串腳印。而另一邊,芙蓉殿中的女子望着落下的夕陽,戳落了窗戶上的積雪,低笑道:“此刻她正在去往摘星閣的路上吧……”
一旁的星竹小心為她奉上茶水,“小姐怎知她會上當?”
洛秋顏揚眉笑了笑,“本以為這半年她會有多少長進……規矩是懂了不少,脾性也內斂不少,似乎還聰明了些。可惜……還是與從前一樣,說起她那位未婚夫婿便像被拔了毛的公雞……她一定會去的。”
星竹亦跟着笑道:“她知曉皇上罰的梅蘭菊白去她那裏,定以為小姐今日這番話,也是皇上教的,仗着皇上的寵愛才敢肆無忌憚往摘星閣跑。小姐這一棋下得精妙,竟連皇上也算計進去了。”
洛秋顏微微蹙眉,星竹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白,忙跪下道:“奴婢知錯,奴婢該死。”
洛秋顏不悅道:“你是我洛家出來的丫頭,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能說,該清清楚楚才是!”
“奴婢一時得意忘形,小姐……”
“算了。”洛秋顏打斷她,“今日爹爹傳來的消息不會有誤吧?”
“奴婢親自去裴總領那裏領的消息,絕不會有半點差錯。”
洛秋顏怔了怔,也只是一瞬便恢複正常,又問道:“那他們可查出柳如湄的來歷了?還有她那位未婚夫究竟何許人也?”
星竹低聲道:“尚未。賢妃入宮前便已經拜柳丞相為父,柳丞相定是怕被我們抓到把柄,将她的過往抹殺得幹幹淨淨,竟找不到絲毫痕跡。”
“欲蓋彌彰!若無可作文章之處,何須遮得那樣幹淨?”洛秋顏嗤笑道。
星竹繼續道:“至于那位未婚夫婿,更是半點頭緒都無。也不知究竟是誰傳起來,說賢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