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賀華滿身狼狽、半跪在地上,手裏夾着個嘴歪眼斜的老人,這場面看着其實是挺滑稽的。可他眼中帶煞、嘴角含笑看人的樣子,就像個瀝血的惡魔,吓得一衆手拿武器的綁匪都不敢接近他。
賀棟邊咳邊掙紮,叫那些人趕緊救他——趕緊把他脖子上紮着的針頭弄下去,不然萬一賀華手一抖,他下半輩子就完了。
綁匪也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老大乍着膽子把槍頂到他額頭上,狠戾地叫嚣:“放開賀棟,不然我就給你腦門上開個窟窿了!”
賀華“哦”了一聲。
“你對我父親真是忠心啊。可是如果真這麽忠心,打牌時為什麽要把我的手解開,父親過來給我打針時,為什麽不告訴他一聲我還有反抗能力呢?”
為什麽?為什麽……因為當時那桌牌正好缺個人,後來大夥連吃帶喝的,他就把這茬忘了……
屮,他們道兒上混的都不拘小節,誰沒事記這麽多啊!
匪首一腳踢開了個啤酒瓶子,粗聲粗氣地吼道:“少廢話!賀老是花了三百萬跟我們買了你兒子的命的,換成你之後漲了兩翻,我們沒拿着錢是不會讓他出事的!你把針頭給我放下,老老實實待着,不然我要你的命!”
賀棟呼呼地喘着氣,嗓音像破風箱似地粗啞,卻大笑了起來:“好!我花錢雇你們就是為了這個。別放過他,我再加五百萬給你們……”
賀華胳膊緊了緊,把他的話都堵回了嗓子裏,溫柔地開了口:“才九百萬,我才值九百萬嗎?你們綁架之前也不做個調查,現在賀氏整個都落在我手裏,父親拿不出錢來,我可不一樣。”
賀棟心裏一顫,立刻想到了他要說什麽,嘶聲叫道:“住口!快殺了他,別聽他蠱惑人心……”
可惜還真沒人敢殺他。沒人願意讓主角臨死之前記住自己,下輩子從頭來過拿自己這種本來可以好好活着的路人甲開刀。賀華看着他們退縮的樣子,點頭笑道:“沒錯,你們要是想事後拿不到錢還被警方拘捕,那就對我下手吧。我父親手裏的股份都已經轉移給我了,哪怕我死了——”
他低頭看了看臉上交織着得意和恐懼的賀棟,淡定地接着說:“我的財産也寫了遺囑做過公正,我死了之後全都留給我兒子。如果我兒子出了問題,公司和錢就都是他親爸錢韌的,沒有爺爺能搶得上孫子繼承權的。我父親砸鍋賣鐵借遍了朋友也未必真湊得出三百萬來。九百萬,呵……”
叫他這麽一分析,黑寡婦綁匪們的動作就遲疑了,賀棟更是氣得臉色發青,怒吼道:“你怎麽能把錢給錢韌!他就是個人渣炮灰攻,你怎麽能把咱們賀家的家産都給他,那是我的——”
他簡直要瘋了,要不是偏癱之後半邊身子無力,現在他就能把賀華掀起來暴揍一頓。只可惜他早前不夠小心,讓這不孝子氣壞了身子,就是盡力掙紮也掙不過人高馬大、年輕力壯——他都不好意思說他生的是個小受——的兒子,反倒被他夾得更用力,連氣都喘不順了。
綁匪們也被他說得收回了槍,緊張地問賀棟:“你真拿不出錢來?屮,我怎麽讓你這麽個老梆子給騙了,早知道你沒錯,誰給你綁他兒子,誰給你幹這掉腦袋的事!屮……你要死自己死,你這不是給我們哥們兒找事嘛!連錢都拿不出來還學人家搞綁架,我呸,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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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首一口痰吐在了賀棟的高檔西服上,把頂在賀華額頭的槍口挪開,腦子裏來回轉了幾圈,一雙利眼盯住賀華問道:“要是我們現在轉幫你,你能出多少錢?”
賀棟恨得直喘粗氣,一雙眼都瞪成了血紅色,眼看又要犯腦梗。賀華好心地把他放到了地板上,臉上的殺氣也收斂得幹幹淨淨,當真跟個孝順兒子似的給他揉胸口:“您可別氣壞了,氣壞了又要去住院了。您的夫人可還在監獄裏等着跟您做伴兒呢,您要是進不去,怎麽能親自送她出獄呢?”
賀夫人雖然也是教唆綁架,可是罪名比起連毒品都弄來的賀棟肯定輕多了,将來這老兩口也不能在監獄裏過一輩子,賀夫人是要先走一步了。
賀華溫柔地甩開賀棟的手,單手按着他坐直身子,再把那只沾滿鮮血的針頭拔‘出來,在鞋底上抹了抹血跡,對綁匪笑道:“大家一起喝過酒,就算是認識了,我也在龍騰幹着經理呢,知道道兒上的規矩。大家辛苦,今天不能讓你們白幹。這麽着,我身上還有幾張銀行卡,裏面的錢不能比我父親許給你們的少,密碼都是450161,你們去取出來,有多少算多少,就當我跟各位交個朋友。”
痛快!
這才是能來往的人呢!
不像有些人,殺主角這麽大的事才給幾百萬,還摳摳索索地不舍得給。綁匪的頭領接過他的錢包掃了一眼,遞給幾個兄弟去找自動取款機查錢,聲音态度立刻熱情許多,對待前金主的态度也不像剛才那麽在乎了,腳尖在賀棟肩上點了一下,主動要求提供增值服務:“賀總是什麽樣的人,咱們兄弟能不信你嗎?這錢我們不能白拿,要不要兄弟們幫你處理掉這老東西?”
賀華搖頭笑了笑:“總是父子一場,吓唬吓唬他也就算了,哪能親手把親生父親送進監獄呢?呆會兒大哥借我輛車,我把父親送去療養院住個幾十年吧。”
大哥連連點頭:“我們在村裏還停着幾輛車,都是報廢的,不過還能開,等那幾個人回來了就讓他們替你開車去。”
綁架者和肉票的關系眨眼就颠倒了,廠房裏的綁匪們放下刀槍重新開了牌局。賀華照樣坐在一旁看牌,賀棟漲紅着一張臉躺在他身邊,眼睛在陰影響泛起狠戾的光芒,右手悄悄伸向了長風衣下面的褲腰。
賀華沒注意到他。
那群在打牌的蠢貨更沒注意他。
确定了賀華已經全心投入牌局,再不會注意到自己,賀棟就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腰帶上,摸到了柔軟的皮槍套,然後又最輕的動作打開槍套上的扣子,緩緩抽出槍來,交到了左手上。從這個角度,賀華看不見他手裏的槍,只要他能把槍口對準,對準他的後腦海輕輕一扣——那顆頭自然也就會無知無覺地,“砰”地一聲,炸成碎塊。
不管有沒有轉世重生,就算有那個也不是他了,他不能為了怕下輩子被賀華報複,就忍氣吞聲地在療養院叫賀華和他那個渣攻折磨半輩子!
槍口一寸寸擡高,保險拴拉開時那聲清脆的“咔噠”聲也被打牌時的呼喝和酒瓶墩在地上的聲音掩蓋住了,時機恰到好處。他瘦削的手指扣住扳機,不怎麽靈活的右手也幫忙托住槍身,一點點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聲響起,似近似遠,院裏的野狗和烏鴉紛紛驚起,還有模模糊糊的人聲從院外傳來。房裏的綁匪們立刻扔下撲克,掏槍的掏槍、拿刀的拿刀,轉身對準了正在看牌的賀華。
他已經不再看牌了,可槍也不是他開的。
在搖搖晃晃的燈光下,衆人都能清楚看到,他正把一只修長微瘦的手緊緊壓在地上,而那只手裏則握着一把銀白色的沙漠之鷹。
賀棟被緊緊按在地上,眼裏火星迸現,右手卻因為疼痛而無力地張開,讓那把槍滑了出來。賀華一腳踩住槍身,回頭對綁匪們笑道:“別擔心,都結束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
綁匪們對這作死作活的老爺子都有點沒轍了,同情地看了賀華一眼,也就把刀槍該收都收起來,打算接着回去打牌。但外面的動靜鬧得越來越大,烏鴉在房頂上啊啊的叫,叫得別提多滲人,摻雜在這些山村夜晚特有的動靜裏的似乎還有幾道輕輕的腳步聲,節奏整齊,一步步踩着落葉和院子裏的碎瓦片磚頭向他們逼近。
難道是鬧鬼了?
一個膽子特別大的綁匪走到門口聽了聽院裏的動靜,那細微綿密的腳步聲始終不斷,比剛出現時更清楚、更沉重,聽得他毛骨悚然,用力拉開大門朝門外喊了一聲:“什麽東西在院兒裏作妖,再敢吓唬老子就斃了你!”
話音未落,他就被那東西撞進了屋裏,一管黑洞洞的03式從門外伸進來,對準了地上的黑寡夫們。腳步聲清晰又整齊地從房門外沖了進來,一排打扮同樣是黑漆漆,b格卻比綁匪們高出了無數倍的特警沖進門來控制住了局面。吃飯時還在電視機前陪伴受害者家屬的邢隊長此時打扮得精神利落,滿面笑容地走進了廠房裏,接過賀華手裏的槍,叫人拿下了史上最病弱的綁架犯。
被押進車裏時,綁匪們終于脫下了阿拉伯長袍,露出了真容,看上去都很年輕,據說也就是在南城游戲機廳和網吧一帶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好容易有機會做筆大買賣,結果買賣還大過頭了,直接就把自己大進去了。
而警方這麽及時找上門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們派出去取錢的三個人太實誠,一晚上跑了十幾臺自動取款機,驚動了一直在監視賀華帳戶的警方,從他們下手順藤摸瓜找到了這裏。就連剛才廠房裏聽到的槍聲也不是賀棟發出的,而是守門的兩個綁匪企圖掏槍反抗,被當場擊傷了。
賀華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小綁匪們,不忍心地安慰道:“這都是命,綁架我不會有好結果的,誰讓你們不信邪呢。也別哭了,過幾年出來我花錢把你們送到bluesky學開挖掘機,以後也當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吧。”
他對待綁匪的态度在外人看來都可以用“聖母”兩字形容,卻是自始至終沒再看賀棟一眼,跟他說一句話。邢隊長把賀棟塞進車裏之後,也覺着這種不僅叫人綁架兒子,還拿毒品想毀了他的人太惡心,特地過來安慰了他一句:“人活着總得向前看,你有夫有子的,這個父母緣份哪……”
賀華笑了笑,眉眼似乎帶着點羞怯,眼神卻十分陰冷,就像他反劫住賀棟威脅綁匪時一樣,溫柔地答道:“我只是有點難受,有點不甘心……”
不甘心賀棟當初為了錢害了的妻子和兒子,卻沒人能抓着證據破了這案子,還要隐忍這麽多年,等他這次找人綁架了自己才能拿到确鑿證據将這個弄進監獄裏。
讓他得點老人病,在療養院裏安安生生過完下半輩子實在是太寬容了,賀華從一開始就沒這麽想過。
送走了痛哭流涕的綁匪和心有不甘的父親,賀華就坐警車回到了賀家大宅。到家時已經過了半夜兩點,錢韌穿着件單薄的襯衣站在寒風裏等他,凍得眼淚鼻涕都下來了,見面之後看到賀華紅光滿面一點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樣,沖上來就狠狠給了他一直拳,不客氣地罵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小受?那麽多黑叔叔來綁架你充什麽英雄,自己抱着兒子跑了不行嗎,還把他塞給我,自己被暗之犯罪集團抓走?你要敢給我出什麽事,明天我就娶了悅珖,跟兒子就說他是我們倆親生的,讓他一輩子不知道自己親媽是誰!”
賀華生受了這一拳,把他緊緊按在懷裏靜靜挨罵,聽到最後一句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了:“咳,這可不容易,現在已經有好多人知道他親媽是你了。”
“咳咳……”
“咳……”
“哦……”
“嗯……”
更多意味深長的咳聲和感嘆聲響起,大宅的仆人們都是一臉沒眼看的神情,唯有賀邵皺着眉頭上前扒拉開他們:“有外人在呢,注意影響,你們搞出太多新聞來将來我上節目就得答更多問題了,麻煩!”
麻煩啊……
賀華笑得一臉誠懇:“恐怕以後上節目會有更多麻煩等着你了,因為我打算建個實體工作室。”
工作室?
“你也要混娛樂圈?還是文化圈?你有那麽多公司還不夠?”賀邵連連追問,賀華卻是笑而不語,一臉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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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賀華就在賀氏樓下撥出了間臨街門店改裝成工作室,外表低調奢華得就像什麽高級會所似的,招牌上簡簡單單印着一個花體英文字母p。裏面其實只有80平米,進了玄關就是一間極重私丨密性的咨詢室,裏面也只有咨詢師和助手兩個人,咨詢必須提前預約,最長不超過半小時,而且一個時間只招待一名顧客,規定苛刻至極。
可是這麽低調又麻煩的工作室,卻出乎意料地受歡迎,還沒正式開始營業,咨詢預約就已經排出了半個月去。錢韌身為助理,每天負責電話登記,看着自己記下的長長一串名字就覺着頭暈,愁得連奶都懶得喂了,把兒子往賀華懷裏一扔,就開始想象“雷老師”身份被拆穿之後,他們一家三口被粉絲扒皮抽筋的模樣。
賀華的臉皮怎麽這麽厚,膽子怎麽這麽大,身為主角竟然臆造出個雷老師的身份來把炮灰們玩弄于股掌之中;身為玩弄炮灰的雷老師竟敢公開自己的主角身份,也不怕那些受害者一怒之下把他怎麽樣嗎?
工作室正式開張那天,錢韌已經緊張到手足無措了,把兒子丢給白悅珖照顧,自己僵着一張臉在工作室門口當迎賓順便運動減肥。第一位顧客滿面通紅激動不已地站到工作室門口時,他忽然淡定下來,就像砍頭的刀已經從頭頂落到了脖子裏,再掙紮害怕都沒用了,反倒只覺着這一刀夠涼、夠快,卻不像想象中那麽可怕。
他打開門把人迎進來,隔着玄關木質雕花架子叫道:“雷老師,網絡id為猥瑣樓主的先生來了。”
賀華坐在咨詢室最裏側的皮椅上,神情沉靜安閑,從辦公桌抽屜裏摸出一個小小的三棱形桌牌,正是他剛回到賀家時親手刻的那個。他把刻着“pets亞洲善待炮灰組織”字樣的一面擺在外頭,擡頭看到玄關外影影綽綽進來的人影,起身向外迎了一步。
繞過桌子時,他的手撫上了那個不起眼的小桌牌,朝向他的那一面稍稍轉了個角度,在頭頂燈光照射下露出了深刻而圓潤的刻痕,內容和另一面相似中又有幾處細微不同,刻的是:“petp亞洲善待主角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