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轉天一早,賀華就出了家門,讓錢韌開車送他去茶餐廳見那位呂律師。他們到的時候,呂律師早已經在那兒等着了,他大約有四十餘歲,相貌清俊、眼波溫柔,只是嘴邊兩道深深的皺紋,顯出多年飄泊的愁苦。
兩人一進門就主動起身迎上來,慈愛地問道:“你就是賀華吧?我前些日子在央視曝光虛假廣告的節目裏看見了你拍的廣告,你現在已經長這麽大了,跟你母親真是……”
他看着一米八幾大高個兒,肩寬腿長意義風發,一副霸道總裁、人生贏家模樣的賀華,再回憶起記憶中嬌小玲珑、溫柔如水的賀母,忍不住別開了眼神,堅忍地說出了必須的臺詞:“……是挺像的啊。”
誇完了賀華,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雖然攻轉受,也不失渣攻風範的錢韌身上,見他打扮得挺深沉,又跟在賀華身邊,就隐約猜到了他的身份,含笑點頭:“這位就是鄭氏集團的總裁鄭功鄭先生吧?久仰大名,想不到您會陪着賀華一起過來。”
錢韌撇了撇嘴,扯起一抹假笑:“您仰錯人了,我只是個不知名的錢氏集團第二大股東而已,不是那位鄭總裁。”
呂律師的眼一下子瞪圓了,驚悚地看着賀華,嘴角輕輕抽動,像是有千言萬語等着問出來。賀華忍着笑在錢韌腰間拍了一把,跟呂律師解釋道:“這位是錢氏財團的錢韌少爺,鄭總最近因為那個減脂藥廣告的事被調查,又趕上3·15曝光,大概沒時間管賀家這點事了。”
知道了錢韌的身份,又聽說鄭功跟賀華關系不好,呂律師心裏不由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他自從賀華的母親出事之後就移居海外,直到不久前才為了處理這份財産回國,誰想到回來就發現劇情出了這麽大岔子——不僅主角歪成了一株霸道總裁,正牌攻還被炮灰攻這個狐貍精小三上位了!
他拿到的角本難道是錯的?
明明應該是鄭功陪着賀華來見他,賀華得到這筆財産之後,就在鄭功幫助之下建立公司和賀氏競争,最後把半破産的賀氏買下,讓賀家三口兒無處可去才對啊?
這個錢韌明明應該是那對正牌夫夫打擊報複的對象,他能好好幫着主角嗎?難道他是知道了自己的下場之後心生不滿,故意裝深情欺騙軟弱無知的白蓮花賀華,想弄走他的財産之後再夥同賀家人坑害他?
不能允許他們做出這種事來!
正義的朋友、賀母生前最信任的小夥伴呂律師暗下決心,臉上的驚訝都收拾得幹幹淨淨,請他們兩人也一起入座。
因為有錢韌在,他也沒急着說起財産的事,而是先叫人拿了菜單給賀華,讓他撿着喜歡的點。賀華點菜的時候他就悶頭吃,精巧的蝦餃、排骨、水晶糕之類都是一口一個,點菜那麽會兒工夫,桌子上先前點的滿滿一桌茶點就下去了少一半兒,盤子摞得半天高。
到後來賀華點菜的速度都趕不上他吃的速度了,生怕他這頓就能吃進醫院去,只好委婉提醒了一句:“鄭功上回做減肌藥廣告時請來了個專家,說是早餐吃得不宜太多……”
呂律師又塞進一塊紅糖發糕,喝了口水送下去,才搖頭笑道:“沒事沒事,我在米國時連得過四屆大胃王比賽冠軍呢,一頓吃五斤漢堡不是個事,這點東西哪叫東西啊。我在外面想這些東西想了二十年了,好容易能回國了怎麽也得補回來。賀華你別害怕,随便點、随便吃,這頓我請客。”
賀華這才放心,幹脆把菜單上有的各點了兩份,讓呂律師痛痛快快地飽嘗家鄉美食。他們出來時也沒吃早餐,索性也放開了肚子挨個兒嘗了一氣,不知不覺就在餐桌上耗了半個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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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十一點左右,呂律師才撂下筷子,倒了杯烏龍茶淺嘗。賀華隔着袅袅白煙看着他,問道:“呂律師,您想說什麽只管當着錢韌的面說吧,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短了,信得過他。”
呂律師捧着茶杯默默不語。錢韌頗有眼色地站起身來跟賀華招呼了一句:“你們先坐,我去取車,順便在鵬雲閣訂個位子,待會兒好去吃午飯。”
賀華點了頭,他才跟着服務員走了。
呂律師冷眼看着他們倆之間的互動,直到錢韌走沒影子了地撂下茶杯,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知不知道錢韌是什麽身份?他在外面有個白月光,對你根本不是真心的,他搞不好就是看你現在要繼承財産了才對你好的,你心裏可得有個底兒,鄭功才是你的官配!”
賀華承情地笑了笑,低聲回答:“其實他現在是真心挺老實的,不是假意敷衍我。呂律師您不知道,我們這兒出了一位叫作雷老師的炮灰咨詢師,好多人都在他那兒咨詢,咨詢以後整個人生都變了,錢韌就是跟他咨詢完才改好的。”
呂律師還是不信:“這種炮灰渣攻還有能改了的?我讀書少,你莫驢我。”
賀華笑了笑,滿滿都是盡在掌握中的從容。呂律師被他的笑容晃得有點不自信了,又追問道:“那他的白月光呢?有個披着白蓮花皮的小表砸在身邊,你們倆也走不長,不如鄭功對你一心一意……”
想到白悅珖,賀華的笑容越發神秘,輕輕搖了搖頭:“這裏面有些內情,您剛回國來不大清楚,白悅珖不是您想象中那樣的人,他還是很有骨氣的。而且我也寧願與人為善,只要他們願意放過我,我就給他們一條改過的機會,大家都過得好些。”
呂律師越聽臉色越沉重,眉頭緊鎖,壓低聲音質問道:“也包括你父親那個小三兒和占了你位子的所謂弟弟?有些事你當時太小不知道,我身為你母親的律師,卻是必須要告訴你的。”
賀華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亮得像孤寂山嶺裏一點鬼火,讓人看着有點心慌。呂律師看着這雙眼睛,不由得回憶起當年賀華的母親找他代理遺産時,那副蒼白消瘦得像骷髅一樣,眼裏卻燃着能燒到天荒地老的仇恨之火的模樣。
“那個孩子根本不是我兒子,我兒子比他好看多了,我親自生下來的,怎麽會認不出來!他們把我的兒子抱走了,還想讓我把何家的財産都給他們弄來的那個孩子,我絕不答應!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兩張森然的面孔隔着二十年光陰疊在了一起,呂律師失神地站起來,低低叫了一聲:“小沐……”
當年自己沒能幫着她找到兒子,只能看着她被産後失調和失子之痛折磨,迅速地憔悴枯槁下去;而今面對着這個和她那麽相似的孩子,從前想盡而未曾盡的責任和面對賀棟陰謀無能為力的愧疚一起湧上心頭。
他忍不住起身向賀華伸出手,言辭懇切地說道:“你母親當年生下你之後曾經因為傷口恢複不好,住了一陣院。可是當她能出院時,看到賀棟抱給她的孩子,她突然發現那孩子和她生下的并不一樣——你可能不知道,你一出生就擁有驚人的美貌,震驚了整個手術室,所有接生的醫生和護士都被你可愛的外表迷住了。但她出院時抱到的孩子只是個普通的小男孩,完全沒有你那種像被上帝親吻過似的美貌。賀棟堅持說那個孩子就是你,可你母親怎麽能相信呢?”
“她努力找了你好久都沒能找到,後來經過調查,才發現那孩子其實是賀棟在外面養的情婦的孩子,因為情婦和她在同一家醫院生産,又是同一天生産,他們就想出了這麽出換孩子的鬧劇,想用那個孩子謀得何家的産業。你母親這才知道,賀棟根本就不是因為愛她才追求她,他早就有了戀人,之所以追求她,就是為了何家的産業。可是何家當時只剩下她一個人了,身體又支持不下去,只好把所有財産都委托給我,以此要脅賀棟一定要找到你。”
賀華緩緩點頭,答道:“我知道。那筆錢賀家大概已經不需要了,不然也不會幾次計劃要殺我。不過感謝您能守着諾言回來找我,我現在也的确有很多用錢的地方。”
呂律師抿了抿嘴,兩道法令紋越發明顯,愁苦之色幾乎要順着嘴角流下來,搖頭說道:“當年你母親留下的不只是財産,還有沒辦法消除的怨恨,你不能這麽輕易就饒過他們……這回我會幫你的!”
他終于握住了賀華的手。
那只手沒有他想象中的細軟,而是硬實有力的,骨骼分明,指腹和掌心帶着粗糙的硬繭,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堅實、獨立、可靠,能對自己狠得下心來。也正是有這樣的特質,他才舍得抛棄白蓮花的順遂人生,讓自己手上帶上這樣永遠磨不去的印記,也讓自己擁有了可以掌握命運的權力。
賀華的也反握住了他的手,嘴唇幾次顫動,最終卻也只能說一句:“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