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麗姐姐,你好久不來看我了。”葉木槿看着又是深夜來訪的人。
“看你小産也有兩月了,身體應該好的差不多了,怎麽樣,先前學過的功夫還要繼續學嗎?”她坐下來,把葉木槿面前的果子移過去,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喝茶的間隙看了她一眼,好像來她宮裏只是個順便。
人見到她都會先安慰她,可上次小産後麗妃倒是來過一次,只是坐了坐,送了點補品,什麽都沒說,就走了,然後這次來了之後卻也沒問,直接跳過,問還要繼續學功夫嗎。那在她心裏,有什麽是重要的呢,她總是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就算看到別的人小把戲,也只是嘲諷的樣子笑一下。
“姐姐不打算安慰我一下嗎?”
白眼,“有什麽好安慰的,你自己都不在乎。”扔一個果子到嘴裏。月光正好,練功夫正好,看來自己的心情真是不錯。
“不在乎?”
“這個孩子,不是換了你哥一命麽。”端起杯子,卻沒喝,口氣卻嚴肅了些,“別跟她們對着幹,好好過你的日子。”
葉木槿的雙手抓着杯子,不主語,自己從未對不起別人,可是人有惡意。
“你在想,你未曾動過她們分毫,她們卻想盡辦法害你,是嗎?”冷冷的掃過葉木槿一眼,“葉家的人,因為你是葉家的人。”
葉木槿的手頓時無力,放下杯子,“為什麽?難道是因為我姐姐嗎?”想是,原來姐姐和皇上情投意合,她們嫉妒之心如今也燒到她這裏來了。
拍拍她的肩。“不僅如此。唉,我說你到底要不要練,不練我可就回去了。”起身。
葉木槿抓住她的手,“練。”從皇上陪她賞花之後,好幾日,皇上都在永安宮裏,今日聽說去了歡喜宮。
“夏天快到了,你說過要送些薄荷給我的。”
“嗯,記得的,配好了就給姐姐送過去。”
麗妃伸過手去,拍了拍她的頭,“乖,姐姐就喜歡乖孩子。”
她從沒這般和顏悅色過,這手,竟然,有一絲寵溺。本來可以反唇相擊的,因一時錯愕,失去了最佳時機。也罷,難得她會這樣子。
一招一式,她教的很認真,她學的也很認真。月光傾城,院子裏綠色的植被上面裹上一層淡淡地熒光,她的汗水從指尖滑落,月光在水珠裏閃爍,“槿兒,你倒是個越看越美的人。”
她仰起臉,對着月光,臉上的一層汗水經過月光的洗禮朦朦胧胧,有微弱的光在她臉上跳躍,就像個仙子,她轉過頭,看着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麗妃,“一身臭汗,哪裏有半分美。”
麗妃卻似乎認了真,站起來,對着她繞了一個圈,“其實真正的美人啊,是有一種幹幹淨淨的味道,但那味道,倒是從身體裏面發出來的。”她走近一步,捂了鼻子,又後退一步,“我說的味道呢,當然不是你這一身的汗味。”
葉木槿很累,練了大半天了,走近一步,然後看到麗妃立刻後退一步,于是又上前一步,麗妃後退一步,如此幾下,麗妃出手點住她的肩,“好好說話。”
伸手摸了摸鼻子,這種主動權的反轉還真的挺有意思的。
“真正的美呢,不止要面容姣好,身段玲珑,而且要妖而不媚,華而不俗,美而不膩。性子呢,溫而不失執,柔而不失明,朗而不失斂。”
“你是在說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剛好指尖有一滴汗,滴落。
麗妃點點頭,然後問,“前不久你還一幅天下人負你,你必殺之的樣子。如今,卻為何沒看你有任何動作?”
葉木槿在麗妃坐過的椅子坐下去,低下頭,月光就在她挽起的頭發上一圈一圈的發光。在麗妃以為觸動她傷心事的時候,她擡起頭,“姐姐,爹爹說,成長不是越來越冷漠,而是寬容。”她笑了一笑,“所以,我原諒他們。真的,我不能變得像她們一樣。”不能像她們一樣,變成魔鬼。
麗妃看着她的笑容,也說了和詹淑妃一樣的話,“你有一個好爹爹。”
她又笑了,“麗姐姐,今天好累了,我們不練了吧。”伸手去摘了一片薄荷葉子,放進口中嚼。
“那明日再繼續吧。好吃麽?”她也摘了一片,放入口中,清涼迷人的芬芳在唇舌間迷漫開來。“你這裏種的花花草草都能吃麽?”
“有些不能。”她淡淡地回答。
立刻把手上剛摘的一片花瓣丢掉,拍了拍手。“哪些是能吃的?”
葉木槿去轉過來,對着她,臉正迎着月光,“那要看是誰吃?”
伸向另一株植物的手縮了回來,“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同一片葉子,有的人吃了會中毒,有的人就不會。”她笑了,“姐姐,以前爹爹只教我如何治病,現在想想,反過來,害人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拍拍她的頭,“葉然那歪瓜還總說你蠢,你哪裏蠢了到底?!現在作弄我卻是一道一道兒的。”然後又低了聲音,“你的醫術只怕不在你爹之下吧。”
是肯定句,并非問句。
葉木槿笑,沒有回答。
“好了好了,應該快天亮了,我回去了,明天再繼續吧。”走到牆邊,“明天再多準備些今天的果子。”
葉木槿撇撇嘴,那是小容做了好久才釀成的酒果子,你倒是會吃。揮揮手,“明天你早點來。”然後就看到她翻牆而過。麗妃呢,讓人入眼的倒不是上等的容貌,反而一股英氣,将門之女,不知是不是都如這般;與滄瀾郡主站在一起時是相得益彰。
葉木槿又在園子裏坐了一會兒,月亮漸漸隐去了,想來快天亮了,卻看到小容驚慌的跑了出來,忙伸手拉住她。
小容卻是吓一跳,眼睛紅紅的,不知是因為剛睡醒,還是因為着急,她緊緊地反抓住葉木槿的胳膊,“小姐,小姐,你去哪兒,吓死容兒了。”
伸手抱住她,拍拍她的頭,“傻丫頭,麗妃來了,我在後院跟她習武呢。”
她還緊緊抓着她的胳膊,“小姐,以後不管去哪兒都帶上容小容。”
扶起肩膀一看,小容倒是哭了,“她來的時候你都睡下了,沒事,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兒麽。是做噩夢了吧?”拍拍她的肩,“沒事兒的啊。”
小容的淚痕分外清晰,只是執着的忘着她,“小姐,你答應容兒,不論去哪兒都帶着容兒。”
笑笑,點點頭。“嗯,我答應你。”
她似是安心下來,這才放了手。剛才夢裏,卻是自己離了小姐一會兒,再回來時卻看到渾身是血的小姐,怎麽喚她,她都不應,最後卻是笑着倒了下去。驚醒了之後趕忙去寢宮裏面尋,床卻空空的,吓丢了半條命。
“做了什麽夢,急成這樣?”她握住她的手,往寢宮裏面走。
“倒是記不太清,只記得小姐最後是倒在血泊裏,就吓醒了。”手着,手又用了力。
葉木槿的手被她捏得疼了,拍拍她,“夢是反的,沒事的。你現下也醒了,不如去打些熱水來,讓我洗個澡,剛剛出了一身的汗。”
小容點點頭,往水房走去,以前練功後都會洗澡,後來便是病了。所以水房裏夜裏也備着熱水。
泡在熱水裏,裏面加了些自制的藥草,感覺深奧的骨頭都松開了,很舒服,頭歪在一旁,小容平日裏是十分沉穩的,雖比自己看見要小些,卻要更沉着的多,甚少看到她如些慌亂的樣子,不知她到底夢到些什麽。
泡了一會兒,便睡去了,頭一挨着枕頭,就睡着了。
她沒有記起,上一次,小容驚慌是因為她為了給爹爹采一株草藥,獨自跑到山裏去被困在山坳裏,後來小容找到她的時候,就和今天的表情一樣。
小容知道她在睡,便守着裏間,不讓人來打擾她。自己卻是怔怔地坐在門口發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雲清走過來問她,娘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遣個人去請葉太醫來看看。
小容說沒事,娘娘就是困了,姑姑也去歇着吧,娘娘醒了再來伺候。雲清點點頭,轉身,又頓住,輕輕說道,“讓娘娘以後早些休息,宮裏的人,眼尖耳長。”
小容對她微微俯身,“謝謝雲姑姑,若是可以,還請姑姑多提醒着些娘娘。”
雲清點了點頭,“即是椒房宮裏的人,自然是一心一意為着娘娘。”
小容拉起她的手,“姑姑,可還有旁人知道?”
雲清只說,“只是有一回夜裏碰巧見着了,旁的人應該也還不知。”
小容還想說些什麽,只聽到裏面叫了一聲“小容”,她便放下雲清的手,“娘娘想是醒了,姑姑去猜人打些水來。”
雲清俯身去了,小容快步住裏邊走去。
太陽已經落到旁臺上了,“快正午了吧?”
“嗯,小容備了些小姐平日吃的,梳洗完就可以吃了。”
她踢了踢腿,看來自己備的藥湯還是很有效的,完全沒有腰酸腿疼的感覺。小容端了杯茶過來,她喝下一口,“給麗姐姐再送些這茶去,她也熬了夜。”
“那小容去找個精致點的罐子。”
雲姑姑侍候她洗臉,小容也差人去送茶去了。
“姑姑,這宮裏,可是有不安生的人?”葉木槿坐在椅子上,雲清正在給她梳頭。
她并沒有一絲驚慌,“娘娘,椒房宮裏都是皇上的人,沒有不安生的。”她面色正常,似乎想到她會如此問。
葉木槿卻覺得,她是想告訴她什麽,本是問她這宮裏的人怎樣,她卻沒有回答說安生或者不安生,而是告訴她是皇上的人。是想說,皇上對她,分外恩寵?還是,別有用心?
“那姑姑的意思是?”
“娘娘,宮裏雖沒有明确說妃嫔不可習武,但私下也是沒有的。”
難怪麗姐姐要深夜來,還一幅不欲與人知的模樣,原是以為她不願讓人以為她與自己走的近,不想宮裏卻是不準的。
“謝姑姑提醒。”
“這是雲清應該做的。”她慢慢梳頭,一縷一縷地綁好。“雲姑姑見過我的姐姐嗎?”
雲清似是笑了,不過很淡,“娘娘,您不必憂心,娘娘和大小姐完全不同,不論是容貌,脾性,還是氣度上,都是迥然不同的。大小姐雖比娘娘美豔些,卻沒有娘娘身上若嫡仙的氣質,娘娘寬厚,任慈,率性卻不魯莽;大小姐在智謀上勝您一籌,但是卻輸您一份親近。”
葉木槿想,姑姑話雖如此,但想必當初姐姐也是城裏的姣姣者吧,不然,又怎能引得他側目。
“姑姑,你可知道,姐姐和我娘是如何死的?”
“雲清不知。”她梳完頭發,又給她配了一支朱釵。
葉木槿想,哥哥想報仇,爹爹卻不希望他們減卷入仇恨中。算了,不想了,總有一日會知道的,何必自尋煩惱。
小容在給她布菜,葉木槿坐下,“小容,那紅豆你可是尋着了?”
“嗯,挑了幾顆還不錯的,吃完再給娘娘看。”
雲清想了想,終究沒有開口。她很想說,那個東西不吉利,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不君知否?
“那吃完飯就拿過來。”想想從最開始找上好的玉,到選合适的紅豆,好些日子了。
還沒吃完,皇上便過來了。葉木槿起身相迎,“皇上?”
“朕是受人所托,小羅子,快把東西拿進來。”他在她桌邊坐下,“槿兒的菜比朕的要香些呢!”
“皇上還沒有吃嗎?”邊說邊打開小羅子捧着的盒子。“呀,是糖葫蘆!是哥哥送進來的麽。”
皇上點點頭,拿起她的筷子夾了幾塊吃食,下人們怔了一怔,葉木槿卻渾然未覺。
撕開一個,放入口中。
皇上已經放下筷子,“你并不喜酸食,為何卻獨愛糖葫蘆。”
葉木槿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因為表面有一層糖,把裏面的酸抵掉了吧。”
表面上有一層糖,所以內裏的山楂酸就不以為意了嗎?傻姑娘,這麽好騙。
“哥哥呢,為什麽不來瞧瞧我”
“他下午有事要出城一趟。“他攬過她,咬下一顆,真酸。
桌子上已經被收拾幹淨,小容泡來一壺茶,放在桌上,又退下去了。
“你那兒秋千可以擺出來了,如今天漸漸暖了。”
她咬着糖葫蘆,有些酸,但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皺了眉,仍然很認真的吃着。“嗯,等會兒就去挂,不過皇上今日不忙麽?”
“不忙,草原節使今日上午離開了。”挑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迷漫的糖的味道,“朕想你。”
她笑了,咳了咳,“糖衣炮彈吶!”
“那槿兒以為如何?”他的手從她的腰上摸上去。
“臣妾甘之如饴。唉,唉,大白天的。。。。。。別鬧。。。。。你你。。。。”
糖葫蘆,竹竿刺進了身體,卻成為了一生的脊梁。
葉然送使節出了城門,本不欲這麽早回,就在城外的綠草間穿行。正值春天,綠草油油,,百花齊放,風暖暖的打在臉上,陽光比別的季節似乎要輕佻些,人們往來穿行,踏青或放風筝,其樂融融,難怪槿兒那麽喜歡春天。爹說,遠離金銀的日子,也能和平喜樂,他不信,現在,卻想信。皇上讓葉家不得離開京城,現如今,怕是更加不能了吧。小槿兒,哥哥希望,他能寵着你,愛着你。
在街上走的兩人其中一人打了噴嚏,“誰在想我?”
旁邊那人伸手扶過她肩上的花枝,早知如此,便讓她把臉上塗些東西,這街上才走了一半,總有人朝她扔花枝,她被打中了好幾次,“是被花薰到了吧。”語氣生硬。
葉木槿一笑,“你不會是嫉妒我吧,其實呢,你要是笑一笑,不板着個臉,那些姑娘們會喜歡你的。”
他神色又郁了郁,“你以前可曾對人家丢過花枝沒有?”
隔的不遠的随行男子聽到這話,嘴角抽了抽。
“丢過啊,民風開放呢,何必羞羞答答,若是碰見了好看的男子,必是要丢一丢的。唉唉,你走那麽快幹嘛,等等我呀!”
葉然看到的就是皇上臉色不快的急步向城外走來,槿兒在後面小跑着叫他,而有些膽大的姑娘在往槿兒身上丢花枝,她一邊跑還一邊躲。皇上也看到了他。
“葉将軍家裏的家教似乎不怎麽嚴厲呢?”陰深深的語氣。
葉木槿沒想到他住了腳,堪堪撞到他背上,“啊!”
葉然伸手拉過她,揉了揉額頭,“撞疼了?“
“哥哥?!“然後看了看他手裏握着的風筝,”哥哥也是來放風筝的?“
葉然笑了,在意了,才會生氣吧,只是不知是為了什麽事。“你家相公不開心呢!”他打趣。
皇上聽到相公這詞,一愣。
葉木槿笑道,“因為我穿了男裝,而一路上很多姑娘都朝我扔花枝,卻不大待見他,所以,不高興了。”攤了攤手,表示此人真的很難伺候。
“只是,因為這個嗎?”
葉木槿點點頭,“男人的自尊心是很脆弱的。”
葉然挑了挑眉,想必是他家妹子又如何惹到他了而不自知,想剛才他氣沖沖問葉家的家教,啊,應該是聽說自己的妃子竟向別的男人扔過花枝,氣悶吧。
“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了,我們放風筝吧,你看,這風筝很漂亮呢!”拽了他的袖子,一晃一晃,讨好。看他臉色似乎松動了些,顧不得哥哥在旁邊,踮起腳,輕輕吻了他一下,“不生氣了好不好?”
葉然是不吃驚的,他家的妹妹他是能懂幾分的。只是,為什麽好像看到皇上的臉紅了,是眼花了嗎?
來往的人看了卻搖搖頭,姑娘們心碎一地,多好的兩個男子啊,唉,竟然斷袖,浪費了,太浪費了。
咳了咳,一般咳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但是,也基本上起不到什麽效果的。暖風一陣一陣的吹來,亂了發絲,也亂了心神。看了一眼葉然特意撇開的眼光,“葉将軍請自便。”然後拉着槿兒的手就走了。很從容的走了。
王羲來到他身邊,行禮,“葉将軍。”
“王大人。”
王羲沒有向前走,只是站在他旁邊,良久,看着不遠處他們的風筝飛起來,兩人的笑聲傳過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皇上。”
葉然轉過頭去,“王大人覺得不妥?還是說是令妹的福氣?”王羲自小便跟着皇上,護其左右。
他搖了搖頭,“不,是皇上的福氣。”
葉然挑了挑眉,“但願他這次會珍惜。”
王羲沒有回答他。
不知是他聲音太小,還是葉然恍惚,聽他說,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