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上進來的時候,葉木槿正晃着雙腿在吃糖葫蘆。皇上走到她不遠處,站立,不動,雙手反握在身後。立着良久。
“如果您看累了就坐會兒吧。”葉木槿依舊吃着糖葫蘆,桌上攤開着草藥書,腿還一晃一晃的。
皇上走到她面前,“原來愛妃早就知道朕來了。”
“我又不瞎。”
“.....”
伸過去一串,“你要吃嗎?”
皇上坐下來,接過,“晴雲也愛吃這個東西。真的好吃嗎?”
葉木槿擡起頭來,“皇上心裏裝的人可不少呢。”眼裏卻全是笑意。
皇上愣了愣,“為何見了朕也不行禮,教養嬷嬷沒教過你麽?”
葉木槿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去,然後彎下腰去看他,很近,看了半晌,才行禮說,“臣妾見過皇上。”全不如先前進那般禮儀周全的樣子,只是這樣直直的看過去。
皇上沒讓她起來,只是盯着她,然後葉木槿望着他一笑,便低下頭去,靜靜地跪在那裏,又如以往那般知禮數的樣子。
皇上笑了笑,把她扶起來,“愛妃,朕不過是玩笑而已。”
葉木槿擡頭望着他微微笑了,“臣妾不敢。”伴君如伴虎先生可是曾教過的。
皇上伸手把她扶了起來,“愛妃可是有什麽話要對朕說?”
葉木槿搖了搖頭,一幅溫婉乖巧的樣子。可是她卻盯着腳尖出了神,這算什麽呢,跟着原本是自己姐夫的人成了親,雖然在寧國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但是自己的姐姐又已經故去了;雖然偶爾也偷偷和小容看那些戲文,也沒說以後一定要遇到一知心人,白首不分離,只是在這帝王家,相敬如賓也難能可貴;那自己到底是算一個什麽角色呢,哎,真是比背草藥還要難上許多呢。
思慮良久,也未得到什麽開悟,擡了頭,卻看到坐在一旁的皇上在盯着自己,嘴角處仿佛還落了一絲笑意。驀地心裏咯噔一下,想張了嘴去說些什麽,那雙眼卻已經移開。
想說點什麽,他已經站起身,“朕突然想起還有些事,就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年紀大了一般都會記性不好。“葉木槿很善解人意的回答,爹爹好像開過一個什麽方子可以調理這種症狀,卻不大記得。
“…….”他的腳步頓了頓。
“皇上,您等等。”說完轉身向裏走去,從書架上抽出一疊寫滿字的紙,然後又在一張紙上謄寫了一遍,然後放下筆,把那張墨跡未開的紙拿起來吹了吹。
皇上就立在那裏看着,确實不像,一點兒都不像,她姐姐何曾會露出這樣嬌憨的姿态來。收了目光,盯着屋內的一只水墨花瓶看起來,卻又不由自主地再把目光移回去。
葉木槿走過來,遞給他剛寫的紙,“皇上讓太醫院按着這個方子抓了藥,然後讓內侍每日拿了這個來泡茶喝。”這可是她爹爹不外傳的藥方呢。
皇上接過去,仔細瞧了瞧,小楷的字很是周正,淡淡地墨香。“愛妃有心了。”然後推門出去,把方子拿在手中,也并未遞給門外的小羅子。
葉木槿正準備跪下說恭送皇上,卻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朕才剛過而立,不算老。”擡頭看去,看不太真切,卻隐約覺得皇上的側臉微有些紅。哎,這天氣,怕是走兩步路也不舒服的,還好剛那方子也可理氣。
石缸裏的蓮花開的正好,葉木槿讓人放了幾條金魚進去,自己就趴在缸邊,将好有讓荷葉擋住太陽,也并不覺得熱。葉木槿本想讓人放兩條魚進去,但又一想,争風吃醋想必也會熱鬧一些,便又多加了幾條。現在它們都排成一條線游來游去,其樂融融。她很失望,連想看一場熱鬧戲的念頭都落空了。哎,真無聊呢!
平常詹淑妃也會過來坐坐,這幾日熱了,也不怎麽過來了,哎,無趣的時候能賞賞美人兒也是好的呀。
“小容。”她揚聲叫道。
小容急急的跑了過來,“小姐?“
“這魚兒根本就不打架,怎麽辦?“
“你可以教她們打。“小容淡淡地開口。
這個,怕是很難吧,“要不我們烤了來吃吧?”
小容站在太陽裏,又因剛是跑過來的,額頭上出了些汗,葉木槿伸手把她拉到陰影裏。從七歲那年進入葉家,就一直跟着小姐,她比小姐略大些,雖是下人,小姐卻一直待她并無下人的樣子,偶爾撒嬌也會喚她一聲姐姐。她看着葉木槿的臉,微微皺起的眉頭,抿緊的唇角,很想問一句,你的煩燥又是從哪裏來的呢?但又只是順着她的話說下去,“觀賞魚是不能吃的。”
葉木槿無語,擡頭望了望天,想做出一幅很憂傷的樣子來,無奈太陽光太強,只能把頭低下來。
“別人宮裏的娘娘一般都幹些什麽啊?“
小容往水缸旁又站了些,魚兒很有節奏的游來游去,“等皇上來。“
“…….”
又過了幾日,園子後頭的秋千也已建好。這是葉木槿特意讓人建的,不若那些小姐們平常的那些,她的秋千是用漁夫補魚用的那種網狀的特質粗麻繩制的,然後在上面鋪上一層絲質的布料。然後現在就是葉木槿在上面晃啊晃,細碎的陽光穿過葉片跳動在她的眼皮上,她
懶懶的合上眼,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
“你倒是會享受!”
“哥哥?”她睜開眼,眯起來。
葉然伸手把她拉起來,“我随靳将軍一塊進宮來給麗妃娘娘賀壽。”然後把她的頭發理了理,“你怎的還沒梳妝”
葉木槿抱過哥哥的手臂,葉然在她旁邊坐上,她把頭抵在他的手臂上,天氣悶熱,人也越睡覺得乏,“這不太陽都還沒落下,宮宴也等天黑以後啊!”
“你可曾準備了什麽禮?”
“啊?”顯然就是忘了。
葉然從懷裏掏出一串糖葫蘆,“就知道你該忘了。”
“沒事兒,讓小容去庫房裏撿兩件好東西送過去就是了。”
“送禮物可是要送心意。”他點了點她的頭。
“禮重情誼自然也就重了。”
“怎麽沒見你送過什麽東西給我?”
“我就是最好的禮物啊,哥哥!”望着葉然巧笑嫣然。
“......”
“哥哥,我這秋千搭的巧不巧?”
“還不錯。”葉然站起身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你也早點打扮打扮就過去。”
“再坐一會吧,時辰還早。”
葉然揉了揉她的發,眼裏盡是寵愛,“爹爹過幾日也要來宮裏來了。”
“爹爹也來看我麽?”葉木槿有些驚喜,自小便是爹爹将她一手養大,又做爹又做娘,如今來了宮裏,挺想他的。
“爹前幾天遞了個折子給太醫院,說是想進太醫院做太醫。不過折子裏是說只為槿妃娘娘請脈。”
葉木槿的笑容斂去,卻又未換了其它表情,只是問了一句,“然後呢?”
“皇上倒是批了,只是又說了一句,既是進了太醫院,就要遵守太醫院的規矩。”
“那爹爹從是沒從?”
“.....爹爹答應了。”
葉木槿彎起嘴角,眼裏盡是些笑意,“哥哥,顯然你在爹爹心裏沒我重要,你一做官,爹爹就斥責你;但是你看,我這一進宮,爹爹都為我進了太醫院。”說完還搖了搖頭,顯得葉然很不受重視是真的,不是她胡謅。
“......”他搶過她手上還沒吃的糖葫蘆去敲她的頭。
葉木槿低了低頭,掩去了笑意,“爹爹幹嘛要勉強自己,他不是不喜歡這裏嗎?”
葉然只是低了聲音,問她,“那你喜歡這裏嗎?”
葉木槿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去,指了指身後的小屋,“我喜歡那兒。”
葉然似乎笑了一下。
陽光終于一點一點的柔和起來,最後終于再沒有,樹下的光線變得清明起來。哥哥走了有一會兒,而她卻靠着樹幹坐在地上,頭埋進膝裏,頭發散落開來,垂到地上。有些煩惱是我們憑空虛構的,而我們卻把它當成真實去承受。 陽光這麽好,何必自尋煩惱。
“小姐?”小容過來找她,時辰已經不早了,誰知她卻蹲在這裏,不知怎了。
“嗯?”擡起頭來,睡眼矇眬。
“時辰不早了,該去長春宮了。”還以為是心情不好,坐在這裏偷偷傷心,但很明顯這是睡着了。
擦了擦嘴邊的口水,“本來是在想事情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說完一笑。
“.....”把葉木槿拉起來。
“小姐可曾想好要送些什麽禮物才好?”
葉木槿攏了攏頭發,“前幾日做這秋千不是做了兩副麽,剩下的那一副就送過去吧。”又想起那天晚上更深露重的造訪,“她會喜歡的。”
葉木槿指了指小容抱過來的華服,“你這是?”
“今天各宮娘娘都在,娘娘應該穿的耀眼些才好。”小容把衣服放下。
葉木槿看了眼鏡子裏為她梳頭發的雲清道,“雲姑姑,你覺得呢?”
“今兒是麗妃娘娘生日,是要穿的莊重些,但也不能搶了麗妃娘娘的風頭。”
葉木槿目光掃過雲清,回頭望着小容,笑了笑,“去把那件淺綠色的羅紗裙拿來。”
“是。”然後把衣服抱上,又轉出去換了一身衣服來。
葉木槿換完衣服,雲清給她紮了個簡單的發式,也只略插了幾支衩,樣式精美繁複,雖在數量上少了些,但也不會讓人給比了下去。
葉木槿便同小容一齊住外走。
“禮物已經送去了吧?”
“嗯,小許子說麗妃娘娘面露笑意說了一句,這倒是個好東西。當時皇上也在,也稱贊了一句說這東西倒巧。”
“哪裏就有多巧了,只不過是宮裏沒這樣的東西罷了。”
“小姐,宮外也沒有吧,除了咱們家。”
“我就是随便做了玩。”笑,很自豪的樣子。
“.....”就知道不會謙虛。
“小容,你是在偷偷地腹诽我嗎?”葉木槿抓着小容的手,涼涼地說。
“不敢小姐。”
“沒關系,你腹诽吧,我也習慣了,別把你憋壞了。”她善解人意地說道。
“謝謝小姐。”
“.....”
兩人并排走着,卻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卟”的笑聲。
兩人齊齊地轉過聲去,卻見一穿藍色衣服的男子立在後面,面容頗為嚴肅,但是兩人四顧看了看,也并未見其它什麽人,所以雖然他一臉嚴肅,但剛才那一聲笑肯定是他笑了的。
“這位....殿下?”葉木槿開口,小容退到她身後去。
寧辰晞眸子淡淡地掃過,又微帶了些笑意,可頓時心裏變幻起來,這瑾妃娘娘,不正是那日在酒樓裏和葉然在一起吃灑的白面小子林蒿麽。難怪大婚那日覺得分外眼熟。
“瑾妃娘娘!”行了一禮。
葉木槿也施施然回了一禮,然後準備說點什麽拉開話題。卻見葉然從不遠處走來。
“辰晞?”葉然并未再向以前一般叫七殿下,而是直接喚了名字。
“哥哥!”葉木槿作勢又要跳到他身邊去,卻突然又想到七殿下還在旁邊,堪堪頓了腳步,身子卻沒收回來,向前傾去。葉然隔得遠,小容卻低着頭,還沒反應過來,葉木槿心想這可得摔個狗啃泥了,白白打扮了一番。可還未來得及呼出口,面前卻飄來一片藍色,一支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臉撞上了一堵藍色的牆。呃,還帶着點熱度,葉木槿用臉蹭了蹭,有點軟,呃,還會變熱呢,變熱了變熱了,擡頭,卻看到一雙褐色的瞳仁,盯着她,呼吸輕輕地打在她的臉上。猛然間想起,這是七殿下來的。
想把他推開,卻沒有推動,他的手還橫在她的腰上。
“瑾兒!”葉然快步走過來,從寧辰晞手中接過葉木槿。“沒事吧?”
“沒事。”她又轉頭看了看寧辰晞,他的眼神依舊在她身上,葉木槿略覺得有些尴尬,“殿下,沒撞傷你吧?”
葉然和寧辰晞相視一笑。“沒有。”
她的頭發略有些散了,葉然幫她扶了扶。寧辰晞嘴角略過一絲笑,“葉将軍在戰場上豪氣雲天,卻也懂得這梳妝打扮的事兒。”本是調笑的話,他卻說的十分正經不過。
“沒辦法,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妹妹你也會的!”也只是擺弄了她的頭發,小容在旁邊幫忙理了理衣服。“好了,走吧。”
林瑾偶爾側頭看哥哥時,會發現殿下正在看她,不由的擔心,不是說沒撞傷麽,幹嘛要看我。
“想必娘娘就是那日酒樓裏的葉蒿小兄弟吧。”
葉木槿裝作沒聽到。葉然卻說,“嗯。”
葉木槿看了看他倆,她這進宮沒多久,他們倆卻打的火熱了,看樣子還是無話不談。
“我覺得今天有事發生,你看我眼皮老在跳。”她偷偷地在葉然耳邊說,聲音不大,由于旁邊倒也安靜,寧辰晞也隐隐約約聽到了。
“可能是沒睡好吧,別多想吧。”
“只要一有宴會什麽的不就會有刺殺的麽,我前兩天在戲文裏看的,投毒,暗器什麽都有的。”她把聲音盡量壓低。
寧辰晞卻一字不露的聽了去,只得轉過頭去,隐了嘴角的笑意。
“叫你別看些閑書,多背背草藥。”葉然忍不住,彈了她的腦袋。
誰知她卻像炸了毛的貓,“《鴻門宴》可不是這麽寫的麽!”
寧辰晞終是忍不住,卻換了稱呼,“令妹挺見多識廣!”嘴角揚起來,放了手在嘴角咳了咳。
葉然伸手撫了撫額,“辰晞,我們先走吧,一起走也不大方便。”然後也沒說什麽,和寧辰晞就往前走了。
葉木槿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看了看他們的背影,殿下去回過頭來對她一笑,對着她說了一句什麽。葉木槿看了看那唇形,略一思索,原來是說“沒事的,我們都在這裏。”想明白過來的葉木槿想對他報以一笑,他卻已轉過身去。
丁香
「釋名」丁子香、雞舌香。
「氣味」辛、溫、無毒。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很暴燥,請了假,卻不知道該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