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删除
離下班差半小時的時候,唐昭雄到了監控部。唐昭雄從行政級別上來說和孫奕明是平級的,但他不是那種人人都認識的臺面上的領導,因此唐昭雄從接入大廳穿過,并沒有幾個人認識他。信息員大半是年輕女孩子,現在除了休息的,都平躺在躺椅上接入線上,身體年輕的曲線展露出來,唐昭雄走路時偏過頭,不動聲色地欣賞着。
他并沒有直接去找常姍,而是從旁邊消防樓梯走上了二樓,找到了孫奕明的辦公室。
唐昭雄擡手敲門敲了三下,裏邊應了一聲“請進”。
唐昭雄推門走了進去。他走得有些急,有些風風火火,但他一路走過來并不覺得,孫奕明坐辦公室開緊急會議開了一下午,就有一種被唐昭雄撲面而來的感覺。孫奕明看出來唐昭雄有些着急,但臉上卻有一種事事在握的得意。
這份得意冒犯了孫奕明。
孫奕明這邊剛開完第三個緊急處置會,桌面上的東西都還沒收幹淨。他一邊跟唐昭雄打了個招呼,一邊将會議投影關掉了。
“孫叔叔。”
這個稱呼讓孫奕明手上動作停頓了一下:“來接姍姍下班?”
“是。”唐昭雄點了點頭,“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跟你通個氣。”
起初孫奕明沒開口,唐昭雄竟然一聲不吭等他問。
孫奕明于是坐在了辦公桌前:“你講。”
唐昭雄也坐下了。于是孫奕明知道,這和今天第四代算法曝光的事情有關。
“雷一達,還有跟他一起跑的那個紅标。你們是怎麽打算的?”
孫奕明點了點頭:“我們一直在跟進,全網監控,有相關信息動向都會第一時間向我發告警。但确實,因為第四代算法這個事情,我估計接下來一個星期信息中心都不會有工夫去管他們倆了。”
打壓輿論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尤其這種事件甚至不是“廣泛讨論”,而是更傾向于單一的“傳播”,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時時監控時時處置。第四代算法的代碼和一個解說視頻他們今天已經删了一天,總還是有各種不好啃的骨頭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所以孫奕明對這件事情其實并不算積極,因為這類事件就是這樣,他們立刻啓動應急預案去處置去解決,可解決的過程中,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大家也都知道了,所謂應急預案和下午着三個會,不過都是證明他們對此有所作為而已。民衆的反應甚至比他們想象中更消極,想來對這一類傳播删除的戲碼已經見了太多次。
孫奕明又在心裏把這事情咂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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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雄,這兩個人你有興趣?雷一達現在其實歸根結底是公安部門的責任,得等人抓到了,你們才好參與吧?”
唐昭雄點了點頭:“您有沒有考慮過,這次第四代算法突然上線和他們倆有關系?”
“你是說為了引開注意力讓他們倆趁機找機會離境?”
孫奕明這句話一說完,唐昭雄便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了。他本來總感覺問題出在常姍身上,可又不确定是常姍還是整個信息中心,現在看來更有可能是常姍自己。
又或者是常姍家裏那兩位?
唐昭雄點了點頭:“我覺得有可能。所以我猜測雷一達或是他旁邊那個紅标——叫李淩超——可能跟整件事情背後的關鍵人物聯系還是比較密切的。我倒不認為他倆現在還有什麽價值,但可以确定他們兩個的行動應該有其他人授意。”
“所以不論是查第四代算法洩密,還是這兩個人……”
“殊途同歸。”唐昭雄說着站了起來,“來找您,我就是想着我有什麽想法應該及時跟你們溝通,畢竟我想法雖然多,但考慮問題肯定不如您妥善全面,所以覺得有必要跟您交流一下。”
孫奕明聽完笑了笑:“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我們以後多交流。”
“好。那我去接姍姍了。”
“去吧。”
唐昭雄從孫奕明的辦公室出來,繞到一樓的小門出來,重新從接入大廳的門又進了一次。這次走去了常姍的辦公室。唐昭雄敲門進去的時候,常姍正收東西準備下班。她對面的辦公桌空着,雷一達的所有東西也都被收走調查了,但常姍甚至沒有把自己桌面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随手放到雷一達的辦公桌上,即使她的桌面看起來滿滿當當,空間已經不太夠用了。
常姍回頭沖他笑了笑:“走嗎?你開車了吧。”
“當然開了。”
“嗯,我今天早上想着晚上開兩輛車麻煩,就沒開。”常姍把一個書本大小的亮片包挎在了肩上,“一會兒吃完飯得勞您大駕送我回家了?”
“沒問題。”唐昭雄立刻應下,“你今天回哪?”
“新小區。”
唐昭雄思考了一下常姍選擇會自己單住的房子是否有邀他進門的意思。就這一點點沉默,常姍就極敏感地察覺到了,回頭看了他一眼。唐昭雄回以一個坦坦蕩蕩的無辜表情。他把這點意思放到明面上表現出來,也有一點調情的效果。
和常姍發生關系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進展。
當然,常姍很可能也是這麽考慮的。
唐昭雄車沒停在停車場,而是放在了門口。常姍看到之後有點責怪地回頭瞪了他一眼,拉開車門自己坐進去了。唐昭雄只好有點尴尬地收回自己給常姍開門的手,自己繞回駕駛座開門上車。常姍一上車就露出疲憊神态,頭靠在後邊閉目休息。唐昭雄以讨好她為目的,自然不能熟視無睹。
“今天累了吧。”
“折騰了一天,就因為那個第四代算法。現在問題不僅是洩密,還有目前所有的第四代研發都要暫停。先過了輿論期再說。上面的意思還是維|穩為先。”
“那我們今天吃得清淡點。我記得西城區有家私房菜不錯,路程也長,你正好睡一覺。”
常姍心裏突然覺得厭煩至極,情感上極不願意和唐昭雄玩這種游戲。但她還是聽話受用地“嗯”了一聲,盡量“嗯”得婉轉動人一點,讓唐昭雄知道她順從且感激。
越是假,就越顯得昨晚和肖安那次會面真實。真實具有無法言明的力量。常姍本來只是因為從小作為“XXX的女兒長大”,心裏一直有一種長存的叛逆、一種證明自己的執念,所以才想要真的為肖安那個組織做些事情。可當她嘗過直面國家現況、說話不必遮攔的真實痛快之後,她便覺得僅僅是這種真實也值得她付出個人努力去争取。
遠端監控站那一晚之後,李淩超和雷一達之間再次産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倆逃命竟然逃出來了一點私奔的快樂。次日上午大概□□點的時候,李雷兩人終于走出了最後一塊凍水稻田。最後一段路輪到雷一達領着走。雷一達跨出整個作物區之後,加快往前跑了兩步确認兩人是否已經完全走出來。他剛站住腳去觀察周圍,就突然被李淩超從後邊連扒帶撲地弄到了地上。
兩個人手腳纏在一起,狼狽地翻騰了好久,才穩住姿勢。雷一達半枕着後背上的背包躺在地上,李淩超趴在他身上,啃他。
雷一達被鬧得一愣一愣:“你屬什麽的?還咬我?”
“如果不是因為要跑路,咱倆找個地方住個三天三夜……”
這話還沒說完,雷一達就要起反應。
“我跟你交個底吧。”他心裏一片柔情,可又有點難過,“我見你的第一天晚上,回去做夢就夢見你了。”
“夢見什麽?”
“具體不太記得了。但有些片段就和昨天晚上差不多。”
李淩超聽完之後爆炸般狂笑了起來。這一笑也并不好,笑得渾身顫抖,雷一達更覺得自己腦子裏的血往下邊湧。
笑完之後,李淩超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來,站在雷一達身邊俯視着他,對他伸出了一只手,把雷一達也拉了起來。
“雷達,你想你爸媽嗎?”
雷一達起初不确定李淩超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他擡頭辨認李淩超的表情,對方看起來确實只是單純問問題。
“想啊。”他理所應當地回了一句。
李淩超沒說話。
“而且,根據經驗判斷,我爸媽因為我現在也不會好過……”
“如果你什麽時候想忘了這些,我們随時停下,随便找個小巷子都可以,我甚至不介意公共場合。”
雷一達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把這句話反複想了想,才确定李淩超就是那個意思。
在他看來,李淩超的邏輯真有些奇怪。
可能是成長背景的緣故,李淩超總試圖找到自己對別人來說的價值。換句話說,說得難聽一點,雷一達覺得李淩超一直在販賣自己。
可能這也是促成他被張可心選中、并最終被張可心拉下水的根本動因。
雷一達有時候不喜歡自己這麽“敏銳”,這種“敏銳”總是殘忍的。但他把這種直覺當自己的手眼一樣用,用習慣了,也本性難移。
“你說你不去東夏非要跟我走,是不是本質上就是為了睡我?”雷一達試着開玩笑。
李淩超點了點頭:“就是。”
說得雷一達一下子看不出來他是當真還是配合着開玩笑。
他們現在在整個種植區的西北角。種植區是現代城市少見的空曠地帶了。因此他們此時已經能夠看見視線盡頭地平線上有一個小型私人運輸站。這個運輸站是上世紀建的第一批運輸站,後來因為汽車飛行器的投産降低了短距運輸的成本,并且也相較于定點制導投運更加安全,很多支線運輸站就逐漸廢棄了。這些運輸站有些被私人購下,多用于私人産業的貨運。
當然也有一些私人運輸站會做客運黑單,被賣通的地方政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黑客運站基本上也算有自己的市場,明碼标價。雷一達他們越往前走,路邊的商鋪行人多了起來。這裏因為運輸站形成了一個小鎮集。
李淩超把帽子戴上,低下了頭,雷一達照做。來往的人中不少也是和他們類似的姿勢打扮,大家都低着頭走自己的路,除非有需要,不然連視線都不會偏一偏。雷一達很少來這種地方,最多在出監查的執法錄像裏見過,心裏有些不安,往李淩超身邊走近了些。李淩超也不喜歡這種地方,但他因為組織或是個人工作需要也難免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還算是知道一些規矩。
他們從所在位置走到運輸站又花了半小時左右。運輸站旁邊商鋪多是一些賣旅行用品的。東側是一個巨大的貨運集散中心。運輸站入口南邊有一條小路,運輸站改私的時候被攔腰封住了,如今路的盡頭是一家面館。
路口的攝像頭被紅漆噴了個嚴嚴實實。
李淩超本來在觀察街上的監控設施,看到那個攝像頭的時候腳步先是慢了下來,然後拉了雷一達就往小路上轉。兩人轉過去之後就迎頭看到了那家面館。面館的門關着,但門上投了個“正在營業”的标志。
雷一達拉着李淩超停住了:“要進去?”
“門口的攝像頭,不是政府統一裝的那種。和耳膜大門旁邊裝的那個一樣。被噴了紅油漆,是上世紀剛剛開始全面監控的時候中南那幾個區曾經爆發的一個小規模抗議活動裏的做法。我們曾經在組織開會學習過這次抗議的經驗教訓,所以我覺得是故意做出來的一個信號。”
這算是李淩超第一次在現實中,尤其是如此被動的境況下,遇到除耳膜之外的組織信號。他難免非常激動,想也沒想就要進去試試。
雷一達相信這種基于默契的直覺。因此他點了點頭,還覺得有趣,笑了出來。
“怎麽了?”李淩超問。
“你們還組織學習革命案例?”
李淩超也笑了:“我們可是很專業的。”
說的同時,他手上動作小心謹慎地推開了門。
面館裏客人不少,甚至算得上熱鬧。他們一進門就跳出來一個AI,将幾碗面的全息投影刷一下推到了他們面前,每個投影旁邊飄着信用價格。同時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面香。油潑辣子面的香味兒。
信用點,他倆是沒有的。不過這地方的面館,十有八九都有一些其他的付賬方式。李淩超在自己的技術領域方面其實非常有“天賦”,萬裏挑一那種天賦。他從小就是那種拿到任何設備、任何應用程序都可以立刻上手的人。此刻他觀察了一下那個AI之後就繞着她轉了半圈,在AI的背後果真發現了一個帶圓圈的箭镞标志。當他把手放到镞尖上的時候,彈出了兩個小字。
“展開”。
他捏着箭镞轉了轉方向,等他再繞回AI面前的時候,果真那些信用标價已經變成了以物易物的價格。
油潑辣子面的價格是“半塊人造水晶或其等價物品,查驗合格後上菜”。
李淩超偏頭看了看雷一達:“吃什麽?哥請你。”
雷一達一邊看着他笑一邊将帽子取下來。屋裏邊很暖和。
“油潑面吧。聞着太香了。”
他們已經好多天沒有正經吃東西,如今口水都快要流出來。李淩超用力點了點頭,充分理解雷一達的那種生理迫切。
他下好單之後,自動跳出來了兩個選項:一個是“下單”,另一個是“下單,人工支付”。
李淩超選了人工支付。
選完之後,AI投影沖他們露出了一個笑容。
“老板肯定歡迎你們。可能還能免單。”
李淩超小心觀察了一下四周才說話:“你是線下的吧?”
那AI翻了個白眼:“當然。連了網還能活命?”
“線下的還能這麽聰明?”
“那是寫我代碼的人聰明。”
“你老板。”
“不是我老板。走不走啊?我看你們都快餓死了。”
那AI說完之後就跳到一邊給他們引路。
“走走走。”李淩超拉着雷一達趕緊跟上,路過幾桌吃得正香的,都覺得一陣陣胃疼。
“能不能問一句,”雷一達咽了咽口水,“你怎麽能确定你們老板高興見我們?”
面館AI回頭看了他一眼,開口倒毫不避諱。
“因為你們是他同伴。”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班好多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