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2
娜迦依然不肯吃東西。自從氣海被封之後,她反抗的方式越發像個三歲小孩兒,加上胡忠生死不知,娜迦越發往殉情的方向鬧了。以至于娜寧只好将她禁锢,讓她找不到機會傷害自己。
只是今天送來的靈食似乎和以往都有些不同,用的是西域蠻牛的牛奶制造成的酥酪,裏頭拌着搗碎了的無花果和葡萄,乍一看糊糊一團,活像是喂給小嬰兒吃的。
她盯着那酥酪看了一會,貝齒咬住了下嘴唇,幾乎沁出血珠來。然後,娜迦伸手一把打翻了裝着酥酪的水晶盞:“我不吃,我餓死在這,一口也不吃!”
要是沈聞在的話,估計就要懷疑這位公主是在和自己玩梗了,但是并不是。
這東西做出來自然不是給娜迦吃的,這只是沈聞用來傳遞信息的道具罷了。
她在來渠樂王庭之前,就曾經跟胡忠打聽過他和娜迦公主的定情信物是什麽,或者娜迦和他在一起,會對什麽東西産生偏愛。這樣東西必須是他二人印象都很深刻的物件,又能順理成章的送到娜迦面前,不被其他人懷疑。
胡忠給出的答案就是這碗無花果葡萄酥酪。
雖然修仙之人不需要進食,只需要吐納靈氣便可,但是娜迦生在西域,長于渠樂,身上的煙火氣很重,平時倒也有些貪嘴。胡忠這個憨頭方臉,一副老實相的狐貍精,和偷偷背着姐姐跑出來歷練的娜迦相識,便是起于這一碗無花果葡萄酥酪。
胡忠雖然在沈聞的壓迫下,跳火圈,喝油噴火無所不會,但是這狐貍的靈根卻是水單靈根,所以簡單來講,當他調動靈力的時候,就能在空氣之中抽取水系的靈氣,将空氣之中的水分凝結成冰碗。
大漠天氣熱,他沒少給娜迦做冰碗解暑。
這東西對于她和胡忠來說,确實是再熟悉不過,仿佛互相報平安的暗語一樣了。
那水晶盞“嘩啦”一聲摔得粉碎,裏頭的無花果酪也“啪嗒”一聲糊了一地,只是婢女們已經習慣了娜迦如此這般發脾氣,也就只好蹲下身清理幹淨這一地狼藉,轉身退了出去。
娜迦之前一直閉着眼,直到蝸室的門徹底關上,她腦子裏才猛然湧起一片混沌來,眼前一陣陣泛黑,這混沌差點讓她暈倒在床榻上,只是此時此刻,她心裏卻無比确信了一件事情。
——胡忠沒有死。
胡忠已經想辦法混進了渠樂都城。
無論怎麽樣,她一定要逃出去的,誰也不能逼她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又掀翻了?”娜寧放下手中的卷軸,這一卷軸都是聯姻宴會上要用到的各色物件,包括從中洲來的煙花,法衣、上品法器、還有一些罕見的靈寶等等,還有宴席需要準備的菜色,諸多事無巨細,她都要一件件的過目。
“是,公主殿下又把靈食給掀翻了。”詩瑪弓着腰,恭敬道。
娜寧看着老詩瑪,原本煩躁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詩瑪,你坐會吧。”
修士是不會見老的,娜寧的修為是金丹後期,今年也已經快百歲了,容顏依舊是清純少女,詩瑪入王庭時,兩人看似年紀相仿。如今,詩瑪已經是白發蒼蒼。
詩瑪倒也沒有拒絕娜寧的好意,她有的時候總是會産生一種奇怪的錯覺,和這些修士們在一起的時候,仿佛時光對一切都是停滞的,只對自己起作用一般。
讓人嫉妒又不甘。
“掀翻了也好。”娜寧搖了搖頭,又将卷軸拿起來,繼續手持朱筆核對物件,“說明新來的廚子沒有什麽問題。”她擡起頭來詢問詩瑪道,“你嘗過她做的吃食了?”
“是的,比查幹做的還要好,絕對能拿出手來做宴席。”詩瑪笑道,她一笑,臉上的褶子都皺在了一起,“又是有中洲大宗門作保的。據說,是九仙君之一的什麽……雲中君?”她将沈聞給她的小玉牌遞了出去。
這小玉牌是三年前沈聞幫玄術宗解圍之後,雲中君鶴重樓交給她的玉牌,說是能保證她在九宗的地盤通行無阻——同樣的,甄子蓉也給了她一個,不過沈聞兩下權衡,當然還是拿玄術宗這塊出來狐假虎威。
娜寧摩挲着手上的玉牌,驗證了其上的靈力确實是玄術宗特有的宗門印記之後,眼神閃了閃:“大宗門作保這個不作數的,玄術宗門下依附的小宗門和散修不計其數,天機城過去一根杆子砸下來打到十個人九個是依附于玄術宗的修士,還有一個是玄術宗的弟子。”她有些疲累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知道不是魔修,不是娜迦的相識便好了。”
若是這個中洲散修和狐貍是一夥的,為了留下這個內應好找機會再次私奔,娜迦無論如何也應該吃一口,表現出緩和的樣子。而娜迦之前一直都表現出了對自己的抗拒和對聯姻的反抗,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廚子娜寧當然不會留着。但是娜迦恰恰沒有,那就說明此人并不是來傳遞消息的,可以放心用。
加上此人手持玄術宗的信物,應當是信得過之人。
沈聞坐在竈臺邊上翹着二郎腿,手裏拿着一把鋒利的小刀子在削西域常見的沙芋。西域雖然土地廣袤,但是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是戈壁和沙漠,唯有南拓、後塵、樓蘭、皮山這一類成規模的大國散布在橫貫西域的白沙河附近,并且坐擁大片适合耕種的土地。所以對于一些糧食緊缺的小國來說,能再沙土裏生長的沙芋,即使有毒,也是能拿來填飽肚子的日常糧,渠樂雖然靠近祝融山又有溫泉水源,不需要儲存沙芋,但是也有不少人在自家種上一些用來飼喂駱駝之類的家畜。
只是這東西有毒,收割之後要放在地窖裏連皮帶肉發酵上至少三個月,直到裏頭雪白的肉變成土黃色,味道微微發酸,才能拿出來再加工。
沈聞之前出于好奇嘗過一些沙芋做的餅團子,味道到也不能說是不好,只是不夠細膩罷了,比起西域其他重口味的美食來,沙芋反而不怎麽顯山露水,這玩意主要是勝在好種,把種子丢下去即可,根本不必怎麽照料。
她削了幾個之後,盯着已經削好的沙芋看了一會,在心裏就已經給這個幾個小東西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晚上就做個沙芋餅吧,白豆沙餡的那種。
直到詩瑪姆姆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走過來的時候,沈聞還是坐在竈臺上兩眼放空,一副正在想要做幾個沙芋餅才夠吃的樣子。
陽光從外頭灑進來,像是給她身上鍍了一層金一般。
“怎麽樣?”沈聞笑嘻嘻的側頭問道,“娜迦公主是不是很喜歡我做的膳食?”
“公主全掀翻了。”詩瑪繃着一張臉道。
沈聞:“……哦。”
她低下頭,委屈得好像腦袋上都長出了一堆垂下去的貓耳朵。
詩瑪原本是想硬着心腸的,但是見沈聞這樣,不知怎麽的,自己說話先軟了三分:“小仙子也不必在意,公主這幾日什麽都不吃的……”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便又道,“女王許您留在王庭內工作了,直到查幹痊愈。只是你還得幫忙準備給前來參加婚宴的客人準備宴席……當然,不是小仙子一人單獨做此事,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會協助您的。”
沈聞才又精神了起來,從竈臺下跳下來:“我初來乍到,不懂渠樂王庭的規矩,還請姆姆多多指教了。我身上也沒有什麽財物,便想着做一些拿手的小食來……哦哦,當然不是這沙芋,沙芋在渠樂是喂牲口的……”沈聞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道,“您想吃點啥?”
沈聞在聽到娜迦将無花果酥酪打翻就知道……這個公主比自己想象的要聰明一些,不過即使她吃了,沈聞也有辦法把自己摘幹淨,她這一掀到是給沈聞省了不少事。
都鬧了這麽久了,怎麽能半途停下來呢,多奇怪啊。
只不過,這麽聰明的公主,為什麽會看上胡忠那個相貌平平無奇的老實狐貍呢?難道真是圖他老實?
老詩瑪看着沈聞笑得一臉真誠,眼神微微動了動,突然放開手上的拐杖,伸出手抓住了沈聞的手腕:“哎呀,這真是一雙巧手啊。”她輕輕拍了兩下沈聞的手背,用早已和骨髓融在一起的,行将就木的老人看到充滿活力的年輕人才會用的,那種懷念過往曾經年輕過歲月的語氣道,“我年輕的時候啊,手和你一樣巧,才會被選中在王庭裏伺候。只是現在,我手也抖了,連切菜的彎刀都快拿不動了。”
這麽說着,詩瑪姆姆露出了一個虔誠又充滿希冀的表情,仿佛一雙渾濁的老眼裏都閃出了向往的光:“後塵國的大尊者現在在我渠樂的王庭哩,我總想供奉他些什麽,求他為我念一段經文,老身我入土之後能在經文的庇佑下往生極樂,卻一直不知道供奉什麽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身這裏有個做供佛菜的秘方,送給小仙子你,小仙子替我做一品供佛疊來,我好送去求大尊者,行不行?”
這要求,乍一聽,似乎完全沒有一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