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0
“你在這呢。”
沈聞扭頭,卻看見說話之人是極樂宮宮主甄子蓉,他原本被逍遙道魔修康秋水一劍重傷,幸而運氣好被求心撿到,又遇到了賀蘭韻,才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修為為此折損了一個小境界,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
天機城和玄術宗經此一役,折損了不少年輕一輩,即使沒有抓到太一玄君,從這方面來看,魔修們也不算白跑一趟。
宗門大比自然也是繼續不下去了。
按照原本的道理,這些死去的年輕一輩弟子都要送回自己的門派進行安葬,而死在天機城的凡人也不在少數,大多數都葬在城郊的墓園裏。
“若是我沒記錯,你和阿缳只是萍水相逢吧。”甄宮主放下自己手裏的一壺桃花醉,對坐在楚缳腰墓前的沈聞繼續道。
“沒人規定萍水相逢不能拜祭吧。”沈聞盤腿道,“為什麽不把她搬回極樂宮安葬?”
各大門派清理戰場,搜尋自家門派弟子屍首的時候,沒能找到楚缳腰的屍身,大約是被屍毒給融化了,又大約可能是被什麽妖獸叼走了,這個平時衣着清涼,渾身上下的布料加起來可能比不過一張大帕子,嚷嚷着畢生夢想是睡遍百美圖的美貌女修,到底只剩下了一個泛綠的骷髅頭骨。
而甄子蓉沒有把她帶回極樂宮,她原本就是個無歸處的孤兒,又時常嚷嚷着,若是死得不得體,美貌不再,就死活不回極樂宮去給對家看笑話。
“這是她自己的意思。”甄子蓉答道。
他原本是個略帶些妖媚氣質的男狐貍精,現在受了傷,妝也不畫了,衣服也只穿素,到是有些清水出芙蓉的味道在裏面。
“其實大可不必,她是為了我才殒命,哪怕是……”甄子蓉頓了頓,他原本想說“哪怕是容貌都毀了,只剩下一個頭骨,也沒人能笑話她”,可是他又想着不對,媚修極在意自己的容貌、肉身,若是他只捧個頭骨回去,怕是唐突了楚缳腰,“罷了,随她所願便是。”
“哦。”沈聞喝了一口杯子裏的茶。
甄子蓉道:“你喝什麽酒?”
“喝酒話,待我及笄再來她墳前吧。”沈聞那杯子對着他,“這是茶。”
“對了。”甄子蓉道,“宗門大比不得已取消,你與我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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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都取消了你還想我跟你站一國啊,太過了吧。”沈聞斜眼。
“自然不是……”
甄子蓉看上去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別人給打斷了。
“喲,榛子!”遠處傳來一聲頗為輕佻呼喚,卻見一個身着月白仙袍,散發不束的青年架着一輛羊車,手裏揮着不知從那棵柳樹上折下來的柳條懸在白胡子山羊面前,騙羊往墓園走來。
被這樣稱呼的甄子蓉猛地皺起了鼻子,一臉嫌棄得向後退了一步:“東君。”
沈聞恍然,哦,面前這個登徒子樣的家夥,就是東君公輸弦,那個萬年死宅,掌握時間領主工程學核心技術的設計師啊。
“嗨,榛子,你怎麽又嫌棄我呢。”公輸弦盤着腿坐在羊車上,“一點兩小無猜的情分都不講。”
“誰特麽和你‘兩小無猜’。”甄子蓉從嘴裏擠出幾個字,便懶得再理睬公輸弦,轉頭對沈聞說了一句,“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走遍大好河山,繼承缳腰遺志,你信嗎?”沈聞撐着臉道。
甄子蓉差點噴她一臉口水。
“我開玩笑的。”沈聞努力瞪大自己的一雙死魚眼道,“我這個人癖好特殊,普天之下能入我法眼的人有限。”
甄子蓉:你這說了還不如不說呢!
介于這邊上還有個特別讨厭又任性的公輸弦,甄子蓉還是捏着鼻子先走了,走之前還丢下一句:“你若是想進極樂宮,同我說一聲便是……”便如遇蛇蠍一般繞道而去了。
順便說一句,這個“蛇蠍”指的是公輸弦。
待到甄子蓉走遠,沈聞才拍拍手站起來道:“敢問東君閣下尋我做什麽?”
公輸弦挑眉道:“我就不能是路過嗎?”
“九宗七姓除了沒有來的逐日城明家,現在都在玄術宗正殿開會,你逃會不說,還跑到龍皇山墓園來,咋的,陽間的光太曬,急需陰間的風解熱啊。”沈聞走到墓園的守墓亭裏,往裏頭的石凳子上一坐,單手撐着臉,側目看着公輸弦。
後者從羊車上跳下來:“我幾百年不出門了,走路都懶得走,問天機城的老鄉借了羊車代步,你別說這羊車還真是挺……”
“九宗七姓有內鬼吧?”沈聞懶洋洋道,“沒來參加宗門大比,只派出了一個長老代理的你,還有一個弟子都沒來的逐日城明家,現在掰扯不清了,所以你就幹脆不參加掰扯了對吧。”
公輸弦的表情微微冷了下去,過了一會,那副輕佻的登徒子模樣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從眼裏透出冷淡和薄情的上位仙君:“要說內鬼,誰都有可能。”他在龍皇山附近布置蜂群陣的事情,被拖出來鞭屍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有些不耐煩了。
原本他不來參加宗門大比,是因為自己已經占了一個仙君位,加上本身就是死宅不愛走動,又嫌棄九宗七姓之間的你來我往煩得要死,所以能推就推。
在龍皇山布置蜂群陣,也不過是覺得如果魔修要在宗門大比之上渾水摸魚,做些什麽事情來,有蜂群兜底,怎麽說都比較保險。
但是,雖然蜂群陣确實起了作用,可也奈何人是會多想的。
玄術宗是修仙界第一大宗,在“九宗七姓”,乃至于整個修仙界的宗門、種族之中,此消彼長、你強盛我衰弱的戲碼一直在上演,也不是沒有九宗七姓之中雄心勃勃的門派在崛起之後想要取代玄術宗,只是都沒有成功罷了。
所以,公輸弦在屬于玄術宗領地的天機城以及龍皇山私自布置蜂群陣,其實是一件比較微妙的事情。
比較,公輸弦上位之後,和玄術宗頗有龃龉也是大宗門之間公開的秘密了,比不得萬事不管的劍尊望帝,也不同于一心追求醫術(媽味?)極致的山鬼,東君上位以後,公輸門的地位和實力在九宗之中急劇上升,一派崛起之态。
而這位仙君登上東君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繳公輸門內的弊端,把一部分族人趕出了公輸門,而這一部分族人也就是後來的墨城公輸家——可以說,成為七姓之一,墨城公輸家被扶持起來的一大原因,也是為了制衡公輸門,其中玄術宗門人出了多少力,公輸弦心裏自有一杆秤的。
“所以,東君閣下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沈聞覺得幹坐着沒啥意思,便從儲物袋裏拿出了一碟油炸花生米嗑了起來。
公輸弦見她一副油鹽不進,懶得理睬自己樣子,便也坐到沈聞的對面:“你在聚寶閣買了好東西,借我看看吧。”
沈聞挑眉,思忖了一會才想起這“好東西”是什麽,便擡手從儲物袋裏拿出了寶劍“無名”,雙手遞給了公輸弦:“聽說東君閣下擅長煉器、鑄造,能幫我看看這把寶劍之中的名堂麽?”既然是對方提出要看劍,那就不要怪沈聞打蛇随棍上了。
公輸弦的目光落在了“無名”上,過了一會他才從儲物袋裏掏出一雙不知用什麽材質的面料織造而成的手套戴上,才接過“無名”,仔仔細細得端詳了起來。
他看得太認真,就像是端詳美人一樣,将整把劍上上下下摩挲了一遍,若是換成原著中阿馬的配劍,怕不是要當場跳起來給他一巴掌,直呼“老色批你摸哪”了。
半晌,公輸弦才将“無名”還給了沈聞:“好劍是好劍,可惜還沒有完成。”他搖了搖頭,“只是半成品罷了。”
沈聞來了興趣:“那麽,請問如何才能讓它成為成品?”
“不知道。”公輸弦冷漠開口。
沈聞:????
那你說個錘錘?我還以為我能從你這拿到什麽“重鑄寶劍”之類的橙武任務,結果你說你不知道怎麽搞?你行不行啊你?難不成還要我每天三次找你對話觸發奇遇不成?!
大概是沈聞嘴角下彎的弧度實在是太明顯,公輸弦從她盤子裏抓走了幾顆花生米道:“這種靈器一般都會有自己的成器機遇,有些可能窮極一任主人的壽元都遇不到,年輕人,有點耐心吧。”這麽說着,他伸手想把花生碟拉到自己面前來,“這個味道可以诶。”
沈聞一把搶在他之前把花生碟搶了回來。
老東西,頂着一張年輕臉,不告訴我怎麽升級橙武,還要吃我的花生米。
沈聞在心裏罵罵咧咧地把花生碟收回了儲物袋。
像是看到沈聞的儲物袋又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情,公輸弦“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沈聞:你笑什麽jpg
“聽說,有個膽大包天的散修,拿走了玄術宗靈石庫裏一大半的絕品靈石,都拿去喂了雲鯨,就是你吧?”公輸弦不去參加九宗會議,換了個姿勢半趴在石桌上問道,“你知道這些靈石都夠一口價買下整個流雲閣了嗎?”
流雲閣是公輸弦的産業,沒有人比他更懂流雲閣的價值。
沈聞:……
沈聞:……
沈聞:……
“艹,這麽值錢的嗎?”沈聞初來乍到,對于修仙界的一些價位并不是十分理解,多少只是個概念罷了,但是……一把流雲閣拿出來當計量單位,她就明白了。
早知道就不全拿去喂雲鯨了!
這不是說明,連那幾頭雲鯨,都比她知道這些絕品靈石的價值嗎?!
難怪二話不說就同意幫忙了,這根本不是“鳥為食亡”而特麽的是“她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啊!
公輸弦看着沈聞痛心疾首,捂着心口的樣子,撫膝大笑:“我跟你說,鶴重樓這老爺子,今天九宗會議的時候,一副滿口牙都在疼的樣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沈聞:我不僅牙疼,我還心疼。
“你真的一顆沒留下?”公輸弦眯起那雙秀麗的時風眼,似笑非笑得瞧着沈聞。
“一顆沒留下。”沈聞垂頭喪氣。
公輸弦自然也不再說了。
他沉默一會又繼續道:“這一次,你算是幫了九宗一個大忙,只要不過分,九宗之人應該都會賣你一個面子的。”
沈聞:“那我想白嫖一艘漂亮的塔迪斯你給嗎?”
公輸弦:……
他好像,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那個塔迪斯是什麽?西域哪一國語言嗎?
不對啊,西域四十六國在第一國南拓國國主伊力木的帶領下,早就已經完成了同文、同言、同軌的同化之路,現在的西域語中,也沒有這樣奇怪的發音啊?
沈聞道:“我要那種裏面比外面大的……啊,穿越時間和人工智能這有些為難你了,但是動力一定要足,空間一定要大,駕駛體驗一點要舒适……”
煉器天公輸弦陷入了沉默之中,雖然對方語焉不詳,瘋瘋癫癫。但是,他還是倚靠着死宅驚人的直覺理解了沈聞的意思。
“你要訂飛舟?”公輸弦道,“你有多少靈石可以和我訂?”
“所以我才說白嫖嘛,剛是哪個家夥說我可以随意跟九宗提一個不過分的要求的?”沈聞咋舌。
“我又不欠你人情,你跟我提什麽要求。”公輸弦白了沈聞一眼。
沈聞:……那你說個屁啊?!
“算了,等我賺到足夠多的靈石,再來問你定制飛舟吧。”沈聞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既然宗門大比已經取消,原本說好的獎品也差不多泡湯了,我一個散修待在天機城也沒啥意思,還是盡快溜了吧。”畢竟,她原本有一半就是沖着宗門大比豐厚的獎金來的,現在自己已經暴露在了西門清越的面前,獎金又泡湯了。
她還是早點開溜比較好。
沈聞眨了眨眼,隐隐約約看到不遠處走來個手持竹杖的身影,定睛一看卻是一邊走,一邊撥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的求心。
“我朋友來了,先不和您聊了哈。拜拜咧您。”沈聞舉起兩根手指,背對着公輸弦擺了擺手,一步三蹦地從守墓亭裏跳了出來,趕到了求心邊上。
她并不急着和求心打招呼,或者問他分開之後有什麽際遇,只是站在他邊上,聽着他念經。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超度亡魂。
待到求心舒了一口氣,不再撥弄他手上的持珠的時候,沈聞才開口:“你這都快念了一天了吧。”她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個裝着水的竹筒,“涼白開,自己燒的,喝一口吧。”
求心搖頭苦笑:“小僧……只能做到這些了。”
他弱,不能護佑衆生,只能倉皇逃命。
“又不是你的錯。”沈聞把竹筒往前遞了遞,“喝口吧,說話聲都啞了。”
求心拗不過她,只能喝了一口。
“沒跟着阿馬啊?”沈聞拽着求心的袖子往墓園外面走去,也沒有再看公輸弦一眼。
公輸弦倒也不介意,撥弄了兩下手邊的柳樹枝,便又坐上羊車,抽了一下羊屁股。
那老山羊“咩”一聲,撅起蹄子,踏空而行。
沈聞:……?????
會飛的啊這玩意?!
“賀蘭小施主現在正跟着山鬼仙君在玄術宗之上。”求心搖頭,将沈聞的注意力從會飛的羊車上拉回了之前的問題,道,“小僧無用,一靠近玄術宗浮空大陣,便覺得心悸,甚至無法呼吸。”
沈聞走在前面,聽到他這般說,便道:“我在玄術宗之上見到了一面太一玄君。”
也不算見到,對方躺在棺材裏,周身被高濃度的靈水浸泡着,又帶着面具,大體來說是看不清什麽的。
“他在棺材裏閉關,這劇本我熟。”沈聞半開玩笑道,“要不然去找幾個皮膚像雪一樣白,頭發像烏木一樣黑的漂亮妹子,輪番上陣看看能不能把他吻醒怎麽樣?”
求心:……不必了吧小檀越?
“對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沈聞問求心道,她在龍皇山秘境之中拿到的那個黃金羅盤,雖然不知道怎麽用,但是在沈聞試着抹血、注入靈力等等一系列種馬文常見認主撿漏操作之後,終于成功啓動,指針一直指向西方,“我打算去西域四十六國走一趟。”
求心沉默半晌,道:“如是不介意,小僧願意同往。”似乎還為了證明自己真的很好養,他還補充道,“小僧可挨家挨戶乞食,不會占沈小檀越的盤纏。”
沈聞:……你好乖哦。
“你願意跟着我也沒啥意見啦。”畢竟,如果真的接近天女族的地盤會出現之前那種奇怪的狀況的話,帶上求心幾乎是必須的。
兩人說着話回到暫時下榻的天機城城郊小客棧,卻見孟回春手持藥囊拼命追着賀蘭韻打:“五千上品靈石!五千上品靈石!你小子今天開始起跟我一起出診!食宿自己想辦法,診金全部上繳!”
賀蘭韻:……師父饒命啊qaq
沈聞:……
哦,嚯。
看戲jpg
戰後重建,九宗七姓之後又有多少龃龉、陰間事要擺平,那都和現在的沈聞沒關系。此時此刻,當然是看阿馬被揍,比較暢人心懷啊。
而關于沈聞拿了玄術宗幾袋子靈石去喂雲鯨的事情再次被提起,那也是兩天之後,賀蘭韻捂着被揍開花了的屁股,趴在飛舟上回萬裏杏林的時候的事情了。
“你真的又……一顆都沒留?”直到飛舟飛了足夠遠,只能聽見雲鯨群時不時傳出的、悠揚而稚嫩的鯨歌之時,賀蘭韻才問沈聞。
卻見沈聞莞爾一笑,從自己那亂糟糟的,玄術宗風味的發髻裏摸出了一顆光華燦爛的靈石:“怎麽可能。”
賀蘭韻:……
艹,就知道是這樣。
沈聞抛了兩下手上的靈石:“就這一顆,等等想辦法把它給兌現成普通上品靈石——啊…
若問她為什麽尖叫……
那是因為當她把靈石抛着玩,半炫耀半耍帥的時候,一頭小雲鯨從天而降,将沈聞抛起的絕品靈石……一口吸進了嘴裏。
小家夥開心得“嘤嘤”兩聲,翻了個身,對着沈聞秀了一下白白的肚皮,甩着大尾巴向雲海上層的鯨群游去。
沈聞:……
“你這個臭小偷!把靈石還給我啊…∧強墒俏蟻衷谌部的身家了啊!”
——沈聞的咆哮聲,傳遍了整個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