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十七歲以後的夏日，連蟬鳴都變得遙遠。
樓原躺在樹下的搖椅上睜開眼睛，卻猝不及防被太陽刺了眼，他擡手擋住在臉上跳躍的明亮日光。
桃樹蔥綠的枝桠在細風中搖晃、瘋長，撩撥起他心底隐晦的情愫，蔓延開來，吞噬他僅有的理智。
一旁的的手機還停在信息界面，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阿原，聽說季鋅分手了。
…
季鋅将車停好，一手拖着一個大行李箱從小區車庫出來，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才察覺到身後有人跟着自己。
陽光将他的影子拉長，一直保持着一段距離，在她腳下投下一片陰影。
按身型來看，像是個男人，她心裏湧上看過的各式各樣的少女遇/害的新聞，一陣心虛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箱子被各式各樣的辣味塞滿，沉甸甸的。她艱難地推動着兩個笨重的行李箱走得踉踉跄跄，過了一段距離，發現身後的人沒再跟上來後她才松了一口氣。
興許只是她的錯覺。
不過女孩子一個人單獨在外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手機的訊息滴個不停，季鋅無暇顧及，拖着她兩箱子的大寶貝們找了個稍微人多的地方，擺起了攤。
…
在她身後。
樓原剛從外邊回來，本來只是停車，卻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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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實自己有沒有看錯，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走了一段距離，但那張臉在陽光中就像蒙上了一層面紗，怎麽也看不清。
他跟着跟着就見她突然驚慌地加快了步伐，他似有所感，停下了腳步。
看着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感受着還未平複的劇烈跳動着的心髒，想到前幾天收到的信息，樓原怔怔出神。
他是在期待什麽？
B市相比A市除了空氣太潮濕，對季鋅來說最致命的一點就是，他們這裏的人居然不吃辣！對她這種無辣不歡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把極愛吃葷的人丢進了和尚廟。
不過一個是被動，一個是主動。
B市這個地方是她自己主動來的，自從脫離了學生這個身份就迫切的想要離家遠一點。
畢竟她才剛剛畢業，她媽已經恨不得往她床上塞男人了，這不是誇張，是時代的悲痛。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城市，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有一股力量将她牽引，于是她孤身一人來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說實話，主要還是她想離她親愛的母親大人遠一點。
可惜這邊的口味實在是太過于清淡，不太适合她這個從小養成的重口味，但讓她現在就打道回府她又有一種空虛感。
不過B市不吃辣真的讓她不能理解，辣椒多好啊，既能緩解疼痛，健胃消食還能預防膽結石。
可惜，他們感受不到吃辣的快感與益處，那種熊熊烈火直逼舌尖的刺激，辣椒與舌尖碰撞的美妙。
以至于她現在在這小區樓下的地面鋪了張布，上面放了各式各樣的抽着真空的辣味，居然沒有人買。
是的，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的那種！
連只路過的狗狗都只是在周圍嗅了嗅就走了。
她開業的第一天，因為這迥異的飲食差異，慘敗…
…
樓原手裏拿着車鑰匙，在綠植的遮掩下遠遠地望着那個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女孩兒，她白皙的皮膚被陽光曬過後透着淡淡的粉。
季鋅穿着一身簡單的白T牛仔褲，正喪氣地蹲在樹旁，眼巴巴地盯着來往的人們。
樓原用力地攥着鑰匙，手微微顫抖。
他遙遙地望着那張幹淨俏皮的臉，像是卡住了命運的齒輪，一切在此刻暫停，只剩那噴薄的喜悅在心底迸濺、四溢。
熱鬧的小區人來人往，小孩子的嬉鬧聲撒了一地，還有許多和她一樣臨時擺攤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她不過成為了這普通人中的一員。
這是這座城市裏一個普通的小區，多的是老人和調皮搗蛋的小孩，比起那些別墅洋房多了絲人情味與人間煙火氣。
樓原沒想到剛剛碰到的那個人還真的是她，自從知道她有了男朋友開始，他也已經很久沒有打聽到過她的消息了。
他不是個強勢到不顧一切的人。
他容忍她從他的世界中抽離，不過她好像也從來沒有真正地走進過他的世界，一直都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A市特産，純天然食材，不含防腐劑和添加劑，品種多樣，真空包裝，可以免費品嘗，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帥哥，要來看看我們家的辣味嗎？純天然食材，不含防腐劑和添加劑，品種多樣，真空包裝，可以免費品嘗，今天購買還能免費領取一個玩偶，買得多福利更多哦！”
思索中他已不自覺走近，目光癡癡地落在她的臉上。
她好像沒有什麽特別大的變化，多年後的相遇，予他來說彌足珍貴，予她，不過是一個随時就要擦肩于人海的陌生人。
她并不記得他…
“帥哥，要試嘗一下嗎？免費品嘗的。”季鋅端着裝着各種麻辣的盤子，以為終于等來了客人，她走到他面前，臉上噙着熱情的笑容。
對上她希冀的目光，樓原鬼使神差地伸出白皙的手。
看着盤中還滴着辣油的東西，他猶豫了片刻，姑且夾了一塊麻辣豆幹塞進嘴裏，囫囵地嚼了幾下就咽了下去。
一股逼人的烈火直逼喉嚨，刺激着神經，整個舌頭都灼燒起來，連喉嚨都疼，要不是她那雙眼睛期待地盯着他，他現在能不顧場合當場吐出來。
“這些全部給我裝起來吧。”看她笑吟吟地朝自己推銷，樓原緩了口氣，忍着難受沒發作。
注意到她臉頰滑落的汗珠，他指着地上那堆擺得整整齊齊的辣味，繼而手指轉向她身後的兩個大行李箱。
看着那火辣辣的顏色，他感覺胃裏一陣抽搐，強壓住那股生理性的不适，他依然靜默的立在那裏，不顯露分毫。
“嗯？”季鋅怔了一瞬，小鹿般的目光望向面前這個男人。
在這個炎炎夏日他穿着得體的西裝，材質一看就很貴。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那張臉看上去倒是賞心悅目，按她這些年閱人的經驗來說，就他那個整體氣質，不是公司大 boss就是某公司骨幹。
他的手指細長，白皙且骨節分明，像他的臉一樣，賞心悅目。
眼前這個男人給人的視覺沖擊太強，比她這輩子見過的男生都帥，是那種見了就會讓人着迷的成熟的帥氣，斯文又矜貴。
“全部？”季鋅回過神來，指着地上的那堆貨，不可置信。
她喊了這麽久，曬了這麽久，一個人都沒有，這下突然來一個人，價格都沒問，一張口就是全部，他大概不知道她這裏的全部是個什麽概念。
這落差有點大，她小小的腦瓜有點反應不過來。
但更多的是翻湧彌漫的喜悅。
“嗯。”樓原點點頭，盡管不茍言笑，但對于她的大驚小怪臉上卻沒有絲毫不耐。
“您買這麽多吃的完嗎？還是送人啊？”季鋅臉上蕩着甜膩膩的笑，對于這接到的一單大生意，她笑得眉眼彎彎。
“都有。”
見他一口氣買這麽多，好似找到了組織，季鋅話也多了起來，“您是本地人嗎？”見他颔首，她嘴角的幅度更明顯了，詫異道：“我還以為你們這裏的人都不吃辣呢，我才來的時候，在外面吃飯，點了個特辣結果還沒我們那裏微辣來的得勁兒。”
“這樣吧，我這裏貨實在太多，要不加個微信，您先買一份嘗嘗？我給您裝好帶走。”她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兩個大行李箱，“喜歡的話您再微信聯系我，我随時可以送貨上門，我就住在這裏，很近的，實在不行的話郵寄也可以。”
聽見她的話，樓原點點頭，抑制住手上的輕微顫抖。“可以。”
“那您等等。”她低頭熟練地将每樣辣味都挑選了一份，裝進了大紅色的格外喜慶的禮盒裏，雙手遞給他，“這些保質期都挺長的，味道也很贊，是正宗的A市口味，我拿人格擔保。”
說着說着她就要豎起三根手指，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然後從一旁的玩偶裏挑了個最大的大辣椒，她停頓了片刻，遞給他，“這是買大禮盒的贈禮，給您。”看他這一身禁欲的打扮抱着那個顏色鮮豔的大辣椒玩偶，她忍俊不禁，也難怪她要猶豫了，确實挺不搭的。
話音剛落，想到最重要的事還沒做，季鋅從屁 股兜裏掏出手機走到他面前搖了搖，“加個微信吧。”
幸福來得太快，樓原的心蕩漾了一下，木讷地接過禮盒。他有些笨拙地掃碼加了她的微信，然後掃了一眼旁邊的價格表，付錢。
看着頭像框那張如燦陽般的笑臉，他還有些混沌，這是加到微信了？
季鋅看着他的頭像和昵稱，這人還真的是奇特啊，居然連朋友圈那欄都沒有。她緊接着擡眼瞥了他一眼，果然如其人。
…
樓原站在自家門外手裏提着一大盒包裝的精致的辣味，懷裏還抱着一個超大號的辣椒玩偶。玩偶顏色鮮豔又可愛，他的臉上不知何時浮現了紅點，配上他那張斯文的臉和一絲不茍的打扮，太讓人出戲。
拿鑰匙開門後他才恍然清醒過來，想到自己剛才鬼使神差地去買了一大堆辣味，還吃了向來都不碰的辣椒，他的手僵了一下。
過去的回憶突然映入腦海，浮現少女嬌嫩的臉，還有說話時習慣舔得紅潤的嘴唇。
樓原垂頭看着手裏那麽多的辣味，還有那個她送的大號的辣椒玩偶，向來平靜的俊臉上，一陣抽搐。
随之又想到，這大辣椒是她送的，親自送給他的，他心裏又柔軟得要命。
…
季鋅又擺了一會兒攤，有小孩嬉鬧着跑過來，盯着她放在一邊的玩偶，邁不動腿了。他們眼巴巴地看着，對她的辣味倒是明顯的沒什麽興趣。
她有些挫敗，又很快振作起來。
今天好歹有了第一單客戶，不算太糟糕，而且保不準還是個大客戶。
“吶，給你！”季鋅彎彎眼睛，習慣性地舔了舔嘴唇，拿起玩偶遞給小孩兒。
“謝謝漂亮姐姐。”
“不客氣哦，去玩吧。”
小孩兒開始不敢拿，但是耐不住誘惑，孩童的情緒不加掩飾，整個開心都擺在臉上，她不禁被他們的情緒感染。
不過在B市這個嗜甜的城市，來賣辣味，她真的是腦子有坑。季鋅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始擔憂自己後面的生意。
晚上就發牢騷似的發了個朋友圈，
——害，B市太難混，想回家了。另外有想買辣味的滴滴我，乖巧jpg。
…
另一邊。
樓原回到家就點開她的微信界面将她的朋友圈翻了個底朝天，看到這條時皺了下眉。
回家？
他坐在沙發上，捧着手機，目光落在桌上那個辣味大禮盒上，眉頭皺得更深了。
“喂？鋅鋅，兼 職第一天感覺怎麽樣？”易珊躺在沙發上，臉上還敷着面膜，看到電話被接通，将手機放在茶幾上，舒服地籲了口氣。
“哎，別說了，那條朋友圈字字代表我的心，我真的是智商離家出走了，在B市突然想到賣辣味，你是不知道他們這邊的辣椒淡出個鳥來。”身為一個A市人，辣椒就跟米飯一樣重要，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口味差距太大，季鋅有點不适應。
她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想到下午的那個男人，“不過今天碰到了一個特別有趣的顧客。”
“咦？”
“嗯嗯，他今天大放厥詞說要我攤上的所有的辣味，我天，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那兩個大行李箱，要真全要了還不得把他吃趴過去，我當時就吓傻了。”
“不過他長得倒是挺好看。”季鋅弱弱地補充了一句，然後望着天花板，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男人那張臉。
斯文帥氣，溫文爾雅。明明長着一張高嶺之花的臉，但又彬彬有禮，一看就是有教養的人家裏出來的。
“咦？你等等，我等下再跟你聊，我好像來生意了。”季鋅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興沖沖地點開了另一個會話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