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老板娘見他們幾人正在商量,從櫃臺後頭走出來柔聲道:“奴家先帶幾位公子去二樓看看罷。”
這幾個男人,看着就像是沒吃過苦的,出門在外五個人兩間房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麽。
二樓的陳設有些舊,牆角處幾個花瓶擺在粗糙的木架子上。
容煜跟着老板娘來到走廊盡頭的兩間屋子。
“有什麽事幾位叫夥計們安排就是,天色已晚可要點些東西?”老板娘問了一句,将肩頭顏色有些發舊的赤色披帛攏了一攏。
容煜轉頭看了顧雲一眼,顧雲上前一步與老板娘說話。
有顧雲處理這些,容煜便先帶着東西進了房間。
很幹淨的一間客房,與“上好”這兩個字幾乎不搭邊,但也勉強湊活。
不多時,有夥計抱了炭火盆進來,不是好碳,才一會兒的功夫味道便已經十分嗆人。
容煜将碳盆挪遠了一些,開窗戶透了透氣。
顧雲點了幾個小菜,尋常的菜品,是個酒館就能做出味兒來的東西。
等太陽完全落下去,才有夥計送了飯菜來。
容煜與蘇音在一間屋子,張翎、顧雲與江逸白一間。
飯菜送到兩個屋子,幾個人便各自吃各自的。
沒有江逸白在身邊,容煜這也算是難得的清淨。
面前的蛋花湯還冒着熱氣,容煜剛拿了筷子,看見蘇音還在整理包袱,對他道:“不必收拾了,先過來吃飯罷。”
蘇音聞言,放下手上的東西道:“宮裏頭的規矩,是不可以與陛下同桌吃飯的。”
容煜将桌上扣着的茶杯翻正,道:“你我是兄弟,更何況又在宮外。”
蘇音聽見容煜這麽說,這才走近幾步坐在對面。
桌上的是四菜一湯,碟子裏的分量并不多,蘇音看着容煜一直沒有動筷子。
容煜夾了些菜,蘇音這才開始吃東西。
如此拘束,容煜有些不大習慣。
他經常同別人一起吃飯,江逸白,顧雲,甚至是明丫頭和阿四,大家都很守規矩,但沒有哪個像蘇音一般小心翼翼到了極致。
“原是不必如此謹慎的。”容煜道了一句。
蘇音愣了一愣,放下碗筷問容煜道:“臣有什麽地方做錯了麽?”
“沒有。”容煜看着面前的飯菜,道,“做錯了又能怎麽樣,朕說過,現在是在宮外。”
如此小心翼翼讨好,倒叫容煜覺得自己像是個不通情理的暴君。
蘇音想了片刻道:“臣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讨好,煙花之地的人,哪個不是這樣。只有哄客人高興,才能讓自己今後的日子也好受一些。
事事小心,順着貴人們的心意,蘇音已經改不過來了。
“既已經離了那地方,就做一回自己罷,不為旁人活着,簡簡單單的。”容煜看着蘇音,略略彎了彎唇角。
他明白蘇音從前種種的難處,可是如今一切難處都不複存在,那些心底下的揮之不去的烙印,終有一天也會随着光陰散去。
蘇音聞言,略略滞了一滞。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臣也想,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不知該如何去做了。”
曲意逢迎,這樣的事幾乎已經刻進骨髓之中,仿若他天生就是為了什麽人而活着。
容煜将碟子中的菜夾進蘇音的碗中,緩聲道:“朕知道這麽多年來你受盡苦楚,可是你要明白一件事,能活着已經是最大的幸事。朕自幼在宮中,皇城出生的孩子不少,可是活下來的卻寥寥可數。端王世子容巡曾經一直作為婢女的孩子養在鄉下,是朕繼位多年之後才有了名姓得以回到盛京。再此之前,他的兩個兄長都不曾活下來。”
蘇音尚且有可以回來的機會,那些死去的孩子連這一個機會都不曾有。
“陛下,臣從來不曾有過抱怨。”蘇音道了一句,他不想讓容煜誤會。
容煜聞言輕笑一聲,道:“朕不是這個意思,只想讓你明白既然能活下來,還有回來再相見的機會,不妨再今後的日子為自己活一遭。就好似西雲王,他不喜歡你,你也沒有必要讨他的歡心,沒有誰活着就是為了讨好誰。”
“臣……”
蘇音看向容煜的眸子帶了些光,為了自己活着,他還有這個機會麽。
“你先吃着,朕出去一趟。”容煜道了一句,放下筷子起身出了客房。
桌上的燭火跳了一跳,蘇音看着燭焰微微愣神。
今日是容煜多話了,他原是不該說這許多的,可每每看到蘇音對人畢恭畢敬,含笑言語,總覺在其中看不到半分真心。
他的謝恩,他的關懷,甚至他對一個人贊賞,在容煜眼中皆是一模一樣的感情。
容煜這一生見過不少人,哪怕是平日裏很少說話的柳暮雨,在與他交談時,都讓人感知到一絲真心所在。
唯獨蘇音,容煜與他相處,就仿佛看到一個永遠跪在地上的人。
明明與他坐在一處,可怎麽看,都覺得這個人是跪着的。
人行到走廊的拐角處,容煜長舒了一口氣,正打算繼續走,驀地腰被人一把攬住。
那人的力氣不小,等容煜反應過來,已經靠在他身上。
眼下這地方燭火照不到,容煜看不清眼前的人。
兩個人在昏暗之處,皆不曾開口說話。
容煜定了定身,低聲喚了一聲“江逸白”。
身前的人并沒有回應,只靜靜攬着他。
容煜不知他什麽意思,正要把人推開,攬着他的人終于開了口。
“陛下的晚膳用了很久了。”
耳畔傳來低低的一聲,果然是江逸白。
容煜心底下松了一松,道:“你裝神弄鬼的做什麽,旁邊就是梯子,會叫人看到的。”
此處雖無燭光但也是人通行之處,也不知江逸白黑燈瞎火的找他做什麽。
江逸白聞言,轉了個圈,讓容煜靠在牆上,對他道:“不做什麽,找陛下說說話。”
“說話……客房裏不能說麽,非要在這裏。”
“就在這兒說。”江逸白說着貼近了幾分。
容煜被江逸白這小性子弄得有些無奈,多大的人了,還做這樣三歲小孩兒才做的事。
“有話就快說。”容煜催促了一句。
這樣昏暗的地方,容煜總覺得不安全。
江逸白看了容煜許久,片刻之後把腦袋低了一低,抵在容煜的肩頭,道:“陛下今日,不要跟蘇公子睡在一處好不好?”
音聲低低的,帶着幾分委屈。
再大的火氣,也被這一聲弄得心下軟軟的。
容煜用手拿開江逸白的腦袋,問他道:“不跟他睡,跟你睡麽?”
“嗯……”
江逸白應了一聲,一雙眼睛在昏暗的走廊中帶着微弱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容煜:三天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