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公主府燈火聚燃。
容煜回來的時候臉上是帶笑的。眼下天色不早,小孩兒不知道其中緣由,也不知等着急了沒有。
已經換回常服的人推開了大堂的門,卻并沒有人迎接。
小孩兒正和容瑰公主在下棋。
顧雲向來不喜這些個鬥來鬥去的東西,瞥了一眼,便帶着茶點坐在一旁吃東西。
容煜沒有出聲,靜靜看着二人對弈。
是陰陽棋,這棋是曾周游各國的一位方士所創。将兩軍交戰縮在了方寸棋盤之上,因着玩法稀奇有趣兒,在民間和皇城都很流行。
宮裏有專門教授陰陽棋的先生,容瑰公主的棋技整個皇城裏很少有人能敵。
容煜默默看着,忽覺江逸白這一盤棋下的很有趣兒。
看似處處受制,實則已誘敵深入。容瑰公主殺的厲害,已然亂了自己的陣腳。
不出片刻,容瑰已然快沒有回還的機會。
江逸白的目光散了一散,問道:“可否悔棋?”
容瑰愣了一愣,片刻後,洋洋笑道:“自然,你是頭一次玩兒,我讓着你。”
“多謝。”江逸白說罷,撤去了最為關鍵的一個棋子兒。如果說方才江逸白布了一個陣,現在這個陣的陣眼便被撤去了。
容瑰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很快開始破陣。
不出一刻,江逸白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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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小孩兒臉上沒什麽表情,輸的坦然。
容瑰公主歪了歪腦袋,嘆道:“已然十分厲害了,第一次就這麽好。”
“第一次?”容煜聞言看了江逸白一眼,他還以為小孩兒是從前學過的。
江逸白從方才便知道容煜進來了,等下完了棋,才起身對着容煜行了禮。
容煜明明說帶他出宮的,可是到了公主府自己就跟別人走了,這是什麽道理。
鼻息間隐隐有劣質脂粉的香氣,江逸白想起來若水說過,顧總領是在花樓安家的人。
他擡眸看着着容煜,眸光沉了一沉。
很乖的孩子,便是站着不說話,也十足惹人憐。
容煜看了許久,這才想起來解釋,他把懷裏的東西直接塞進了小孩兒的懷裏,低聲道:“今日去見了個故人,去的匆忙沒與你說,方才街上看見這些,我想你該是不曾用過晚膳的,帶回來給你嘗嘗。”
打發小孩兒的東西,江逸白心裏是不稀罕的。可當溫熱的的紙袋子被塞進懷裏時,江逸白的心還是軟了。
冰天雪地裏走這麽些時候,這些吃食居然還是熱的,應該一直被捂在懷裏吧。
容煜這才坐下來,容瑰公主圍容煜身邊,說江逸白下棋的天賦好,一定要請個好些的師父教導。
容煜應下她。
屋裏頭四個人圍着炭火爐子說話,小姑娘叽叽喳喳說的聒噪,一個人造出了十個人的架勢,混不像嫁過人的。
宮門落鎖前,幾人離了公主府。
顧雲将兩人送進宮城,一轉眼又沒了身影。
宣華殿內,江逸白坐在矮榻上看着殿外的景色。
天階夜色涼如水。
江逸白很喜歡大燕的月亮,月光穿過夜色落在雪地上時,整個院子都明晃晃的。
容煜解了大氅,走過來問他道:“方才明明可以贏的,怎麽突然悔棋給了她機會?”
江逸白聞言,回過頭來看着他道:“我是第一次下棋,贏了她,不大好。”
原來是因為這個,這小孩兒什麽時候學會體貼人了。也不枉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待着。
容煜正想着,江逸白突然問他道:“花樓裏好玩兒嗎?”
“這……”這些個地方,容煜也沒去過,不過看顧雲成日裏流連忘返的模樣,應該還不錯,“還好。”
容煜不好意思說自己沒去過。
江逸白垂了垂眸子,深呼了一口氣,道:“少去罷,傷身。”
“嗯……嗯?”
容煜明白過來江逸白說的什麽意思,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回些什麽。
他變了,他被一個小孩兒勸谏了。趕明兒,他得原封不動的把這話帶給顧雲。
除夕将近,內府已經張羅着要過新年。
司衣鑒來了宮人為容煜量制新衣,過了年容煜就十八了,這些年個子長了不少,腰身倒是一點都沒粗。
正好今日江逸白在容煜殿中練字,容煜便讓許司衣給江逸白也量了尺寸。
小孩兒這些日子養在宣華殿,明顯高了一點兒,臉上也有了些肉。本來蒼白的面色,多了不少血色。
“我還有衣裳的。”江逸白覺得自己不用這麽鋪張。
許司衣笑道:“辭舊迎新,沒有件新衣裳怎麽能行呢。”
“辭舊迎新……”江逸白低聲念了一遍,一擡眸,正看見在整理衣裳的容煜。
這句話不錯,辭舊迎新,今時不同往日了。
燕國的雪,冬日裏幾乎從不停歇。一場接着一場,像是要遮蓋住事,将一切重頭開始。
容煜幼年喪父,六歲前是歡喜,六歲之後便只有一日複一日的籌謀。
梁相說過,身在帝王家,便不可有情。
容煜是帝王,卻也是普通人,他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可以常相見,也希望在意的東西能得以妥善保存。
他和皇城外的人沒什麽區別,卻又有那麽一丁點兒區別。
城樓上的風有些大,城樓下燈火通明的景色又叫人舍不得下去。
容煜看着遠處錯落的燈火,道:“朕從小失去了父皇的庇護,體會過那種飄搖不定,日日擔驚受怕的感受,所以朕想做到最好,成為天下人的庇護傘。”
這是江逸白第一次聽容煜講他的抱負。
一個很美好,而又很空泛抱負。可是從容煜的口中說出來,又仿佛沒有那麽遙不可及。
“陛下覺得這件事,很容易完成嗎?”江逸白問了一句。
容煜沉聲道:“很難,可是朕還有時間,哪怕耗上一生,朕不後悔。”
他彎了彎眸子,清澈而又明亮,那是江逸白見過最好看的一雙眼睛,就像是能将人間的燈火都包容在其中。
“逸兒沒有遠大的報複,只想好好的活着。”
他得先活着,才能談以後。
野心隐匿在深潭水一般的眸子裏,任誰看,江逸白都只是一個病弱可憐的質子。
也唯有江逸白自己知道,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