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之四十七
賽麗亞被浮空後,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随即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去吧, 你會知道該怎麽做的。”
看着眼前的聖女大人,賽麗亞緊張地點了點頭。
實際上她現在腦中毫無頭緒, 聖女大人說其他人也在做些什麽想要洗清罪孽,但是沒能分清主次, 也許聖女大人是希望她去幫助人們分清主次?
可“主次”究竟是什麽呢?其他人都在做什麽呢?自己又該如何幫助他們呢?
賽麗亞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 她自然是緊張的, 而緊張的同時, 她又相信聖女大人的話,聖女大人說她會知道的。
剛才聖女大人制作的七個雕花镂空的球體也飄浮起來, 可以看見球體內的晶石核心散發着輕柔的光芒。
——這便是傳說中的神器吧!
賽麗亞在心中敬畏地想到。
風将她送去了提提爾鎮,考慮到賽麗亞并不适應這種飛行模式,蘇陽送她過去的速度不快, 高度也不誇張。
起先賽麗亞的身體很僵硬, 也很拘謹, 她百分百相信聖女大人不會讓自己掉下來, 但克制不住初次登上“高空”的恐懼感。
這麽個小地方,三層樓已經是非常高的建築了, 這還僅限于神殿,平民家就只是平房而已, 連閣樓都沒有(為了儲存食物, 有些人家裏倒是有小地窖)。
賽麗亞俯視着地面, 這種視角非常奇怪, 她第一次如此平整地看到屋子的房頂,還沒到達神殿,她便遠遠瞧見了烏壓壓一片的人群,看不到人臉,只能看到他們的頭頂。“神器”飛在她的身邊,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安心感,慢慢地,她不再害怕。
不知道為什麽,人群雖然已經聚集在神殿大門口了,卻圍成一團,隐隐有兩邊分割的形狀,而不是快些進入神殿,将那些渎神者都抓起來。
賽麗亞在接近神殿的地方,已經眺望到了神殿後方冒煙的教司所(當然她并不知道那個建築物的名字),飄浮在她身邊的一顆“神器”脫出了飛行隊伍,竟然在她的面前放出了教司所的近景!賽麗亞看到女人們被長矛趕進了屋中,也看到了男人們癫狂猙獰的神情,放了好幾把火!
——聖女在上!他們想要燒死那些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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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随即,畫面上的近景下起了雨,澆滅了大火,而那些男人還圍在屋外面面相觑。
“神器”投放的景象消失後,賽麗亞已經接近了人群,而下方的人們也看到了她,皆是露出了震驚的神色——那些人以為聖女降臨了。
但很快,人群中有熟悉的聲音喊出了她的名字:“賽麗亞!!”
賽麗亞緩緩落地,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手上也和其他人一般拿着“武器”,是家裏精心保養的鋤頭和菜刀,那是自家最昂貴的物品了,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父母從人群中跑了出來,看得出,母親是想要沖過來擁抱自己,但又急急在距離自己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賽麗亞看了看擋在自己身前的“神器”,試探性地碰了一下,“神器”很快順着自己的力道被撥到一邊。
“母親……”賽麗亞熱淚盈眶,向着母親跑了過去,緊緊抱住眼前這具溫暖的身體,父親也是扔掉了鋤頭,抱住了面前這兩個他最寶貝的女人。
分離的一家人,總算團聚到了一起!
“天哪!天哪!我以為我永遠地失去了你!我的孩子!好孩子!你還活着!你還活着!感謝聖女!真的,感謝聖女!!”母親激動地喊道。
賽麗亞哽咽地點點頭,她還記得聖女大人要她來做什麽,也記得剛才看到的畫面,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動之情,擦了擦淚水,問道:“母親,為什麽大家還等在門口?難道大家不想趕緊償還自己的罪孽了嗎?”
她看向了不敢靠近自己這邊的人群。
然後,賽麗亞熟悉的老村長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老村長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但是看着她身後飄浮着的“神器”,并不敢無視她的問題。
“那些曾經欺壓我們的士兵,想要一同加入贖罪的隊伍……”可很多人都不同意。老村長沒有說完,為難地看向人群的另一邊。
被提到的士兵們都不約而同讨好地看着賽麗亞,兵頭子緊張地搓了搓手,道:“我們、我們也是被蒙蔽的無辜者啊!現在是真心想要補償自己犯下的錯誤!你看、你看看這裏的其他人!手上拿的是些什麽武器?你想想神殿內的神衛?大家要如何打得過他們?我們是真的想要幫忙!一定可以幫上忙的!”
賽麗亞瞪着那幾張眼熟的面孔,冷下了表情,“你們才不是無辜者!在這裏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自稱無辜!”也包括她自己!
除開同村的人,其他人都不認識這個外貌普通的少女,換了往常,也沒人會在意這麽個小姑娘說什麽,更不會有人參考她的意見。但現在!賽麗亞的出場方式很不一般,她可是從天上來的!她身後還飄浮着看起來就很不一般的“神器”!她一定是聖女大人的代言人!
很顯然,賽麗亞已經掌握了那些士兵的生殺大權,別說堅持士兵有罪想要殺他們的人,那些猶疑不定的人也會聽她的!
就在兵頭子冒着冷汗,以為自己要完蛋的時候,賽麗亞話語一轉,“不過現在不是追究從犯的時候,神殿裏的大罪人才是重點!大家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看到那些渎神者想要燒死裏面的女人!”
神殿裏能有哪些女人?不就是“神女”嗎!這大家都知道,不過如今已不會有人再用“神女”來稱呼她們了,這是對“聖女”的大不敬!
“她們也不能說完全無辜,但她們是真正的受害者!”賽麗亞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但她這回沒有哭,“快點!我們要救她們出來!”
有了一個“權威”的決定,意志分裂的人群便又重新統一了起來。他們大聲呼喊着,為自己壯膽,同時聽到了身邊同伴的喊聲,是那麽響亮,他們感覺到自己充滿了力量!
賽麗亞領頭,“神器”帶路,衆人沖進了神殿內,很快便找到了燒成廢墟的教司所。
因為他們聲勢浩大,聽到他們動靜的神司神衛官員大多四處逃竄躲藏去了,只有少數幾個人神智不清地留在了原地,立馬被大家抓住。
平民往日被這些人加諸在身上的痛苦,在看到人的瞬間爆發了出來,他們争先恐後地毆打着被抓到的人,竟然生生将那些人打成了肉泥!
賽麗亞沒有管身後狂亂的情況,她的父母心神也都在她的身上,緊緊跟在她身後。一到教司所,她便沖入還冒着黑煙的廢墟裏,大聲呼喊着:“有人嗎!還有人活着嗎!沒事了!已經沒事了!聖女保佑!你們千萬不要死!”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抑制的痛苦。
賽麗亞的村莊也是選出過“神女”的,和她同輩的一個女孩便在六七歲的稚齡被選走了。那個時候,賽麗亞的母親還感嘆賽麗亞沒福氣,不然也能被接去神殿,至少不用擔心往後被選為祭品了。賽麗亞自己也悄悄羨慕過那個女孩。
可現在呢,知道“山神”的真相後,被山神教選走的“神女”,又是過着怎樣的生活?
賽麗亞光是想象,就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被攪成了碎片似的疼痛起來,無法克制自己的膽寒——她曾經離我這麽近!
“這裏!她們在這裏!”一個和賽麗亞同村的小夥子喊道。
賽麗亞和父母趕了過去,發現了縮在焦黑房間內的女人們。
在小村莊裏,幾乎是村頭喊一聲,村尾就能聽到,誰家結婚、誰家生孩子,都是村人們參與其中的。賽麗亞從出生長到現在,也是村人們看護着長大的,她還小還不能成為勞動力的時候,不少人都幫忙照顧過呢。
當然,她這并不算特殊,別人家有孩子了,她家也會幫忙照看下。因為大家都太過貧苦,哪怕不是血親,也會互相扶持,只有這麽扶持着才能勉強将日子過下去。
大人們出去種田做工的時候,孩子們就一起玩耍,大孩子帶小孩子,哪怕不是親兄弟,也勝似親兄弟了。
确實,村人們在賽麗亞被選為祭品的時候沒有幫助她,甚至笑着送她離開了,也許有人會因逃過一劫而感到慶幸,可大家的心痛也不會少,這麽看着長大的孩子,又或者一同長大的小姐姐/小妹妹,要去死了,不可能無動于衷,一絲悲傷都感受不到的。
只是他們不能露出悲傷,不能讓神司神衛發現他們同情祭品,想要幫着祭品逃跑,否則全村人都會遭到懲罰!
現在一切真相大白,再也不用違背內心,而賽麗亞又回來了!
她的特殊經歷讓她成了自家村莊的主心骨,其他人還四散着追捕、毆打神司他們,賽麗亞村上的人,都跟着她來幫忙救援教司所內的女人。
那些女人們見到外人,大多數是惶惶不安的,少數人則毫無反應、無懼無悲。
村人們看着她們渾身是傷,還有被煙熏出來的焦黑,內心亦是不忍。
有一個村婦哭着喊道:“提娜?提娜?我的孩子!你在這裏嗎!提娜!?”
聽到熟悉的名字,恐慌的女人們平靜了下來,她們遭受過太多虐待了,又是這麽封閉的環境,所以她們也有一些特殊的羁絆,相互之間是那麽地漠不關心,卻又有微妙地凝聚在一起。
一個女人用她沙啞的嗓音說道:“你的女兒……提娜腰間有一塊胎記嗎?”
村婦激動地點頭,“是的!是的!她腰間有一塊像是星星一般的小胎記,你知道她嗎!她不在這裏?她在哪?”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回道:“……她以前侍奉持戒神司,持戒神司覺得她腰間的胎記是深入髒腑的污穢,所以從她的胎記處挖起,将她的內髒都挖爛了……她已經死了。”
在場衆人愣住了。
他們已經猜到被選為“神女”的女孩不會過得太好,但是……但是……實在太難以想象,她們竟然會遇到這麽殘酷的事情。
那個找女兒的村婦更是直接癱軟在地。
“天哪……這……這不可能……我的提娜……她那麽可愛……她腰間的小星星也那麽可愛……怎麽會……怎麽會有人對她做出這種事……這不可能!”
村婦的丈夫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拳頭,沒有發出聲音來,只有血液從他咬住的地方悄聲滑落。
賽麗亞站在那裏,渾身發着抖,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做任何事了。
天知道她曾經多麽羨慕提娜被選上!提娜離開的那天,她還和對方吵架了!因為她想要在長大後去鎮上見提娜,但提娜說神司大人不會允許她們相見,所以她很生氣,很無理取鬧……但即使如此,提娜離去前,還是抱着生悶氣的她,向她保證會每天對山神大人祈禱,希望她将來有一個美滿的人生……
曾幾何時,這份回憶是那麽溫柔又甜美……只是帶着些許的小遺憾……賽麗亞被神衛們送去山神那裏的路上,還想着即使自己要死了,提娜也會過得很好,這樣的結局并不壞……不過一天罷了,不過一天罷了!賽麗亞再回憶起這個兒時玩伴,感覺到的只剩疼痛。
飄浮在一旁的“神器”湊了過來,其中一個輕輕碰了一下賽麗亞濕潤的臉頰,微涼的觸感喚醒了沉入悲傷的賽麗亞,她竟然從那堅冷的球體上感受到了撫慰。
這是錯覺嗎?
賽麗亞虔誠地輕觸“神器”,在心中祈願——聖女大人啊……如果您能聽到我的願望,請保佑提娜吧……但願她在永恒的沉眠中得到安息……但願人間的痛苦,已經永遠離開她了……
…………
……
鎮外偏離主道的小樹林內,蘇陽輕輕嘆出了一口氣。
教司所的女人們被村人救了出來,而那些神司、神衛、官員,也在她制作的魔法球指引下,被“狩獵隊”一一找到。
倘若小說的話,這部分的劇情大概是一個要被作者着重描寫的爽點吧,醜惡的家夥們得到了罪有應得的結局什麽……不過蘇陽卻完全不想看下去了,她又不是受害者,那些人的下場并不能慰藉到她。
蘇陽睜開眼,看了看一旁吃着小餅幹的貝爾,又看了看另一邊和艾斯維爾吵吵鬧鬧的貝妮。
她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很幸運的。
這個人間充斥着悲劇,她以前也經歷過不好的事,就是那種一個不巧,便會成為“提娜”的境遇。但好像因為有系統在吧,危險往往未發生的時候,系統便給她劇透了一臉。
倒不是說系統會給她多少準備餘地,甚至常常會出現需要她收拾爛攤子的選項。可正因為系統帶給她仿佛在玩游戲的錯覺,使她面對自身陷入的困境不是那麽驚慌失措。
唔,她還是有驚慌失措的小時候,不過很快就能做得很好了。
蘇陽非常不情願将自己的堅強歸功于系統,但又無法否認系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當然,系統給她帶來的麻煩和不愉快,也不會少就是了。
看着蘇陽那微妙的神情,約瑟海姆像在看什麽受他疼愛的子侄輩,溫柔地問道:“怎麽了?又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嗎?”在蘇陽送走賽麗亞之後,他就覺得大局已定,沒再關注鎮上的情況了。
“不是……或者該說,這裏的悲劇還沒有結束,不存在‘又’……”蘇陽靠着沙發,有些疲憊地回道,“我有的時候會覺得,人類真是可恨,完全沒有存續下去的價值,這個世界沒有人類會變得更美好。如果以前的我有現在的力量,世界大概已經毀滅了吧。”她指的是前世。
約瑟海姆沒有打斷她,吵鬧的貝妮和艾斯維爾,也在蘇陽開口後安靜地聽她說着。
“現在吧……我很久沒有想要毀滅人類了……即使這回發生了這麽煩人的事情,我竟然也沒有産生毀滅人類的想法,而是這麽費盡心思地幫助他們……不過我不太确定,我的這種做法是正确的嗎?我以前明明從來不會懷疑自己是否正确,我不在乎我如果做錯事了,會造成什麽可怕後果,會給他人帶來怎樣的悲劇。甚至,如果有人因為我而陷入悲劇,我可能還會覺得很愉悅。”
蘇陽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也許我在懷念自己過去的心态……那種心态很輕松……但我不後悔變成現在的自己……就是覺得現在的自己在乎那麽多過去不在乎的事情,感覺好累啊……”
待她說完,約瑟海姆安撫道:“放輕松,慢慢來吧,你還是個孩子呢……如今不過是還沒有很好地找到平衡點,所以你會猶豫,會懷疑……可能你還會有不知該如何取舍的時候,但沒關系的,我一定會在你身邊幫助你。”
“還記得嗎?我将自己的餘生都交給你了,只要我還活着,那我總會在你身邊的。”
蘇陽看着他,良久……有點不符場合地嗤笑了一聲,“我去,雖然你好像說了很不錯的臺詞,但為什麽我覺得滿是癡漢的意味……果然還是因為你房裏的陸乃周邊太可怕了!”
“哎,小孩子就是不懂藝術。”約瑟海姆誇張地大嘆了一口氣。
沉凝的氣氛被打破。
貝妮嘟着嘴怒瞪約瑟海姆,急忙向蘇陽表白,“陽陽陽陽!我也是!我一定會陪着陽陽的!我就是死了也會陪着陽陽的!陽陽死了我還是會陪着陽陽的!”
——無端覺得更可怕了。
蘇陽扶額,她大概知道貝妮只是想争過約瑟海姆,但為什麽臺詞的潛藏意思這麽讓人細思極恐呢?
後頭,艾斯維爾在約瑟海姆說完之後,就震驚地倒退了好幾步,不可置信地蹲到了一棵樹下裝蘑菇,喃喃自語:“大長老也是我的競争對手嗎?不不不,我怎麽可能争得過大長老?噫……不對,他們怎麽好像已經互許終身了?什麽時候的事?難道是在村子裏發生的嗎?明明是我先來的……”
艾凡默默蹲在好兄弟身邊,輕輕拍撫了一下艾斯維爾的背。
艾斯維爾熱淚盈眶地轉過頭來,一把握住他的手,悲傷道:“我就只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