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
雖說蔚筝是新手,可在三對二的情況下,是他們這邊占優勢,但從技術上看,卻又是沈肅這邊略勝一籌。
他和鄭景行都是球中好手,沈肅更是百發百中。
反倒是蔚筝那邊,她是菜鳥不說,桑蓉和蔣瑛聞雖然球技不錯,但終究只是不錯而已。
一局打完,鄭景行咋咋呼呼了一番,因為他和沈肅竟然輸了!
別人不清楚,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沈肅看着球道和球瓶的時候,那眼球上就像是有無數方程式顯示着,簡直是自帶外挂系統,他怎麽可能失誤呢,就連不是全中的幾率都壓根為零啊。
可這位“神投手”在這一局裏面,既然一個“STRIKE”都沒得到。
他們倆交替扔第一球,每次輪到沈肅扔第一球的時候,那貨每次就只滾倒7個瓶子,留下3個給他,這還沒什麽,最過分的是他扔第二球的時候,偉大的部長大人弄得他們在記分表上一個“/”都沒有,更不用說是“X”了!
每一格都這樣,這難道不是赤.裸.裸的放!水!麽!
“沈部長,你這放水也放得太明目張膽了,你敢不要留‘小尾巴’麽?”
“閉嘴。”
鄭景行賭氣,主動要求受罰,他們三人想來想去,蔚筝一拍手,說:“沈部長,你最擅長冷笑話了,不如來給我們講一個吧?”
鄭景行心說你這簡直是在找死,結果沈肅淡定地接受了她的提議,随手就扔出一枚深水炸彈:
“有一對年糕兄弟,從小是雙胞胎。哥哥讨厭弟弟,弟弟也讨厭哥哥,他們每天都想着如何才能離開對方,直到有一天,他們終于分開了,兩人高興的不得了。”
“哥哥和弟弟互相擊掌說‘我們終于分開了,gave me five’……嗯,又黏起來了。”
“……”
Advertisement
“……”
“……”
“沈部長你果然是高手……哈哈哈。”
在衆人的沉默中,唯獨蔚筝很是捧場地大笑起來。
沈肅微微一愣,爾後,也跟着她一笑。鄭景行受不了某人假笑的模樣,只能把話題扯開了。
桑蓉心中酸甜五味,這樣的沈部長,簡直全然在她意料之外,甚至微笑的次數比她一個月看到的還要多,她稍稍一想,不免對蔚筝又多看了幾眼。
這樣一來總算是賭局終了。
準備散場回家的時候,沈肅忽然走到蔚筝身邊,逼人的身高令她覺得自己變得嬌小了,在他的陰影下仿佛小小一只,令她在一瞬間心生企慕。
“我送你回去。”
蔣瑛聞動作一滞,決定當機立斷地說:“不用麻煩沈先生,我帶她來的,自當再帶回去。”
而鄭景行與桑蓉也都在邊上,看起來很想知道下文,陪着一起等待。
蔚筝咬了咬嘴唇,有些吃驚地看了沈部長一眼,見他目光中好像有些期許,才把心一橫,這才敢在他們面前說:“……蔣醫生你路遠,要不今天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那你怎麽知道沈肅是順路的——鄭景行沒把這話說出口,因為他早就說過,他可不會就這麽認輸的,沈肅也一定還記得,只是根本沒在意罷了。
蔣瑛聞倒也沒表現出格外的失望或者應允,他客氣地向對方點了點頭。
蔚筝之所以這麽做,是她想起那天在溫泉山莊,他也如此突兀地對她提出要求,雖然不明白彼此之間究竟建立起了怎樣的聯系,可她就是知道,也願意配合。
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也許,它像是一種聲音,也是一個征兆。
**
沈肅把那輛英菲尼迪從車庫開出來,蔚筝剛一入座,聽見右前方有人摁了一下車喇叭,她擡頭張望,蔣瑛聞正透過玻璃窗,笑着與她揮手。
蔚筝忙與他道別。
沈肅把這一幕看在眼底,這段時間已近夏末,氣候稍許涼爽,他本就耐熱,半密封的空間也還算通風。不過,他還是問她:“熱嗎,要不要開冷氣。”
“沒關系,我開窗戶剛好。”
起初一段行程,兩人都不知要如何交談,過了會兒,沈肅才先挑起話題:“送你回上次的地方,是吧。”
蔚筝點頭,還是報了一遍住址,轉念一想,她并不知道他家住處,是不是真的順路呢。
為何沈肅要不怕麻煩地主動送她回去,不可能只是她想得太多,莫非他還真對她有意思不成,難道說裏面有什麽目的?
那天在溫泉山莊,要不是那顆小白菜誤闖進來,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呢,她想起當時真實而悄無聲息的溫度,是溫情乃至滾燙的,果然幸福來的太突然,現在依然有點小激動啊。
“你和我們公司的簡小姐認識嗎?”
他的聲音讓蔚筝從窗外收回目光和思緒:“啊?不認識啊。”
“那你這麽玩命的救她做什麽。”
“不怕你笑話,我哪裏能有這麽大本事想救她,當時是被她拖下去。”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還被你給救了,蔚筝在心裏嘀咕。
“是麽,那我看你好像和崔醫生認識吧,當時你樣子不太對。”
沈肅不動聲色,一步步用緩和的語氣引導她走入他布下的圈套。
蔚筝一提及此人,面有憂色,卻還是如實地說了:“嗯,是有點……”
“你們有什麽關系?”
蔚筝拿不準沈肅為何問及這件事,但想必也是出于好意關心,對方既然是他,她也認為值得信任,這樣的男人是可以傾訴情緒與心事而不用擔心被嘲笑或者漠視的,總之,她就是這麽覺得。
她想了想,就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沈肅。
那時候蔚筝母親已過世,蔚仲擔心女兒是受了刺激,才會整日産生躁動與妄想,于是天天夜夜反反複複跟她講道理,或者分析現實與幻想到底哪裏不同。
無論蔚筝如何向他解釋,說自己沒有病,沒有說謊,可這穹頂之下,到底是沒人能夠相信她的。
直到在崔梁亭診所,不過是青澀少女的她,再也受不了壓力與折磨,也明白真話和假話,在他們看來永遠沒有區別,所以,她做出妥協。
她想,爸爸,在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個最親的人,不管你希望我成為什麽的人,我都會答應。
有些人,從來學不會反抗,直到最後一次,失去反抗的能力。
蔚仲本以為女兒的病情能漸漸康複,誰知,蔚筝卻不願再和任何人敞開心扉,也不願去和一個根本無法理解自己的世界溝通。
這時候,蔣瑛聞回國開設診所,與他們接上了線。
他們經過一個新的療程,讓蔚筝脫胎換骨,她終于肯定自己,也願意接受不被這世間接受的自己。
就好像,我沒有鑽石般閃亮奪目的一顆心,也許它如玻璃總是易碎品,但只要獨立自愛,不妨礙他人,哪怕我是不切實際的空想家,但願意相信愛與希望,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是啊,在了解這個社會是如何物欲橫流、現實如何付出都得不到回報,就算仍然想擁有一顆永遠不想老去的少女心,又有何不可呢。
蔚筝相信這段在心底深埋的過去,是世人所謂的再荒謬不過,可它于她而言,是再真實、再寫意不過、再難被任何回憶取代的寶藏。它并非夢境,她要懷抱這樣一個秘密,直到死去,又有何妨。
沈肅竟是有些難以說清此刻他的種種心緒,雙手緊緊捏着方向盤,這樣陌生而混雜的情感,繪成一副分辨不出何種色彩的油畫,他大概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吧。
看得出,這女孩兒的眉目間總是寫着“固執”兩字,他發現她的手都在不知不覺中握成了團。總要說些什麽安慰人吧,雖然這不是他擅長的事。
智商甚高的沈部長,此刻窮極所有腦細胞,才想出一段他認為能夠安撫她的話:“但是,你也要明白,這世界有一部分人的想法,你永遠無法理解,他們也永遠無法認同你,你不要試圖去找出動機或者企圖改變他們。”
抑或是用一顆聖母的心去看待這些人和問題,那也是大忌。
“所以,要管閑事的前提,是保護好自己。”
“我明白了,謝謝。”
沈肅的口吻像是安撫,也像是建議,他果然是在關心她吧,蔚筝想。
“其實,蔣醫生也說過和你類似的話。”
保齡球館距離蔚筝的住址也不過二十幾分鐘的車程,沈肅把車停在她家門口,卻沒有要再見的意思,她微微一愣,也不多問什麽。
男人沉默良久之後,仿佛才下定決心,輕聲問她:“那你所說的幻想,具體是指什麽?”
這時候,他希望蔚筝已能選擇開誠布公地交談,也可以把他劃分在能夠信任的人群之中。因為人類有時候,總是愛在陌生人面前掩飾情緒,也往往屏蔽負面能量,防止給他人帶來的影響,而他更願意被她當做足夠信賴并宣洩情緒的對象……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那天,我……”她斟酌着,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才繼續:“這得從一個雨天說起……”
随着蔚筝接下來一番并不完整的回憶與敘述,沈肅的臉色越發蒼白,難以置信得就像有一塊玻璃在他心中被砸得粉碎,又像那些碎片從胃部燒到胸腔,抵在喉口,吞不下拿不出。
他天賦異禀,記憶力極好,但差不多在六年前,大腦曾經空白過一段時間,同樣是她描述的這麽一場雨,這麽一個夜。
也許,她真的遇見他了,因為他受到傷害。
太大的概率讓人無法忽略了結果,沈肅覺得每一次思考,都有一種“痛苦”的成分滑過心尖,那些沒有體味過的情感,只能屬于人類,此刻卻也驟然濃烈,有一種莫名的挫敗襲向他,他想起她偶爾露出的憂傷眼神,不禁僵直身體,雖然頭腦一直清明得條理分明,可眼下竟是一句話也再說不出。
是因為他,才重重傷過她的心,沈肅根本難以想象她如何驚恐哀求別人的畫面。
甚至,男人已經能斷定,就算不是他,也是與他有所關聯的,反正如何也脫不了幹系。
今後要怎樣才能彌補這個存在于時間裏的黑洞,他要怎麽償還她無辜遭受的罪,這得回去好好的想一想,長足地思考。
沈肅苦笑,什麽叫做徹底當機,當他被一根根叫做“愧疚”與“擔憂”的刺,刺進心口,才得以明白過來。
他勉力讓神經稍稍松懈,才放軟姿态,說:“我不會嘲笑你,不管別人如何想,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
她聽見心裏有一層糖紙剝落,融化在心尖,竟是那麽美妙。
蔚筝動了動身子,端端正正坐好,如同下了很大決心,下一秒又扭扭捏捏,羞澀地問:“沈部長,那個,你…你在和桑蓉交往嗎。”
☆、Part13 旖旎的相處
蔚筝不知道為什麽要問這樣一個失禮又敏感的問題,可問也問了,也不好中途收住。
沈肅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她這番話的意思。他想了想,心裏一動,說:“沒有,我沒有和任何人交往。”
蔚筝好像有點如釋重負,轉念又覺得這事也不歸她管,然而心情卻是慢慢雀躍起來,又恢複以往的率真和沒心沒肺。
沈肅眼角的餘光看見她蓬勃如朝陽的笑臉,忽然,他想要狠狠按住她的肩膀。
即便這樣做很危險,他也知道自身已太過包庇她。非理性的行為簡直違背他一直以來履行的準則,一直以來,哪怕全力拟态外形、模仿生理和行為思想,但越是深層次的複雜模式,越是難以駕馭。
蔚筝以為,此刻,她想的一定與他截然不同。
但他們卻在這段關系的分叉口,久久徘徊不肯離去,如果時間能夠就此停留在這個時刻,他不用再去侵略,也不用去拒絕,得不到的騷動與出奇的耐心間或有之,不動不破,不滿不溢,淺淺的澀澀的,如棉絮般地萦繞在車廂,就這樣如履薄冰,危險又甜蜜得恰到好處。
終于依依不舍地謝過沈部長,蔚筝正要上樓,男人按下車窗,忽然低沉着聲音喊住她:“等等。”
蔚姑娘莫名地擰過臉。
沈肅斟酌片刻,語氣平靜而低緩地道:“等我這陣子忙完,有空再出來打球吧。”
容不得蔚筝多想,她已經臉頰上飛了紅暈,連連點頭:“當然可以,當然的。”
沈肅也笑了笑,又立刻收住笑容,搖上車窗,驅車而去。
蔚筝心跳得驟快,轉眼又自責表現得太不矜持大方,不過,沈部長願意與她再去打保齡球,還是主動提出,大概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待遇。
即便沈肅只把她當普通朋友,能夠與這麽不可思議的男人有所交集,也足夠讓人躍躍欲試。
蔚筝時不時冒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然後又自得其樂地好半晌,一整晚偶爾會露出不知含義的笑容,把蔚仲搞得都糊塗了。
這一晚,她幾乎一合上眼就睡着了,睡得格外香甜。當蔚筝又一次來到六年前的橋洞,她幾乎以為,這并非夢中的世界,而是又一個現實。
洶湧的濕氣夾雜着雨水,漫天漫地,大廈上方的廣告牌不停地被大風席卷,肆虐的呼聲讓人感到害怕,蔚筝躲入橋洞,前方有一個黑色的人影悄然浮現她的眼前。
那個人影彎着腰,佝偻着背,一手按壓身體的某處部位,或許是身上有傷口,不知有沒有流血,但他好像确實受傷了。
她還想走近一些,再多看清那究竟是一張怎樣的臉,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霎時之間,人影卻消失了。
天色不再漆黑如墨,而是将暗未暗,蔚筝通過微許的光線走進橋洞,居然看見了沈肅。
男人的周身有一種奇異卻動人的朦胧,他走過來,好像低聲對她說了什麽話,不過,她一個字也未聽清。
接着,就來了。
沈肅不知什麽時候已脫去衣物,她還記得那些深深印在腦海裏他敞開胸肌的畫面,強壯的肌肉看着一如既往地性感火辣,粗犷與尊貴甚至還有優雅都在這一刻呈現,龐大氣場與完美的肉體,銜接他全身每一處部位。
男人俯下身來,貼住她,想要填滿每一寸空隙。他找她的嘴唇,冰冷的觸感讓身體微微發抖。
蔚筝既懵懂又期待,揣着最激動人心的心事,身體的躁動與羞赧,猶如密集的鼓點傾向她。
直到彼此無法呼吸,沈肅才戀戀不舍地挪開溫柔的唇瓣,定定地望着她,眼神竟如同藏有求歡的暗示。
幻覺肆無忌憚,蔚筝左顧右盼,卻不懂得拒絕,他們漸漸地竟像是有了默契,她放任自己陷入漩渦,他勒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
他們變作參天的樹木,是兩棵相互依存而生的植物,赤.身.裸.體的她,花枝妖嬈,攀附着一株巨蕨,綻放豔麗馥郁的香味,要人窒息,又要人顫栗。
他的氣息一片片噴在她的肌膚,她的胸口。蔚筝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只能任憑他在細微之處使盡巫術般的可怕能力。
沈肅舔舐她的脖頸,溫柔地撫摸圓潤的肩膀,逐漸往下,來到綿軟的山峰,将頂端小小的一粒含進嘴裏。
蔚筝忽然感到柔軟的肢體被輕輕分開,有溫暖、巨大、火熱的物體闖進自己體內,被充滿的感覺酸脹,像是充盈滿整個身體,她快活得不知今夕何夕。
有馬蹄踏起塵土的聲音在胸口作響,這樣的過程跌宕起伏,盡善盡美,蔚筝屏息,直到有一種不受控制的沖動從她體內噴湧而出,滾燙的感覺從小腹直達到大腦。
仿佛,這一整個世界會颠倒下來,她漂浮起來,墜向天空,又重重地堕落到地面。
…
蔚筝從極為荒謬的夢中醒了過來,被子裏的她捂出了一身汗。思及那些畫面與種種細節,她徹底愣住了神,呼吸都亂了步調,即使與那男人有過親密接觸,但沈肅仍然屬于陌生男人的範疇,她怎麽就對着高高在上的沈部長——發了春.夢?!
蔚筝氣的簡直要捶床,嗚,誰讓你身材好也就算了,偏偏還長這麽帥!
長得帥也算了,可是,為什麽你還要笑的這麽迷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經過一天相處與傾談,沈肅出現在她夢裏也不是什麽大事,可偏偏卻是這麽一個香.豔的美夢。
讓人真正困擾的是,這不再只是普通朋友之間應有的幻想,蔚筝不僅真正地懊惱起來,下一次見面,她會不會仍然這般小鹿亂撞。
她并沒有把他只是當做一個不可觸犯的高位者看待嗎。
哪怕今天之前,都不是這個樣子的,蔚筝只擔心這回改變現狀,會改變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和一切……
一場春.夢的逝去可以了無痕跡,怕只怕它留下的影子無窮無盡,那些都是他含着微笑、深邃迷人的眼睛。
**
雖然蔚筝在加入《民生》欄目組前,多少有些不甘願,但這檔節目收視率節節攀升,卻是不争的事實。
編導以敏銳的目光看到主持人本身的號召力與優質形象,加之老百姓對矛盾問題的關注日趨見長,以生動的電視畫面來體驗普通人遭遇困境與人生百态之時的智慧與如何生活的藝術,《民生》較以往該類節目的收視上升近百分之八十,紅遍本市,名列收視首位。
蔚筝負責的《和諧熱線》每天也變換着不同內容。
昨天,說是居民投訴反映家中、小區和馬路積水,她冒着雨去采訪了解情況,将問題反映給物業、市政等部門。
前天,她去訪一些養老院,與觀衆探讨“空巢老人”的養老問題,呼籲民衆多給老人留點時間,陪伴他們頤養天年。
大前天,一位高齡老先生在火災中将一位受傷的女鄰居救下樓,十分感人。
總之自開播以來,蔚筝致力于為當事人解決一切糾紛與困擾,電視臺領導也已多次表揚,還號稱她引領了時代風尚……
蔚筝知道應該珍惜這麽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原本浮躁焦慮的一顆心,也漸漸沉澱下來,雖然跑新聞又疲又累,好歹也是一份體面又有意義的工作吧。
這日,她陪着欄目組的幕後剪輯帶子,鄭景行總監在約莫臨近下班才回到公司,他在電視臺的前臺看見一位面生的姑娘,瓜子臉,白皮膚,她生的古典俊俏,卻看得出心神不定,那雙微微聳拉眼角的大眼眸溫順而安靜,竟讓他覺得有些動人。
鄭總監問前臺的年輕女孩,“她是來面試的?”
“不是,說來找蔚筝的,等她下班。”
蔚筝哪裏來這麽一號女朋友?
鄭景行決定上去與她打聲招呼,也不顧前臺招待那揶揄又暧昧的眼神,好似他也不怕別人知道,他又相中了獵物。
“你在等蔚筝,你是她朋友?”
那姑娘好似有些防備地将身子向後輕挪半步,才禮貌地點頭:“我、我是來找她的……不過,事先她并不知道,我就在這等一會兒,有幾句要告訴她……沒關系。”
鄭景行翩翩有禮,本來就是太讓人讨厭不起來,他笑着與那姑娘閑聊幾句,對方多少還是有些緊張。
蔚筝走出電梯的時候,看見他倆幾乎是怔了一怔。
那女的不是別人,居然是輝騰科技的員工,那個因為神志不清因而跳樓、險些害她也跟着慘死的簡瞳!
眼看鄭景行對那位姑娘糾纏不休的樣子,她趕緊橫插一杠:“簡瞳小姐,你怎麽會來的?”
礙着這是在電視臺,她轉頭,先是畢恭畢敬地:“鄭總監,您忙您的去。”
鄭景行在蔚筝耳邊輕聲:“我替你牽線搭橋,搭上高富帥部長,你就把我甩一邊?也不給我介紹一下這位美女?”
“你說的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蔚筝不回應他的言外之意,只用慣常的友好微笑拉起簡瞳的手,直接就往電視臺外邊走。
鄭景行也不着急,目光流連忘返地在簡瞳身上好半天,她被月色照拂背影,瘦小得像冬夜裏的一彎月牙兒,不甚明亮。
簡瞳站定幾步,這時急急忙忙地開口:“蔚小姐,你好,你好,我這麽不請自來,太冒昧了。”
蔚筝也很有耐心,等她組織語言。
簡瞳皺起眉頭重重嘆氣:“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我這次來就是想為了上回那件事給你道歉。”
不等對方回應,她又急又快地說:“我知道道歉也沒用,差點把你害死,說什麽也挽回不了。”
蔚筝發現這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倆人就找了附近一處咖啡館,各自點了焦糖瑪奇朵和一杯摩卡,她又要了一塊檸檬塔,插上兩把小叉,這樣悠閑的氛圍,讓簡瞳也稍許安了下心。
“你真的不記得當時發生過什麽嗎?”
“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我也不知怎麽了……但我沒有磕過藥,真的沒有!我也從來沒碰過那些玩意。”
蔚筝看她又着急起來,趕忙安撫:“我相信你的話,簡小姐,我也不怪你了,這事都已經過去,希望你以後身體健康。”她頓了頓,“你和崔醫生快結婚了嗎?我聽他們說,他是你未婚夫。”
簡瞳看起來有點困擾,“不不、我們,已經分手了。”
☆、Part14 好想告訴你
蔚筝嗅到這其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情,但畢竟與簡瞳還不算太熟識,她想可能還沒發從對方嘴裏聽出什麽。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我……這件事對我打擊太大,這種情況下我無法經營一段感情。”簡瞳神色黯淡下去,又慢慢擡起眼,“你和崔梁亭怎麽也認識?”
蔚筝在心裏掂量一下,笑着說:“我以前在他那兒看過病。”就再也不多說什麽。
她也不打算把想法完全對簡瞳托盤而出,彼時,自己也算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人,都有另一面,藏的越深,越是可怕。
簡瞳性格淡泊如水,雖然經過那番劫難,情緒稍顯沉悶,但也不失一股娟秀的靈氣,她們竟也聊得十分投緣。
期間,蔚筝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第一反應會卻是會不會沈部長,等到接起來,才知道是父親單位的同事。
“蔚筝,我和你說啊!你爸爸出事了,今天下午去基層走訪,結果不當心摔了個大跟頭,把腿摔斷了,人也受了點傷,腳上肉都給翻起來了……現在他已經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我告訴你地址啊,你盡快過來。”
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蔚筝也感覺到她的表情有些凝重。
父親同事又說蔚仲已做過初步檢查,只是一些皮外傷,要她別太擔心,但是這下可好,家裏就他們父女,生活上總歸是不方便的。何況父親年紀一年年地上去,這麽一摔還不知要養多久。
見蔚筝臉色很差,還是簡瞳先一步說:“既然你有急事,就快點去忙好了。”
蔚筝也不具體與她細說,只能約她下次再聊,匆匆離開咖啡館。
到了醫院,才發現蔚仲摔得也不輕,渾身上下都有皮肉傷,一塊青、一塊紫的,蔚筝平時容易感性,真遇到大事,反而冷靜鎮定下來,她先去給父親繳費辦手續,又問了醫生病情如何。
等她一圈跑下來,累得卻是越來越醒神。
“爸,你怎麽不當心着,萬一有什麽……媽不是都關照過的,要我們互相照顧對方,要最愛惜身體,那要只剩我一個,該怎麽辦?”她說着說着動了感情,眼眶都泛紅了。
蔚仲笑着說:“所以,老爸不是要你快點找個人嫁了嗎?”
“你還有臉說,等你先把這條腿給養好吧。”
蔚筝一心一意撲在他的傷勢,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去想別的風花雪月,這時候還不得一下班就往醫院跑,實在也沒空出門了吧。
她禁不住地臆想,就算是沈部長當真在這時候來約她,那也肯定不忍心走開。
…
輝騰科技的內部牆壁附有高端大氣的浮雕,室內光影錯落立體,中庭的生命之蛋洋溢着它的傳奇光芒。桑蓉乘坐電梯直達頂層,她透過鏡面的反射,稍許整理儀容,确保自己優雅端莊,才敲了敲門,“沈部長。”
桌上擺着白色的百合花,芬香撲鼻。
“您要的R2研究資料。”
“辛苦了,我帶回去看。”沈肅的聲音清晰而沉穩,在任何時候都有讓人不可抗拒的引導力,他在辦公桌後邊擡起頭,“我下周有事,不用替我安排應酬,誰也別找我。”
桑蓉在上司的行程記下一筆,遲疑片刻,還是沒忍住地多嘴一句:“沈部長,您是有什麽私事?”
“嗯。”
沈肅并沒有要回答她這個問題的意思,他只是客氣地沖對方笑着打了招呼,關上電腦,起身準備離開辦公室。
“沈部長。”
桑蓉欲言又止,過了一陣,仍是誰也沒開口。
沈肅漸漸有些不耐煩,作為她的上司,當然選擇把要說的話挑明:“桑蓉,我們合作也不是第一天了,你應該知道,我很忙,沒有這樣的時間用來消耗。”
桑蓉心中複雜交織的情感都已被他一句話徹底冰封,她低垂眉眼,只能說:“沒什麽、沒事了,沈部長。”
沈肅略微有些覺得可疑,但也沒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把不需要的信息,統統排除在外。
**
家事與工作同時忙起來,時間也就過得特別快,蔚仲住院滿一周之後,康複了六成左右,就只有一條右腿還打着石膏,行動不便。他又不願去麻煩其他親戚,蔚筝只好給他特意請了一位家政阿姨,白天幫忙燒燒飯,照顧一下腿腳不方便的父親。
蔣瑛聞特意買了水果來探望伯父,确信已無大礙才放寬了心。出院那天他還親自開車送他們父女回家,蔚仲感激不盡,就差沒把女兒整個托付給他,可惜國家政策不允許(喂)。
蔚筝本以為這事也就告一段落可,誰知某天早上,她出門太急忘帶手機,恰巧蔚仲又出了狀況。
那天已是臨近傍晚,家政阿姨做好晚飯就回去了,蔚筝還沒到家,當蔚仲聽見客廳有手機鈴聲,就想看看是不是她打過來的。
結果,他起身太急,手肘碰翻了水杯,忽然又被什麽東西給絆着了,重重撞倒在地上,一下子就給摔蒙了,眼前一陣發黑,但好在還能有意識。
蔚仲扶着家具蹒跚地來到客廳,拿起手機看也沒看上面的名字,張口就說:“喂,囡囡……爸爸剛才摔地上了……”
地板上有一灘灘褐色血跡,蔚仲說完,找了張椅子坐下去,無論如何都沒力氣再站起來。
電話那邊傳來不過幾秒的靜默,男子當機立斷地說:“伯父,您好,我是蔚筝的朋友。我現在就在樓下,馬上過來。”
等到蔚筝精疲力竭回到家,才發現父親又給了他們一次“驚心動魄”!
蔚仲小腿肚被玻璃割傷,又犯高血壓,氣得她只得把他大罵一頓。
更讓她無語的是,在家中替她照顧父親的,竟然是輝騰科技的研發部部長大人!
沈肅的視線來到蔚筝臉上,輕而易舉就發現那個隐約還留有手指紅印的地方。
“你臉怎麽了?”
蔚筝趕緊撇過臉,露出一個笑容,再三道謝:“你真是我命中貴人,總是幫我忙不說,連我爸你都能顧及。”
沈肅一聽這話,臉色竟有些懊惱,似乎她的話倒成了一種禁忌。
此刻,蔚筝也是百般心事,以至于這才錯過了男人的反應。
明明再三告訴自己,不能老在他面前丢人,已經給沈肅看過太多狼狽的自己,可卻又再次被他抓了現行。
蔚筝挺直脊背,想要掩飾那些脆弱。
今天工作存在着諸多不順,他們去參訪一個小區,有居民反應說,某棟樓的倆小夫妻經常吵架,半夜裏還摔面盆、玻璃杯,搞得鄰裏怨聲連連,雞犬不寧。
他們聯系居委會,對方帶他們來到那棟樓前,碰巧那對極品又在吵鬧,男方下樓的時候與他們迎面撞個正着,他也不管是什麽情況,上來就對着蔚筝破口大罵,說他們媒體多管閑事,接着一個巴掌重重甩在她臉上,幸好被人及時制止,第二個耳光才沒落到她這兒。
後來他們說是要報警處理這男的,報案以後也就協商賠了幾百塊錢,蔚筝就算想出這口氣也沒其他精力,因為蔚仲獨自在家,她實在沒多餘時間來煩這些糟心事,至于挨了一巴掌,也就只能當作被狗咬了。
蔚筝本想給沈肅倒杯水,好歹也招待一下這位殿堂級貴賓,忽然她發現家中已被收拾的幹幹淨淨,角落的垃圾桶還堆着玻璃碎片,想必還是沈部長親自收拾的。
那麽,可想而知,那一刻她積累着的所有壓力煙消雲散,而所有的情緒,卻又在這一個零界點得到全然的釋放。
年輕女孩子,本就不知要如何巧妙地隐忍變化多端的情感,即便忍住淚水,容貌與語調裏面也分明有着委屈與不甘。
蔚筝差點就該哭了,可想着不能讓父親擔心,急急忙忙擦了眼淚。
因為顧及到蔚仲還在房中,她請沈部長一塊走去陽臺,從高處能看見樓下的樹影一蓬,柔軟輕盈,她徹底平靜下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