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蔚筝,蔚筝?”
女孩聽見男人敦促,才如夢初醒。她垂眉低眸,用手絞着藍色校裙裙擺處的褶皺,恬靜中有一絲高中女生才有的慌張姿态。
崔梁亭觑了一眼,筆尖停在紙上,說:“最後,再回答我的幾個問題,可以嗎?”
蔚筝睜大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我真的沒有妄想症。”
“你的描述相當生動,甚至連故事中的一些細節都滴水不漏,在敘述過程中邏輯也很清晰,這證明你有一定的判斷能力,對不對。”
“但是,在橋洞底下遇見的那些事,不應該是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蔚筝點了點頭。
“從第一次治療直到今天,你再回憶一下當天的畫面,能不能告訴我,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蔚筝努力撫平記憶中的不安,腦海出現的是一幕幕翻滾的回憶:漆黑的夜幕似有萬丈的驚濤駭浪腐蝕摧毀這座城市、爆裂刺眼的閃光、地上是黃土或着雨水泥濘又油膩……還有一個怪物。
當時,電流仿佛從發心一路灌入腳底,她明明記得那樣清晰。
停頓了片刻,蔚筝才道:“那天,我按着同一條路放學回家,然後……可能因為低血糖,所以在過橋洞的時候昏倒了,或者……其他什麽原因……我不知道。”
蔚筝組織好語言,才又說:“等我清醒的時候,躺在路邊……”
“那麽,你為什麽要編造出這些虛幻的東西?”
“因為,我缺乏安全感。”女孩說話的時候因為一些隐秘的情緒,神色散發出焦灼,似乎臉上還浮起一些難以啓齒的羞愧,“我也希望得到父親的重視。”
“自從媽媽過世,他就忙于工作,我想也許這樣就能得到他的陪伴,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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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筝說到此處,眼淚在崔梁亭的注視下終于生疏地滾落。
她的委屈、心酸、不甘,心房早被痛苦纏縛,不被任何人理解的苦澀漲滿胸口,顫動着嘴唇只能維持一個難堪至極的弧度。
蔚筝低頭,胡亂抹着一張本來就很年輕稚嫩的臉,蓄着的長發滑落肩頭。
她知道這些才是拙劣的謊言,可是世界已替她做出選擇,她也無能為止、無法阻止。
崔醫生替他的病人說下去:“就像‘那時候’發生的意外,導致他們一度很注重你的成長,是嗎。”
“是。我編造出這樣一個故事,球狀閃電、大暴雨、穿黑色靴子的男人、還有那個怪物……都是不存在的。”
“我只是害怕被家人忽略,我缺少別人的關心和愛,也沒有承認謊言的勇氣……”
崔醫生打斷她:“其實,你說的那個日子确實有下雨,也有打雷,這一點不是你的虛構。我們的治療已經頗顯成效了,蔚筝。”
她凝聚眼神,咬住下唇又松開,好像這樣就能下多大的決心:“我已經不相信這些都是真實的事了,醫生。”
從崔梁亭的心理治療室出來,蔚筝被父親挽着手:“乖囡,今天感覺怎麽樣?”
蔚筝心裏明白,即使他不相信自己,這不妨礙她知道父親的愛是厚實誠摯的,她只是沒有辦法證明,那一切不是虛構的幻覺。
“爸爸,我覺得好多了,以後真的不用再來了……”
“好,我去和醫生談幾句就走,你等一等,晚上陪你去吃火鍋。”
蔚筝斂去眼底的猶豫,擡手擦拭臉頰上兩道細細的痕跡,淚水流下的晶瑩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生命不僅包羅萬象,它也是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歲時紀。
它是一曲耳語呢喃的歌,它是“蝴蝶效應”的血脈噴張。
生命有屬于它的不可窺探。
忽然之間,你擁有了軟肋,也擁有了铠甲。
**
六年後。
蔚筝從瀝川市的播音主持藝術學院畢業,進入當地一家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省級無線綜合性電視臺工作,旗下共有四個頻道分類,也出過不少家喻戶曉的品牌節目。
這地方是內陸大城市,素有山城名譽,江域縱橫、河流密布,城市依地形迂回錯落,冬季不常下雪,夏季偶有巨勢暴雨。
蔚筝從辦公室望出去,外面烏雲壓城,眼看就要變天了。
她百無聊賴,對同事兼閨蜜的白采采抱怨:“你這麽快就能在節目裏混臉熟,我熬這麽久了,還得跟着師父跑那些奇葩又沒節操的新聞。”
倆人身高相仿,那時候在大學就格外引人矚目。白采采無論面孔還是氣質,都站在當今審美的至高點,雪膚烏發,似一味白術清新。
當時蔚筝卻還要更出名,她擔任學生會副主席,一呼百應,多少漢子感慨,甭管你多有節操,看她一眼立馬上鈎。
就是這麽兩個人美嘴甜的姑娘,一個已經成為《娛樂快訊》主播,另一個卻還跟着師父打雜。
“蔚筝,要不你去找學長問問?”
這點她也不是沒想過,只是,善用人脈她尚且明白,沽名釣譽卻不是專長。
“以前他在學校的時候,不是還喜歡你這顆小白菜嘛,要不你幫我去說說?”
白采采擺出“O”型嘴:“他喜歡過我嗎?我怎麽不知道?”
親,因為你是情商為零遲鈍到死星人。
蔚筝正想吐槽,她師父從門外跑進來:“蔚筝快走啊,收到可靠消息,有一家大公司,這幾天老有人在下班的時候鬼鬼祟祟,背着麻袋回家!”
蔚筝:“……”
“你這省略號是什麽意思?”
“老師,我突然不想工作,想去買肉夾馍。”
“……”
彭博說先和攝影師去車庫等她,蔚筝嘴上沒譜,可也麻利地收拾好出發,彼時,電視臺已經發出黃色暴雨預警信號。
坐在車裏,她拿着筆記本電腦惡補那家公司的資料——
輝騰科技有限公司,幾十年前的公司創始人背景神秘,這家公司與國家保持長期合作,包括生物基因工程、能源開發、材料工程科學等各個領域,旗下科學家多年來取得過諸多重大突破,擁有二十七層樓的研發空間,與多家跨國科研機構合作,這家科技公司可以說真正在國防、科技、生物、醫學、化學等方面都起到了助推作用,簡直神乎其神。
“聽說,麻袋裏裝的都是現金,最多的員工得搬二百五多萬現金回家!”
蔚筝不禁感慨:“給下屬發錢居然這麽牛掰,他們領導腦殘吧?”
車子就停在那棟現代感極強的高樓大廈不遠處,鋼筋混凝土建築伫立在地,猶如一件最龐大的藝術品,鐵塔型的設計竟然給人極其美妙生動的空間感。
公司大堂有最高等級的安保措施,無數自動化扶梯在上空交錯延生,還有蔚筝聞所未聞的諸多高科技設備,就連在大堂掃地的都是只在電視裏見過的小型機器人。
最漂亮的當屬位于全公司中央的圓形物體,她不懂這是用何種材質打造的,看似玻璃但晶瑩透亮的更勝水晶。
那是一顆彩蛋,也是輝騰科技公司的标志,“生命之蛋”——巨型蛋殼的整個球體形狀像是無盡宇宙的縮影,而那些燈光窮極變換的時候,似絢爛星雲漂浮,蓬勃生輝。太陽能電板加上全息投影,既有雕塑的凝固美感,又有空氣與水流動般的藝術感,與高科技融合一體。
彼時,還是層層疊疊的火樹銀花,轉瞬間,巨蛋的色彩變了,又是另一番的花樹堆雪。
眼前的金星亂冒讓蔚筝驚嘆不已,能夠主導未來世界的科學技術,難怪員工都得用麻袋背錢!
蔚筝看得入迷,等她差不多回神,眼前多了一位身材高挑的陌生女子。
白領麗人柳眉輕蹙,吩咐大堂經理:“沈部長馬上就要回公司了,快把這些記者‘請’走。”
經理一看是她,緊張得似乎連說話聲音都變了:“沈部長要來?可這天氣……”
“你管這些做什麽。”
蔚筝對這位美女的反感表示理解,現在新聞媒體也越來越難做,誰不知道防火防盜防記者。
彭博剛采訪到幾位嘴不嚴實的員工,他掏出記者證:“您好,我們是‘媒體無極限’節目的記者,不是什麽三流……”
“我想你們已經聽明白了,公司拒絕采訪。”
彭博只好讓攝影師暫停拍攝,卻還不罷休地追問:“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一臉嚴肅地:“你們這還招人嗎?”
衆:“……”
蔚筝KUSO:“師父,說好的節操呢?”
這時桑蓉分明地頓了一刻,她将目光投向蔚筝身後,眼底神色微變,清了清嗓子喊:“……沈部長。”
“你們是哪個電視臺的?”
蔚筝聽見一個陌生卻沉着的聲音猛然竄入耳朵,她回過頭。
☆、Part02 準備去勾搭
當蔚筝第一眼看見那個男人站在自己身後,腦子裏發了空。
他甚至不是在和她說話,卻足以抓住她的一切注意力,一下子連心髒都跳得快起來。
那是個三十不到的男人,既有年輕學者的風範,猶如深潭的眉眼又有不知哪兒來的一股狠勁,他的穿着不算過度考究,襯衣上的袖扣與領扣隐約可見青色電火狀的圖騰。
一身西褲挺括,黑皮鞋擦得亮锃,左手還拎着一只男士公文包,白皙的膚色本應讓他顯得斯文,可那疾風般的步伐與清寒挺拔的氣質竟是格外地與衆不同。
蔚筝方才聽美女喊他“沈部長”,大抵知道這人身份,但是她的關注,并非是這男人足夠出色或者他的位高權重。
她想起多年前,那晚雨水順着濕透的發絲不斷地淌下,天空的驚雷讓耳膜都在嗡嗡作響,而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麽會讓她平白無故聯想起那一個漆黑混沌的夜,以至于此刻她的雙手微微顫抖,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沒有任何依據,卻有一絲最真實的感覺。
彭博應對道:“您好,我們是瀝海新聞臺的。”
一聽這話,沈部長的嘴角微曬,氣氛竟也為此緩和幾分。
“我們這裏涉及諸多科研機密,不允許媒體随意進出。”這男人倒也意外地客氣,“你們電視臺的鄭景行,我認識。如果有什麽難處,可以報我名字。”
他不茍言笑,可依然得體而優雅:“我叫沈肅。”
“既然沈部長理解我們的工作,大家也該互相體諒,剛才也是我們冒昧了,惠恕惠恕。”
彭博已經得知那些麻袋裏裝的錢是他們研究人員的專利項目分紅,之前拍到的那些鏡頭加上後期剪輯,應該足夠用了,他拍了拍小徒弟肩膀,示意走人。
蔚筝仍然有些愣神,定定地望住沈肅,兩人堪堪對上視線,男人的英俊有一種她從未見識過的風姿,他的整張臉龐在輝騰科技的奇彩燈光下浮現熒熒的光,眼神交錯,她如同陷入一場輾轉經年的大夢,波動心底最深處的湖泊。
蔚筝意識到這場合不太對勁,趕緊心慌麻亂地向大門口走去,也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雨天地板打滑,腳下趔趄,居然一個打滑直接跪在了這位沈部長面前!
沈肅:“……”
蔚筝腦路通暢,只能十分機智地說:“我想試試這樣拜托部長有沒有效果。”
“噗。”第一個破功的是她師父彭博。
沈部長別過臉去等笑完,才淡淡說:“平身吧。”
他還鄭重補上一句:“抱歉,你的要求我還是沒法批準。”
蔚筝總算是有臺階可下了,只不過,她簡直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這些人!
而沈肅的目光在不經意間,掃過了這個小姑娘的腿部。
蔚筝知道今晚要下雨,特意穿了一雙款式時髦的淺櫻色日系雨靴。她的腿部線條修長,小腿弧度勻稱飽滿,牛仔中褲與靴子之間那一截光滑細膩的肌膚,在燈光下盈盈美好,确實有些誘惑。
男人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平靜若水的眸子在雨靴上徘徊幾許,沉吟片刻,才慢慢将視線收回。
桑蓉适時向他報告工作情況:“部長,下午報道的醫學院王院長的實驗室學術造假的新聞,我們已确認屬實。”
沈肅颔首:“這麽一來,我們早先撤銷的R2藥品研究應該還有挖掘價值。”
“這個項目的負責人都已經來的差不多了。”
“好,我到樓上開會,期間還有其他的事都替我推掉。”
桑蓉點頭稱是。
沈肅對她曾有過一個特殊要求,規定只要是雨天一律在家辦公,他也從不會在其他地方出現,後來,這也成了全公司上下都心知肚明的規矩。今天要不是這則新聞對他們公司的科研項目有所影響,沈部長是決計不會過來的。
沈肅擡眼望着大廈外邊的天氣,繼而叮囑秘書:“今晚我住公司,替我準備一下。”
蔚筝走出輝騰科技有限公司,印入眼簾的是同一片陰霾,她的心情瞬間急轉而下。
記憶中,曾經看過這樣巨人似的高樓,臨近夏季,傍晚的暴雨使得天空一明一滅,雨水滂湃能将一切吞沒,大廈頂端的避雷針引動幾道落雷,閃電引亮天邊,仿佛那數道白光能将所有的陰影劈碎。
那是她以為這輩子都無法解開的一個心結,于是把它藏得越深越好,直到有一天潰爛,再刮肉剔骨地将其徹底除掉。
可直到這一刻,蔚筝忽然覺得原來所有的前事都歷歷在目,她欺騙別人,卻終歸騙不了自己,在橋洞下的雷聲震耳欲聾地灌入耳朵,那麽清晰可偏偏世界又逼迫她承認這一切都是假象。
所幸,她已不再是當初無法做主自己人生的小女孩了。
暴雨将夜之下,他自帶這一場雷電揚長而來,也許,總是有原由的。
**
瀝海電視臺的節目總監鄭景行,他的舅舅正是這家電視臺的臺長。家中長輩給他取這名字,是源自《小雅·車轄》裏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前人拿它來比喻人的品性道德。
景行是家中長子,自幼也是被寄予厚望,他既是蔚筝的上司,也是她關系最鐵的學長。
蔚筝來辦公室找他的時候,這家夥在老板椅上歪着身子沒個坐相,一臉纨绔子弟的德行,別人都以為他是光環加身、自律嚴謹的高富帥,只有她知道他私底下就是這麽我行我素。
“鄭總監,方便聊一下嗎?”
鄭景行示意她關門,有些興致闌珊地問:“你們之前有去輝騰科技做采訪?”
原本蔚筝想問他什麽時候才能讓她升官發財,結果沒想到這人劈頭蓋臉提起那家公司,她只好說:“是啊,怎麽了?”
“沈肅居然沒為難你們?”
“哦,你是說那個長得特別帥的什麽部長?”蔚筝不自知地抿起嘴角,“他是你基友?”
“跟我青梅竹馬。”
“介紹給我?”
“你想的美。”
蔚筝也不過是随口這麽一掰,看他回答得簡短幹脆,免不了追問:“原來你倆是一對?”
“……”
鄭景行轉念一想,覺得好奇:“連沈肅這樣的你也敢上?”
蔚筝本來根本沒這份心思,不過,怎麽聽他這話說的那麽別扭。
這時候,已經不知有多少個念頭在鄭景行腦中周而複始了,“你既然有信心搞定他,不如,也幫我一個忙?”
“我哪有什麽信心,一看他就是厲害角色,剛才跟你開玩笑呢。”
“哎,但我正愁這事。”鄭景行苦思冥想了許久,都沒找到解決方案,“我們想給輝騰科技做一期節目,沈肅死活不答應。”
“你跟他不是青梅竹馬嗎?你都搞不定?”
“青梅也要駕馭得了這匹馬啊。他這人性格固執,油鹽不進,我還唯獨就怕他一個。”
“可沈部長畢竟也只是‘部長’,你去找他上級領導,難道還不成?”
“那你就不懂了,沈肅是研發部的總部長,輝騰科技有絕大部分的事務得由他說了算,另外……”鄭景行說到這裏,突然像是被眼前的蔚筝點醒了,他醐醍灌頂般地提議:“不如這樣吧,蔚筝,你今天來找我,還是想問職位變動的事吧?我們就做個‘交易’,如何?”
“你要是能說服沈肅給我們做節目,我就答應,讓你如願以償。”
蔚筝一時間不禁呆住了。
鄭景行提出的條件很誘人,白采采都已經當上主持人,她不可能就這麽一直在類似小助理的位置上耗着大好青春,職業生涯在此一搏!
“學長,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當然不是。”
而鄭景行并不知道,這其中更吸引蔚筝的理由,是她也想要接近沈肅,她一直都對這男人有一種特殊的在意,迫切想要知道他的底細、他的來路,也太想找到自己心底疑惑的根源。
哪怕,這興許只是對不夠清晰的記憶進行的一種窺探,但因為只剩下這一個念頭,這一條不能稱之為線索的線索,她才非做不可吧。
那一個仿佛壓抑幾年之久、無時無刻不讓人窒息的心結,所有遭受的不公平,那些時日的暗自掙紮、抗争,她都不知是怎麽熬過來的。
有些東西蟄伏在血液裏頭已經太久,統統在這一刻爆發,她等不及了。
蔚筝沒來由地亢奮,指尖發燙、渾身哆嗦,既然已經有機會了,她來不及再去沉思或者熟慮,只能心一橫,答應鄭景行。
“好,那我就試一試。”
鄭總監一下子笑了,覺得這事會比他想象的還要有趣,從來不曾受到過這種困擾的沈肅,這怪人會如何應對蔚筝呢。
“這事我會和你師父打招呼,你就放手去幹吧,記得機靈一點啊,蔚筝。”
誰知,接下來一連數日,蔚筝在大門、車庫、餐廳都沒能堵到人,她一點也摸不到路子了,沈部長簡直就像知道她要來找麻煩,索性眼不見為淨。
蔚筝覺得這件事尤為燙手,她在輝騰科技甚至發揮了能言善道、長袖善舞的特質,與保安、保潔、大堂經理已經打成一片,經過各方打聽以後,她才發現沈肅部長對于周圍人來說,竟會神秘到神龍見首不見尾。
在這個信息發達到爆炸的年代,居然有人還可以獨來獨往到這樣地步,除了她的上司鄭景行,他根本就沒其他交際圈子!
蔚筝不禁更加奇怪,他到底是什麽人。
大概也是看這姑娘毅力可嘉,到最後也弄得她沒脾氣了,大堂經理很有長者風度地告訴她:“其實我還知道沈部長的一樁私事,不過,你可千萬可別說出去啊。”
“每周三、五、六的晚上沈部長都會去一家XX運動會所的游泳館。”
“你要不上那兒去試試運氣?”
蔚筝感激不已,甜甜地喊了一聲:“謝您了,大叔。”
…
走出輝騰科技,蔚筝重新振作起來,拐入附近一條巷子,街燈昏暗,杳無行人,她往霓虹深處走去。
就在她看不見的一棟民居屋頂,男人藏在光線照不到的黑暗陰影中,像一面沉重而高大的牆,他沉靜銳利的眼神卻像夏季夜裏的朗星。
他眼中稍帶疑惑,乃至探究地審視着她的背影,他們的身後是一整片華燈初上的燈火,仿佛這個世界才剛剛蘇醒。
沈肅從舊城區十幾米高的半空一躍而下,在夜色中如一道閃電般的弧度,然後,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了蹤影。
☆、Part03 部長好身材
這天,鄭景行在電話裏笑問對方:“你改變想法了嗎?”
“那是什麽意思?”
“你管我幾個意思。”
鄭總監也是慣與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打交道,當然不會蠢到把底牌随随便便亮出來,“你和我們家相識幾十年,我這麽一個小輩求您辦點事,你還推三堵四的,未免太不給面子。”
沈肅不由得頭疼了,倆人看着年齡相仿,可相處起來鄭景行總免不了像個晚輩對他耍賴,大概是小時候就已經習慣這麽幹了。
“鄭景行,你不要胡鬧。”
“你放心,我又沒說什麽不該說的,不過,我也不會就這麽輕易認輸,沈‘叔叔’。”
鄭景行說着,挂斷電話。
另一邊,白采采也聽聞了好友的近況,她們不了解那沈部長到底什麽來頭,她也擔心蔚筝怎麽搞的定。
“筝筝,你有什麽把握讓那個叫沈肅的答應?”
“我沒把握,但總要試過才知道結果吧。”
“那你憑什麽去說服他呢?”
蔚筝反問她:“小白菜啊,你覺得你作為一個主持人,最大的絕招是什麽呢?”
“我會賣萌啊!”
“……這不就結了。”
她都能憑這麽爛的一招活到現在,蔚筝就不信找不到方法攻破難關。
找到沈肅慣去的那家體育會所,她和大廳的服務員說是要來找人,他們竟也沒攔着,蔚筝沒遇到任何阻力就進到二樓的游泳館。
不過,她完全沒料到這地方既寬敞又豪華,還分室內和室外兩個泳池,水質不錯,只是這時候除了那男人,一個客人也沒有,蔚筝心裏想着,該不會是包場了吧。
她一眼就看見熠熠月光下,恣意在水中舒展身體的沈肅,那一幕場景帶來的視覺沖擊力,簡直讓人要流鼻血!
那具充滿男性張力的身體,時沉時浮,是十足的游泳健将。看着他矯健平穩的身姿,她居然忘記此行前來的目的,直到沈肅從水中上岸的那一刻。
激烈蹦躍的水花像是一種力量的宣示,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寬而平,清澈的水流淌過小腹肌肉的紋理,簡直就像堅/挺的雪松蒙上了一層薄霧,她任由自己的目光從他的每一寸肌肉滑落。
沈肅從來沒被異性用如此直白不加掩飾的眼神盯過,一時間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窘迫和……尴尬?
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與她單獨見面,故意避開她幾日,沒想到這姑娘非但不曾放棄,還追到這地方來了,沈肅也就只好當面把話說清了,省得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那個第一次見面,就跪在他面前的姑娘,耐心倒是不錯,而且出乎意料的——滑稽。
他倆隔着幾米遠,男人如喬木般筆挺卻赤/裸的身上還綴着水珠,他示威似地與她對視,頓時,那種不知來由的緊張與脅迫再度向蔚筝襲來,她連準備好的種種說辭都差點忘得一幹二淨。
沈部長這人天生表情嚴肅,總讓人有種高攀仰視的錯覺,給她的感覺始終有些奇怪,難道是因為他帥的太離譜嗎,還是因為,她第一次見面就給人跪了?!
蔚筝搖了搖頭,消滅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她走到沈肅跟前,哪知對方也沒問她來做什麽,仿佛此刻她的出現是早有預見,只是,言簡意赅地告訴她:“我不會接受瀝海的采訪,不用再問了。”
沈肅本以為這不過是可以幾句話解決的問題,這姑娘卻沒打算輕易放棄。
“您好,我叫蔚筝。我知道今天來這兒是太冒昧了。但是沈部長,可以知道理由嗎?”
“這對輝騰科技沒有任何意義,我們不缺宣傳,也不需要包裝。”沈肅說歸說,拿着毛巾的動作卻停下來,認真地向她投來目光,表示尊重:“還有最重要的,我不想讓它出現在電視上。”
他說的理所當然:“鄭景行沒辦法接受我的理由,這也屬尋常,只不過,你們也不必再多費心說服我。”
“您對輝騰科技有很特殊的感情吧。”
蔚筝雖不清楚其中關系,但她看出男人的眼睛在提及公司時會更多一份感情的波動。
“我不知道您這麽做的确切理由,但我想最終目的,是為了保護您的輝騰科技。”
沈肅的神色毫無波瀾,只是又仿佛被她說中了心事,這時候蔚筝卻有意無意地探他口風:“沈部長,您是哪裏人啊,我聽着好像還帶北方口音嘛。”
“……”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她也能發現?
沈肅忽然覺得好笑,他的靜默讓她不覺得尴尬,反而讓人感覺他對自己的友善并不過分排斥或者冷漠,蔚筝心裏有了些底氣,繼續話唠:“在沈部長拒絕之前,我也列出過一些想勸說你答應的理由。”
“這之中有一條,我不吐不快。就說前些天王院長學術造假的那條新聞,一播出就引起各界的軒然大/波。這些年,整個學術界風氣萎靡不振,輝騰科技作為引領科學技術發展的大企業,應該讓更多年輕人看到國家未來的希望,看到還有這麽專業的精英人士在做着他們的分內事。團隊也好,個人也好,他們對待工作勤勉刻苦,不值得宣揚嗎……”
沈肅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只不過,他見得太多了。
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無私與真愛,人們不過是為了自身利益,處心積慮地出賣自己的靈魂。
這女孩也是因為從鄭景行那兒領了好處,才心甘情願來他面前洽談。
蔚筝的梨花短發在館內的燈管照射下顯得黑亮柔軟,那白皙精致的小臉,朝他微笑的時候,帶着明朗純粹的光芒。她的普通話本來就标準,再加上聲音綿軟,素來有幾分讨人喜歡的味道。
沈肅想着如何才能打斷她,他去拿桌上的礦泉水,她還在侃侃而談。
蔚筝說話的時候因為太過專心,根本沒有留心已走到泳池邊緣,沾着水的池邊本來就很濕滑,她一不小心腳下,重心不穩居然向水面倒去!
沈肅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回頭就見那姑娘已狼狽地摔入泳池。
蔚筝在水中感到仿佛血液都要凍結一般的冷意,別說是不熟悉水性,此刻就算要她保持冷靜都不可能了!
她怕水。
因為,曾經差點被人掐死在水鬥裏。
那時候僅剩的一點意識充滿痛苦與絕望,還有對死亡未知的恐懼,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所以使出渾身力氣去掙脫死神的束縛,可是,四肢失去力氣再也無法掙紮,才十幾歲的少女如何抵抗的了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
蔚筝很快被人扶着腰從水池裏浮起來,那股力量又穩妥又龐大,等到她再次能夠順利地喘息,已經毫發無損地坐在泳池旁的地面之上。
她彎腰,劇烈地咳嗽着,一陣陣地覺得頭暈惡心,胸口因為嗆了幾口水,又悶又疼。
男人的臂膀像一道厚重的流線,包圍了她。他的體溫并不比她高多少,但卻足以溫暖她潮濕的心扉與冰冷的四肢。
沈肅把她抱上岸,她的衣服頭發全濕了,身體蜷縮起來,面色蒼白的不可思議,整個人瞬間失去方才的活力與笑容,簡直像在頃刻間得了一場大病。
“感覺怎麽樣?”
蔚筝垂着頭,虛弱地應道:“我沒事……謝謝。”
可哪裏是沒事的樣子,恐懼像一張鋪開的網,那些負面混亂的觸絲全面壓制她的精神世界,她勉強站起來捂着臉,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既懊惱又難堪,恨不得挖個洞鑽下去。
現下也根本顧不得什麽其他了,蔚筝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這姑娘氣都還沒喘勻,就急着要走。
沈肅看她跌跌撞撞、神不守舍的模樣,走路也不利索,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她一個女孩子這樣回家,他只好攔住她:“等一等。”
沈部長很有風度地拿了塊還熱着的大毛巾遞給她:“你衣服都濕了,不好走。我讓前臺送一套幹淨衣服,你換上再說。”
有了他這幾句話,她的心居然如同奇跡般地鎮定下來,蔚筝只好點了點頭,跟随他去更衣室。
偌大的地方只有他倆面面相觑,靜谧得就連呼吸與衣服的摩擦都細微可辨,窗外夜色中的月光明亮,照映着一雙人影,還有空氣中模糊不清的一種東西,正在萌發,等待發酵。
蔚筝的腦子總算能夠有點用了,心裏想着今晚這場鬧劇實在有點好笑,眼下與沈肅的共處一室也讓她有些局促,不知該怎麽答謝人家才算得當。
沈肅已經要服務員拿來些熱毛巾,還讓她喝下熱水,胃裏暖了一些,人也舒服。她的臉頰漸漸浮起血色,雙眸光芒熒熒,還挂上了些生動的表情。
看見眼前的沈部長依然光着膀子,他還擁有傳說中的人魚線,緊實的線條延伸至泳褲裏,若隐若現,誘人得很。
她吸了口氣,想要把剛才喪失的氣力都一點點地攢回來。
“對不起,沈部長,不僅打攪了您的私人時間,還犯蠢了……”
男人的語氣依舊平緩,說的話卻又冰冷又犀利:“以後,不要為了別人的事做到這種地步。”
蔚筝愣了愣,片刻才像是聽出他話語背後的含義,她也習慣了口直心快:“我确實是因為鄭總監派遣才來找您的,只不過……那條唯一告訴你的理由,不單單是為了完成任務。”
沈肅皺了皺眉:“你還想說服我?”
她卻自嘲般地笑了。
“是啊,我很傻吧。”
明明是一些不相幹的事,蔚筝卻總在心裏拐幾個彎,就聯想起其他的東西,“我總是相信別人根本不會相信的東西。”
沈肅當然不會對這話追根朔源,他只是看着這小姑娘打了敗仗似得,以及,說起那些話時耿直誠懇的态度,或許她身上有一種很難得的天性。
蔚筝聽見他清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萬幸的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