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速之客) 他翻陽臺進她…… (1)
“砰——”
夜空亮如白晝, 煙花流光四溢。
恍若置身倫敦那年的跨年夜。
郁唯祎極緩地眨了下眼,周遭是此起彼伏的尖叫,盛大又璀璨的煙火将東浦夜空切割得斑斓,年輕的情侶們仰着頭卿卿我我地彼此依偎, 男孩子拿着手機開始錄像, 女孩子打開美顏開始自拍。
她面前是和夢裏一樣溫柔的男人。
郁唯祎覺得自己大概又是在做夢。
無聲肆虐的眼淚悄然滑落, 被蔣熠溫柔擦幹, 他輕輕捏着她的臉, 平視她的眸光痞氣又濃情:“雖然晚了三年,但感情和人都沒有缺席。”
因着蔣熠這句話,郁唯祎終于确定自己回到了現實, 強行忍住的眼淚又不聽話地開始洶湧, 她飛快拿手擋住, 收拾好情緒換上笑,帶點鼻音地重重“嗯”了一聲。
煙花表演持續了半個小時。
郁唯祎的心也一點點地變得踏實,小心且貪戀地輕蹭着蔣熠掌心,将不再怯懦的自己勇敢交予他。
那趟單向直行無法返程的人生航班, 為她停下了。
人潮散場。
倆人沿着熱鬧的長街散步回住宿, 路過一家網紅飲料店,郁唯祎被勾起咖啡瘾,拽拽蔣熠, 沖他輕輕眨了眨眼。
蔣熠輕揚眉:“郁唯祎, 你這是在和我撒嬌嗎?”
郁唯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算是承認。
蔣熠“啧”了一聲,勾唇看她:“這點撒嬌就想換一杯奶茶,不夠。”
Advertisement
郁唯祎:“......是咖啡。”
話剛落,男人眸光深了幾許, 俯身逼近,“想喝咖啡不用撒嬌,接受懲罰就行。”
郁唯祎心說我就是怕你亂來才撒嬌的啊。
她微後仰避開蔣熠撩人的危險氣息,絞盡腦汁地開始想別的女孩子都是怎麽撒嬌的,靈機一動,手指纏上他衣角:“小哥哥~”
話剛出口,郁唯祎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捂着臉想來杯清腸茶去油膩。
蔣熠眼底的笑愈濃,輕佻地一聳肩:“就這?”
郁唯祎:“......這還不夠?”
她懷疑蔣熠是在坐地起價,以前她沒撒過嬌時喊他一聲“阿熠”都高興得不了,現在仗着有鏡頭她沒他厚臉皮,得寸進尺。
郁唯祎是個有骨氣的人。
即使下定決心拴住回頭草也不可能突然從倔強刺猬變嬌滴滴的小公主。
自然不可能為了一杯咖啡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自己底線。
她轉身就走。
背影要多灑脫有多灑脫。
沒走兩步,又轉回來。
輕輕哼哼地站在跟着她的蔣熠面前,摳着手指,一雙眼飄飄忽忽地看他:“熠哥哥~”
蔣熠身後的尾巴幾乎快翹到了天上,彎腰把耳朵湊近她,壞笑:“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郁唯祎瞪他一眼。
哼哼唧唧地提高聲音,又小聲喊了一遍。
“唔~怎麽回事,還是聽不見。”蔣熠故作正經地揉揉耳朵,摸出手機,“剛才煙花太炸,耳朵有些失聰,你把你說的話發語音給我,我轉成文字。”
郁唯祎:“......”
她飛快踮腳,揪住蔣熠耳朵在他耳邊兇巴巴地喊了聲“熠哥哥!”,而後松開,徑直去排隊,背影幹脆利落地寫着“老娘不陪你玩了”。
蔣熠勾着唇,不慌不忙地邁步,手指在微信界面按了幾下。
郁唯祎手機響。
“-”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她心尖驀地一顫,低垂的眉眼不自覺染了歡喜,克制地斂了斂,扭過頭看了眼數米之外慵懶看她的男人。
月色氤氲着他幽.深輕佻的眸光,他低頭打字。
【-】:想喝咖啡也不是不行,晚上給我留門。
【郁唯祎】:............
【郁唯祎】:我們節目是積極健康向上的正能量節目,不允許十五禁的內容出現。
【-】:[靜靜看你]你怎麽知道會出現十五禁的內容?
【-】:說不定其實是十八禁。
【郁唯祎】:............
【郁唯祎】:想都不要想。
【-】:明明你也在想。
【-】:郁唯祎,承認吧,你這幾天其實一直在期待我當禽.獸。
郁唯祎貝齒一緊,在心裏罵了句流氓。
【-】:你現在是不是正在罵我禽.獸不如?
狗子又成精了???
她下意識回頭看他,男人痞氣地一揚眉,笑容頑劣。
郁唯祎反應過來自己又上了他的當,佯裝兇巴巴地瞪他一眼,回過頭,長發遮蓋的小臉有清淺的笑意。
【郁唯祎】:你想多了,沒罵你。
【-】:那我怎麽鼻子老癢?難道你在想我?
【-】:啧,我只不過就這會兒離你稍微遠了一點,就開始想我了?
郁唯祎心底飄過一長段省略號,對蔣熠的自戀早已見慣不怪,木着張小臉回他一表情包,順便改了備注。
耳邊聽到輕微的喧嘩,扭過頭,見是不知何時朝她走近的蔣熠正被她身後排隊的姑娘圍住搭讪,男人俊朗的五官在夜色下性感更甚,沒說話就惹得一衆姑娘臉紅,酸不溜丢地把頭轉了回來。
“嗡——”
【熠狗子】:吃醋了?
【郁唯祎】:沒有。
【熠狗子】:那你怎麽不往前走?
郁唯祎這才發現自己光顧着聽蔣熠有沒有拒絕人,隊伍往前挪動了幾米,她和前面的顧客中間空了好大一截。
趕緊兒跟上。
【郁唯祎】:你發消息影響了我看路。
【熠狗子】:啧,看來你口是心非的壞毛病是改不掉了。
【熠狗子】:這是不是正好說明你剛才的否認都是假的?
郁唯祎:“......”
她磨着牙,和看穿她心思的蔣熠在微信上鬥智鬥勇。
倆人站在東浦永遠繁華的商業街,喧嚣熱鬧的人群在他們相隔的距離走來走去,他們沒有再看彼此,視野裏的餘光卻一直全神貫注地留意着對方,一個鎮定自若地排隊,一個不遠不近地跟着少女。
無人知曉突然安靜下來的倆人都在手機上忙些什麽,那些無法當着鏡頭表達的纏纏繞繞的心思,就這樣心照不宣地出現在空白了三年的對話框,一頁一頁地鋪滿屏幕。
月光清冷地落在倆人身後,将他們長長的影子在遠處交疊。
郁唯祎拿到一杯熱咖啡,撕開吸管,趁着蔣熠還沒過來飛快喝了一大口,剛咽下,修長的手攥住她手腕,低頭咬住她剛用過的吸管。
郁唯祎:“......咳、咳咳。”
嗆到了。
蔣熠挑眉看她,掌心依然緊緊握着她拿咖啡的手,喉結滾了滾,把細長的吸管咬得情.色:“這就受不了了?懲罰還沒開始。”
郁唯祎耳朵發燙,生怕他下一秒真的當着鏡頭做點什麽少兒不宜的事,慌忙把咖啡塞他手裏,極力保持鎮定:“我就嘗個味兒,剩下的都給你。”
蔣熠輕輕揚眉:“一口也是破戒,懲罰不能免,不過可以輕一點。”
輕一點?
多輕,把咬耳朵換成捏耳朵那種程度嗎?
郁唯祎還在疑惑,蔣熠伸出手,在她額頭屈指一彈,“嘶——”,毫無防備的郁唯祎沒忍住,捂着額頭,哀怨地蹙起眉:“這還叫輕?!”
狗男人真的是狗,從不按套路出牌。
蔣熠唇角的笑愈發愉悅,拿開她的手,略施薄懲又給個甜棗地溫柔給她揉着,呼吸蹭過她耳畔:“郁唯祎,你剛才的表情,真的很失望吶。”
說完,他伸手在她耳朵上輕輕一捏,混不吝的流氓氣質和假紳士融合得恰到好處,直起身牽起她,嘴裏哼着首聽不真切的歌。
郁唯祎隐約聽出熟悉的粵語音調,“......恩準我用承諾除掉牽挂,俗世想動搖我,我怕什麽,聽清楚,同生共死好嗎......”,無聲揚起的嘴角就彎成了月牙。
回去後看到文丹樂發的微信。
【蛋卷兒】:祎祎,你和蔣草上熱搜了!
【蛋卷兒】:卧槽哈哈哈剛果然還是蔣草剛,不愧是咱一中最野的男人,幹得漂亮,就該和節目組正面撕嘛!
郁唯祎點進微博,這才知道下午蔣熠發的那條澄清消息引起了網友熱議,黛眉瞬擰,擔心會給蔣熠惹來麻煩。
評論卻和她想象中的畫風有些不一樣。
【卧槽這是我第一次見和節目組硬剛的素人,太man了!我單方面宣布這個男人是我的了!我要愛上他了啊啊啊!】
【中國好前任,哦不,是餘情未了的前任!這條微博發的我居然現在就想磕糖了???我不對勁兒[狗頭]】
【不,不對勁兒的是小魚爸爸,你看這個男人買貓讨好前女友的樣子,像不像追妻火葬場的前奏?哈哈哈就連昵稱都透露着想複合![點煙]】
【唯熠入股不虧啊!悄悄說句我今天在東浦偶遇到了真人,真人顏值巨高!比屏幕裏還好看!站人群裏會發光的那種啊啊啊!嘻嘻我還要了合照~不過編導小姐姐提醒我不能劇透啦,我只能隐晦地和你們透露句這倆人超般配超值得磕!】
【光這條微博我就看到了甜!高舉唯熠複合的大旗!你們看節目組剛發的視頻了嗎?媽呀惡意剪輯的操作太騷了,敢情人小姐姐的孩子就是男生剛買的那只貓,這什麽命中注定的戲份,倆人都還沒重逢就先各自認領了孩子的爸媽~】
【我為下午的魯莽向小姐姐道歉,我現在看這個小姐姐好可愛,自己一個人在別墅裏抱着貓碎碎念的樣子好接地氣,是我本人在家撸貓時的樣子了!】
【求節目組做個人吧,你已經夠紅了不需要靠惡剪鏡頭給自己熱搜ok?心疼素人小姐姐,抱走,塞熠哥懷裏!熠哥快哄哄!】
......
頃刻反轉的評論完全出乎郁唯祎預料。
也許是蔣熠那條不留情面的微博起到了作用,後期緊急制作了一期新視頻,連夜上線,多出的內容裏不僅有郁唯祎先抵達別墅後和小魚互動的全部片段,還欲蓋彌彰地加了蔣熠和其他嘉賓的鏡頭,做成會員專享的視頻收割熱度。
郁唯祎平靜地揉揉眉心,對節目組的騷操作早已見慣不怪,只在反複刷着蔣熠的那條微博時,臉色有些許不易察覺的微紅,躺在床上,給蔣熠發了條微信。
【郁唯祎】:謝謝。
他秒回。
【熠狗子】:口頭謝謝就免了,以身相許我可以考慮一下。
郁唯祎在被窩裏紅了臉。
【郁唯祎】:想得美。
【熠狗子】:我不僅想得美,還能實現。
【熠狗子】:門給我留了嗎?
郁唯祎:“......”
真不騷會死。
她飛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擋住紅透的耳朵,打字:【那你做個夢會實現得快一點。】
發完,許久沒回信。
郁唯祎疑惑地把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屏氣凝神想悄悄聽下蔣熠在隔壁的動靜,奈何這次的住宿隔音太好,什麽都沒聽見。
睡了?
倆人以前在一起時,蔣熠永遠是後挂電話秒回信息對話框裏的最後一條消息一定是他發的那個人,這會兒突然不回消息,郁唯祎有些不争氣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開始不适應,煩躁地抓抓頭發:一個習慣的養成需要三年,摧毀它卻只需要一秒。
她明明已經習慣了每天無法找他聊天的日子......
屋外有輕響。
郁唯祎下意識擡頭,盯着沒有反鎖的門,支棱起來的耳朵藏着歡喜,以為蔣熠要過來找她,等了一會兒,聲音卻從屋裏面傳來。
扭過頭的一瞬,郁唯祎懵了。
不回她消息的男人正站在她卧室外的陽臺,屈指輕叩着玻璃,另只手在上面寥寥畫了幾下,看動作,像是只簡筆畫的小天鵝。
郁唯祎下床,從裏面打開門,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麽過來的?”
“走過來的。”他痞氣地一勾唇,沒進去,拉着她在陽臺坐下,“這裏沒有攝像。”
郁唯祎紅了耳朵。
看眼旁邊與她卧室相鄰的房間,這才發現倆人的陽臺居然相通。
所以,他這是特意翻陽臺來找她做夢來了嗎?
果然——
蔣熠懶洋洋地把下巴支在她肩上,從後面抱着她,輕蹭:“好了,現在可以做夢了。”
郁唯祎失笑。
被他頭發蹭得臉頰有些癢,忍不住偏了偏頭,被他掰過,額頭相抵,“怎麽夢裏也這麽不乖。”
郁唯祎:“......”
啧~還玩上瘾了。
倆人安靜地坐着看繁星璀璨的夜空,無人說話打擾此刻缱.绻的靜谧,垂在一側的兩手十指交握。
直到郁唯祎先抵擋不住瞌睡,頭一點一點地往下掉,被男人溫柔接住。
第二天,郁唯祎在自己的卧室醒來,盯着頭頂純色的天花板,腦子反應了幾秒。
然後猛地鑽進被窩,檢查衣服。
呼——她長松一口氣,都在都在,一顆扣子都沒少。
發現自己湧上來的第一念頭竟是有點點遺憾,郁唯祎生無可戀地扶額。
艹,真是單身太久人有些饑.渴,竟然饞他身子了......
郁唯祎下床洗漱,出來後看到蔣熠坐在客廳,正被編導圍着教他怎麽自然地植入廣告,臉上大寫的不耐——拜前一天的熱搜所賜,兩個背景板素人在節目裏擁有了第一次帶貨機會。
蔣熠渾身寫滿抗拒。
和郁唯祎坐下來錄制之前,嘗了口,吐槽:“這麽難吃,怎麽裝出來很好吃的樣子?”
郁唯祎起初還以為是蔣熠嘴太刁,自己嘗了下,準備替金主爸爸挽尊的“還行吧”默默咽了回去,然後用她身處娛樂圈卻依然一竅不通的門外漢水平指導蔣熠:“你想象着我們現在正坐在黑珍珠餐廳,五星級大廚正服務着我們。”
蔣熠:“......這可能是黑珍珠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他捉住郁唯祎的手,把她剛拿起來的餅幹咬走,輕佻地一勾唇:“嗯~現在可以想象出來它好吃的樣子了。”
郁唯祎:“......”
倆人用盡畢生演技拍完植入,蔣熠接了個電話,無奈地換衣服出門,不想離開又不得不處理工作的不耐表情,教人終于從當年懶散的少年影子中窺見了些許如今世俗眼中商業精英的成熟樣子,清閑下來的郁唯祎笑着送他上班,回屋後,喝着蔣氏特調的養胃粥,開電腦工作。
“富婆俱樂部不帶酸貨玩”。
【郭芩】:我草草草小唯姐你知道你昨晚上怎麽回去的嗎?!被蔣熠抱回去的!
【郭芩】:嗚嗚嗚蔣熠好溫柔!我的少女心都跟着淪陷惹!
【艾比】:又是被塞狗糧的一天!
【艾比】:後期小哥已經加班加點地根據網友反饋找準了你倆的剪輯風格!就往甜虐這方面剪!蔣熠昨晚送你回房不舍得走一直默默看着你睡真的太戳我了!嗚嗚嗚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男人!
郁唯祎嗆到了。
心裏酸酸脹脹地摻着七分甜,三分丢人,還有十一分的根本不想把這段播出去的難為情。
【郭芩】:以後哪個網友要說你倆有劇本我第一個跳出來不服。劇本?不存在的,演技?啧啧,你倆剛才拍植入的演技充分說明了你們在節目裏都是真情流露!喜歡一個人要真能演得出來,你倆在這裏面的演技早拿大滿貫了!
【艾比】:哈哈哈真相了!你倆剛才的演技不能說差,只能說是沒有,我現在相信上天是公平的了,給了你倆能進娛樂圈的臉,卻沒給你倆能接到戲的演技~~
【郁唯祎】:[捂臉]我剛才盡力了。
回完微信,郁唯祎起身去廚房刷碗,門鈴忽響。
打開門的瞬間,她渾身血液猛地一僵。
“小姑娘,你家大人沒教過你,有長輩過來要先請她進門坐下嗎?”時隔三年,保養得體的女人依然雍容華貴,不露聲色地看着她,一雙漂亮卻銳利的眼隐在了墨鏡下。
郁唯祎深呼吸,邁開還有些僵硬的腿,請她進門。
翁晴站在門口環視一圈,走到沙發落座,墨鏡後的目光打量着郁唯祎,而後落在她端過來的茶杯:“放那吧,我不喝茶。”
郁唯祎放下,坐在她對面,後背微微繃緊。
翁晴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嘴角揚起抹弧度,意味不明:“你長大了。”
郁唯祎扯了扯唇,沒搭腔。
“我來就是告訴你,你和阿熠不合适,趁早結束對彼此都好。”翁晴說完,優雅起身,“行了,就這事兒,我走了。”
郁唯祎垂在一側的手掐進了掌心,面上卻依舊鎮定自若——該來的總會來,她心底比誰都清楚阻礙的存在,也知曉三年的時光根本不可能改變一個思維僵化的人對她的看法。
不過,阻礙還在又怎麽了?她早已不是當年怯懦的可以任人擺布的小姑娘,更不可能再因為他人阻撓就随便放手,誠如翁晴所言,她長大了。
如今羽翼豐滿的郁唯祎,有足夠的勇敢無視阻礙,改變自己人生前行的方向。
“抱歉,阿姨。”郁唯祎攔在翁晴面前,微垂眸平靜看她,語氣不卑不亢,“我和蔣熠都沒覺得我倆有什麽不合适,我尊重您提意見的權利,但我不會接受您的絲毫建議。”
說完,她禮貌颔首,拉開門:“我也說完了,您可以走了。”
翁晴提着鉑金包的手無聲收緊。
隐在墨鏡後的雙眸緊緊盯着郁唯祎,沒動。
郁唯祎姿态坦然,與她對視的目光平靜且毫不退縮,清麗五官比起三年前褪去了青澀和嬰兒肥,時間是最好的成長利器,現在站翁晴面前的姑娘,不僅毫無當年懵懂單純的怯弱,而且有了和蔣熠一般叛逆的眼神,歷經生活的閱歷和成熟女人的幹練在她身上根深入骨,教翁晴不得不收起來之前的輕視。
“這話是阿熠教你的?”
郁唯祎很輕地一扯唇:“在您眼裏,是不是覺得只有蔣熠才會對您說‘不’?”
她往前輕輕站了站,平日裏應對各種難纏客戶練出的氣場就無形散了開來,一字一頓說,“我曾經因為無知聽信過您的話,離開蔣熠和他分手,那是我迄今都不能原諒我自己的錯誤,我沒法彌補我們分開的過往,但我會用自己下半輩子的所有時間給他一個家,一直到死。”
翁晴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摘下墨鏡,審視地度量着面前氣場已經隐隐能給人壓迫感的姑娘。
......
郁唯祎這輩子受過的所有磨難,都不及她大學生活即将結束的那一年。
那年開春,距離蔣熠回國還有不到三個月,郁唯祎搞定畢業論文,正滿懷憧憬地準備找工作,家裏的噩耗一件接一件地接踵而至,先是一直患病在床的爺爺病情突然加重,被送進醫院時已經無力回天,她爸着急趕回老家奔喪的途中,被人撞傷,肇事者逃逸無法追責,公司也以不能按時複工為名開除了她爸,家裏忽然少了一個勞動力,所有重擔都壓在了她媽曾慧玲身上,曾慧玲節儉,不舍得花錢,在老家請了一個鄰居幫忙照顧郁國偉,就獨自一人回西覃打雙份工賺醫藥費,一次暈倒,被同事送到醫院,才知曉自己身體罹患癌症,已是晚期。
郁唯祎一夜之間被迫長大,以這種殘忍卻根本無暇傷悲的方式提前結束大學生活,從東浦去了西覃,家裏所有的錢和她以前攢的獎學金都交給了醫院,依然不夠撐過燒錢的化療費一個星期,郁唯祎把自己分成了三瓣使,接兼職打零工代寫論文,以各種她能想到的來錢最快的方式拼命賺錢,從護工阿姨那裏學會照顧人的基本手法後,笨拙地自己照顧曾慧玲。
醫院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承載痛苦最多的地方,即使入夜也不曾安靜,病痛帶來的呻.吟和陪床的夢呓此起彼伏,無法安眠的郁唯祎就抱着電腦坐在小小的折疊床,一邊守着曾慧玲一邊給人翻譯文件。
蔣熠從倫敦飛來找她時,什麽話都沒說,一語不發地緊緊拽着瘦得形銷骨立的姑娘,徑直去繳費窗口。
郁唯祎看到他拿出的銀行卡,抓住他,緩慢地搖頭:“我不能用你的錢。”
“郁唯祎,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分你的我的?”上飛機之前,蔣熠一想到自己放在心尖疼的姑娘現在正瞞着他把自己當鐵人使,一肚子焦躁和心疼就轉為了無處發洩的悶火,可這會兒真見到她,那些氣了一路的覺得她和自己生分把他當外人看的無名火,都再也發不出來,只餘心疼。
他放緩聲音,把郁唯祎輕輕抱進懷裏,指尖摩挲着姑娘瘦得突兀的蝴蝶骨:“郁唯祎,你不想用我的錢,可這些錢能救阿姨的命,命和自尊心,你想選哪個?”
郁唯祎忍了多日的眼淚像找到了終于可以依靠的懷抱,再也忍不下去,無聲且洶湧地浸濕蔣熠肩膀,蓋過她心底撕裂的飲泣:如果所有的自尊心能換回曾慧玲的命,她願意下半輩子活成一個沒有自尊的人。
可事實是,人的自尊心和命,永遠不是想選哪個就能選哪個。
郁唯祎決堤的眼淚被男生溫柔擦幹,看到他眼底心疼,閉了閉眼,沒再拒絕:“好,我給你打欠條。”
那張工工整整寫着借款人和還款日期的欠條,被蔣熠接過去後,背着她直接撕了個稀碎,他若無其事地放進兜裏,用這種方式小心翼翼地維護着姑娘僅剩的自尊心。
郁唯祎疲倦地靠在他肩上,嗓音很輕:“你不回去嗎?”
“不用。”蔣熠往下沉了沉肩膀,讓她靠得舒服點,“那邊的事情都解決完了,我下午找個房産中介,在這邊租個房,和你一起照顧咱媽。”
郁唯祎心裏輕輕一顫,直起身,歉意地看着蔣熠:“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和我媽說我們的事——”
“我知道,幹嘛說對不起,傻不傻。”蔣熠痞氣地一彎眉,刮了下她鼻子,霸道地重新把她攬進懷中,“反正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了,跑不掉,什麽時候說都沒關系。”
郁唯祎眼睛又紅了起來,輕輕點頭。
蔣熠溫柔地拍着她後背,輕哄:“困不困?睡會兒吧,一會兒我喊你。”
郁唯祎眼皮子開始打架,連日勞累的睡眠不足在此刻因着少年熟悉的懷抱變本加厲襲來,強撐着搖搖頭,站起身:“我該回去了,護工阿姨下午得去照顧其他病人。”
“那再請一個。”蔣熠心疼地拽住她,“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我有。”
郁唯祎搖搖頭:“沒事兒,我媽也不習慣別人照顧,我自己能搞定。”
蔣熠看到郁唯祎眼底的紅血絲,心裏疼得愈緊,按住她:“郁唯祎,你是人不是神,什麽事都你自己幹,你都沒想過你病倒了誰照顧阿姨?聽話,再請一個護工,白天你可以騰出時間休息一會兒。”
郁唯祎無奈地掰開他手:“護工很貴的,我不能再花你的錢了,你能幫我墊付醫藥費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
“誰說讓你白花?”蔣熠捧起她臉,在她唇角落下一個吻,“以後以身相許還我。”
最終,沒能拗過蔣熠的郁唯祎給原先的護工阿姨加了點錢,白天阿姨照顧,晚上她替班,因為蔣熠的到來,被一系列重擔壓得幾近喘不過氣的郁唯祎終于短暫地緩了口氣。
可好景不長。
曾慧玲的病再次惡化,從死神手裏搶回時日不多的命以後,堅持要出院,郁唯祎強忍着眼淚求她不要在醫生放棄之前就先自己喪失信心,瘦成皮包骨頭的女人靜靜看着她,緩緩開口:“祎祎,明知道這些錢是在往火坑裏扔,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媽不能死了還給你留一堆債務。”
郁唯祎鼻頭一酸,勉強擠出一絲笑:“可只要您活着,我就還有媽。”
曾慧玲一怔。
閉上眼,兩行濁淚沿幹枯灰暗的臉無聲下滑,沒入遮掩着光頭的線帽。
“祎祎,人這輩子注定只能一個人走到頭,不管是父母、愛人還是孩子,都随時可能和你告別。”曾慧玲艱難地伸出手,被郁唯祎連忙握住,“媽這輩子命不好,生了你,沒讓你過上什麽好日子,下輩子争取投個好胎,當個男孩。”
郁唯祎眼底酸澀更甚,逼回去,搖搖頭:“我不要當男孩,當女生就很好,是您,您應該說您嫁個好婆家,不會重男輕女。”
曾慧玲牽了牽唇,像是在笑,眼睛有晶瑩的微光,不明顯,近乎雕塑似的直直看着郁唯祎,須臾,用力抓着她的手:“媽沒法親眼看着你結婚了,聽媽的話,結婚前一定要擦亮眼睛,婆家太強勢的不能嫁,你這性子,嫁過去會吃虧。”
郁唯祎眼淚幾近洶湧而出,死死咬着唇,不敢擡眼,怕她媽看出來。
許久。
逼回眼淚,仰起臉,故作輕松地擠出微笑:“您說的什麽話,您還要親眼看着我穿婚紗辦婚禮,您不會有事的。”
“傻孩子。”曾慧玲手指很輕地動了動,似是想擡起摸摸她頭,郁唯祎把她手輕輕貼上自己臉,摸着曾慧玲被針紮得幾無完膚的手背,心裏在淌血,“你這性子,像我,太要強,碰上你奶奶那樣事兒多看不起人的,嫁過去,是火坑,如果再攤上你爸那種懦弱的性格,兩個火坑,你會既要養孩子又得養兒子,天天疲于奔命為掙一點錢斤斤計較,什麽體面啊涵養啊你都顧不上,還得提防着婆家時不時給你難堪,女人最好的青春就會這樣在柴米油鹽裏蹉跎過去,答應媽,那些對你不好的看不起你的家庭,一定不能嫁,老公不争氣婆婆壓着你一頭的,更不能嫁。”
郁唯祎哽咽點頭:“我知道,我不會的。”
曾慧玲忽然用力抓着她坐起身,瞪大眼:“和我保證,你不會。”
郁唯祎被這樣的曾慧玲吓到了,彼時的曾慧玲已經瘦得面目全非,臉頰凹陷顴骨凸起,一張幾近皮包骨頭的臉幾乎看不到肉,渾濁的眼珠就被襯得愈發分明,大得滲人。
初夏的日光在外面生機勃勃,照出翠綠的生命的顏色,屋內彌漫着一股灰敗的腐朽的味道——那是病房裏瀕臨死亡的氣息,經年不散,已經滲透到每一寸牆磚。
郁唯祎心底彌漫着巨大惶恐悲戚的不安,只能拼命點頭,和她作保證。
曾慧玲這才緩慢地躺回去,轉過頭,閉上眼:“明天,明天就出院,我要回家。”
後來,經歷過一系列更加措手不及巨大傷痛的郁唯祎,在新沙冰冷孤寂的鄉下,失魂地跪在靈堂守夜時,才終于想通那天那天回光返照的曾慧玲為何突然情緒激動,罕見的溫情和一如既往的強勢在她身上矛盾展現——知女莫若母的曾慧玲,也許早已隐約猜到一向聽話的女兒瞞着她談了戀愛,她無從得知郁唯祎談了個什麽樣的男朋友,只能通過郁唯祎突然借到錢的反常和只言片語,推測出對方大概是家境遠遠超過他們的富貴人家。
沒人斷言門戶不對的婚姻一定不幸福,但曾慧玲用她有限的婚姻經驗,預見到郁唯祎如果堅持,以她寧死也要撞個頭破血流的性格,注定會踏上一條艱辛的道路,她沒有時間替女兒慢慢把關,更沒有豐盈的家底給她撐腰,她留給郁唯祎的除了風雨飄搖的家就只剩下一地雞毛的債務,所以,別無他法的曾慧玲只能在短暫地流露出母親的溫柔後,又恢複往常說一不二的強硬,逼郁唯祎保證絕不高攀。
從小到大一直沒享受過多少母愛的郁唯祎想通這點,跪在夜風獵獵的靈堂,無聲滴落的眼淚湮沒了白衣。
那天,終是沒能拗過曾慧玲的郁唯祎哭着答應了帶她回老家的要求,擦幹眼淚,和護工阿姨交完班,去找了醫生。
辦完手續,郁唯祎看到蔣熠發的微信,說他家裏有事得回去一趟,郁唯祎沒多想,回複完,本想和蔣熠打個電話說下出院的事兒,即将撥通時,又默默挂斷。
蔣熠已經為她操心很多了,等他忙完再告訴他吧。
她收起手機,匆忙趕去醫院附近的咖啡店,換衣服開始工作。
彼時已近中午,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臨街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優雅端莊的女人,在手機上下的單,郁唯祎端着兩杯咖啡給她送去時,驀地一愣。
盡管四年未見,她還是一眼認出了蔣熠的媽媽,女人摘下墨鏡,沖她微微一笑:“小姑娘,坐吧,我請你喝杯咖啡。”
郁唯祎局促地抿抿嘴:“我、我還得工作。”
“無礙,我幫你給店長請了假,今天的曠工費算我的。”女人從錢夾裏抽出十數張百元大鈔,放在她面前,“這些夠嗎?”
郁唯祎推回去,極力保持鎮定:“謝謝,不用,您找我什麽事?”
翁晴玩味兒地看着她,目光落在退回來的錢,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我兒子跟着你從新沙跑到東浦,現在又從東浦跑到西覃,我總得過來看看,是個什麽樣的小姑娘,把他迷得團團轉。”
郁唯祎不安地絞着手,覺出她的來者不善。
長街的喧嚣被玻璃窗隔絕,人群熙攘,川流不息,不遠處能看到身處市中心的醫院大門,神色匆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