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魔王陛下與加冕&與魔王陛下與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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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緊鑼密鼓準備的加冕典禮于神廟中及時舉行。
地點同樣是神殿,只是這一次,裏面的裝飾要比上次華美得多了,每一根石柱都被綠色藤蔓所纏繞,上面盡情地綻放着某種潔白而又有着沁人香氣的鮮花,很巧合的,這種花的名字叫“凡諾爾”,據說這個詞來自古魔文,意思是“被聖潔光輝所籠罩”,自古以來都被用在祭典或是重大場合上。
不知是什麽樣的魔法,甚至讓這些花朵順着石柱攀爬到了神殿的頂端,它們盡情伸展身體,枝葉相會,而後居然配合默契地“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格子,而在格子的中央,日光自鑲嵌在屋頂的那些七彩水晶中投射而下,閃爍出一大片一大片讓人目眩的光華。
它們盡情地綻放,直到潔白的心形花瓣自空中緩緩飄落,墜在人們的發絲、衣擺以及腳踩的潔白石制地板上,待花片盡數消散,一陣朦胧的白光又會将其籠罩,而後凡諾爾再次恢複了花苞的模樣,在璀璨日光的照耀下再次盛開,周而複始……
當身披紅色披風的女孩踏入其中時,地上早已積累了一層厚厚的花瓣,再也看不清地板的真實模樣。
從神廟的門口一直到神殿中,兩旁的道路上都站滿了身穿正式服裝的人們,他們的衣服與排列順序全部依照于身份,唯一相同的是,當女孩經過時,他們紛紛單膝跪下,無一例外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哪怕心中的好奇心再旺盛,也沒有人擅自擡起頭來,因為那是不敬的。
而他們所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女孩行進間墜在花瓣上的披風下擺,它從殿內一直延伸到了殿外,豔麗的色彩宛如心間流出的第一滴血,而滾着的那層金邊又像是天邊綻放的第一縷日光。
最接近“加冕臺”的,是四位守護者。
在注視到他們身形的瞬間,莫忘微微舒了口氣,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淡定又從容,但心裏實在是有些慌亂——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這種大場面,而且她自己似乎就是中心。
一路上她不斷地在心中催眠自己“左邊是白菜,右邊是土豆”,才很好地保持了面上的鎮定,不得不說,這個阿哲交給她的方法還真是相當有效。
而現在,這種看似榮光的折磨似乎終于要到頭了。
雖然心中不停地冒着這些紛雜的想法,女孩踩着馬靴的腳依舊沒有一絲停頓地踩落了下去,這也多虧這三天的“集中訓練”,真是累死人了。
但她同時也很清楚,最辛苦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她。
重現幾十年沒有出現的“加冕典禮”,每個人都竭盡全力,哪怕是格瑞斯,屋中的各式書籍也幾乎堆得比山還高,向來注重形象的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副酒瓶底的眼鏡,神神叨叨地在屋中走來走去地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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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身上所穿的這套有點類似于騎裝的禮服,也是專門定做的——據說以前不是沒有女性魔王,王宮的倉庫中甚至保留了下來她們當年所穿的衣物,但像她這樣年紀的魔王還真的沒有出現過,再說……似乎沒人想過讓她穿舊衣服,于是幹脆重新設計制作了一套。
莫忘的發絲被高高地束了起來,以一塊中間掏空的六邊形藍水晶固定,發尾微微打卷,這樣做時她比平時看起來要稍微成熟了些許。
騎裝上藍下白,剪裁得體的衣物在盡情勾勒出女孩體型的同時,也十分舒适。
斜挂的金色绶帶在日照下閃閃發光,在腰側的某個點與暗紅色的腰帶鏈接在一起,并垂落下些許絲縧。
上衣從上到下的每個衣扣都扣得嚴嚴實實,白色馬褲的褲擺一絲不茍地沒入黑色的平跟馬靴中。在長長披風的襯托下,女孩整個人看起來莊重而威嚴。
如上次那般,走到第一個臺上時,女孩停下了腳步。
與此同時,跪在臺下的四位守護者站起身來,也分別走了上去,拿起靜放在其上的各式物品。
艾斯特的手中持着一本厚厚的書籍,那是這個國家的法典。
瑪爾德的手中持着一把金黃的麥穗,那是這個國家的主食。
賽恩的手中拿着一把裝飾華美的騎士劍,它是武器,象征着武力與戰争。
格瑞斯的手中拿着一只潔白優雅的豎琴,它是樂器,象征着和平與安樂。
緊接着,女孩跪□去,右手貼着心口——代表她之後的一切話語發自內心,左手以食指與中指點着地面——這是這個國家人發誓時的經典手勢,以此表達誓言是真實可信的。
瑪爾德最先開口,他用麥穗貼着女孩的額頭,聲音如泉水叮咚,盡情流淌在寂靜的山澗,洗滌着人們的心靈:“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接連不斷的話語自他口中緩緩流出,雖然之前排練時已經聽過無數次,但莫忘明顯地感覺到,這次是不同的——從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樣給予她震撼的感受,“您願意以真心重視它嗎?”
“我願意。”她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這句話并不只是說說而已,而是背負了某種重重的責任。
真的可以做到嗎?
真的不會讓其他人失望嗎?
青發青年将金色的麥穗放到女孩的膝上,以動聽的聲音回應說:“願您矢志不渝,從一而終。”說完後,他重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單膝跪下,靜待着其他人的話語。
接下來出場的少年,有着絲毫不遜于麥穗的漂亮發絲,他将騎士劍架在女孩的左肩上——當然,這把劍看起來漂亮,實際上卻被施以魔法,是沒有任何殺傷力的,他的聲音與本人一般,充滿了強烈的生機與活力:“武器,沒有意識,沒有靈魂……是殺人的道具,同時……”相較于瑪爾德語速較快的他說完那一大串後,同樣問道,“您願意以仁慈驅使它嗎?”
“我願意。”
少年笑了笑,将騎士劍佩戴在了女孩的腰間,順帶爽朗地說了句:“我相信,如果是陛下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而後他也如瑪爾德一般回到了原地。
站在女孩身前的格瑞斯以纖細而修長的漂亮手指勾動琴弦,奏出了一小串韻律優美的樂曲,他的聲音高雅而悠揚,就如同那音樂般,仿佛能在人心中引起一陣又一陣的回響:“音樂,是美好,是高雅,是聖潔……它是心靈的聲音,是靈魂的共鳴……”說話間,那音樂也從未停歇,當他話音落下,那樂曲也剛好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您願意以靈魂熱愛它嗎?”
“我願意。”
“期待能有一天聽到您奏出的動人樂章。”
最後出場的,是艾斯特。
四人同樣身穿軍服,瑪爾德為淺綠,格瑞斯為純白,賽恩為金色,而他的則是深藍色的,銀色的腰帶與他雪樣的發絲相映成輝。
“法律,是行為的規則,是意志的體現……它約束,同時也保護……它告訴我們,自由并非無拘無束,而需限定在允許的範圍內……”青年的嗓音如澄澈的冰水,毫不凝滞地流動,同時又升騰着令人窒息的寒冷感,沒有人會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也沒有人會懷疑他維護其的信念。他仿佛只是在念着祭典的常備話語,又仿佛是在給予人們警示,究竟是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如本人性格般嚴謹有力的話語沒有一絲拖沓地停頓住,他問,“您願意以生命守護它嗎?”
“我願意。”
不經意間,青年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他彎□,将法典同樣放在了女孩的身前,用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柔和話音說:“哪怕竭盡這條生命,也必然守護在陛下的身邊,助您達成心願。”而後回到原地跪好。
氣氛一時之間,沉寂了下來。
沒有人再說話,也沒有人再動。
被這種氛圍所感染的女孩凝神定氣,心中裝滿了某種說不出口的靜穆,她安靜地跪在原地,等待着……魔神大人的降臨。
據典籍的說法,在完成之前的一切儀式後,栖息在神廟深處的魔神大人會以真身出現,為每位魔王陛下加冕,而觀看先代魔王的畫像,似乎每位的冠冕還真的都不相同,而那些王冠,在他們去世後也就紛紛失去了蹤影,這一切都似乎在證明着那一傳說。
原本莫忘是有些不太相信這種事情的,但此時此刻,她突然就信了。
少女安靜而耐心地等待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覺得時間仿佛都停止了,周圍的空氣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正準備悄悄擡頭去看一眼,卻驚訝地看到,一襲黑色的袍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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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下意識擡起頭來。
靜站在她身前的,是一位身着簡單黑色長袍的男性,不知道年紀有多大,因為他的臉上戴着一只銀色的面具,遮住了上面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了形狀完美色澤卻偏淡的嘴唇,隐約能看到挺拔的鼻梁。
長袍将他的身形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其中,自脖到腳,沒有一個地方露出來。也許是因為女孩正以跪着的姿勢仰視對方的緣故,她覺得這人還真是颀長,又稍微顯得消瘦,渾身上下充滿了某種難言的氣質。而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一路披散到腳踝的漆黑長發,沒錯,與她一樣的黑發,只是顏色要更深,甚至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類似于幽藍的色澤——他整個人仿佛剛從黑暗中走出,卻依舊被厚重的黑暗所包圍。
此時此刻,男性正低下頭,注視着女孩。
四目相對間,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卻沒有人動作。
直到莫忘突然反應過來,緊接着,她覺得自己似乎被壓制住了,這種感覺非常微妙,但她覺得僅憑“自己居然想不到要站起來”這件事,就已經是某種明證。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面前。
女孩微微一愣,随即發現原來是對方彎下腰朝自己伸出的。
怔愣間,那手的指頭微動了動,似乎在示意她起來。
她于是伸出手,輕輕地搭上了那看起來毫無血色的蒼白手掌,動作間,她發現對方的手涼得駭人,以至于才站起來,女孩就快速地收回了手。
幾乎是同時,莫忘發現對方并沒有自己剛才感覺到的那麽高大,他的身高甚至略遜于艾斯特,但那種于無聲中散發出的讓人高山仰止的氣勢卻并沒有随着她站起而消散。
“你……”女孩開口間,聲音有些許沙啞,她想問的是“你就是魔神大人嗎?”,但脫口而出的卻是,“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熟悉感!
突如其來的熟悉感!
席卷上女孩的心頭。
她明知道這是荒謬的,不真實的,不可能發生的,但依舊無法抑制這想法如春季的野草般在心頭的原野上蔓延開來。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男性突然微勾起嘴角,而後,開口說:“我沒有想到,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這個。”他的聲音很是低沉,宛如穿越黑夜而來,還沾染着沁涼的夜風,帶着格外惑人的味道。
少女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語言來回應對方的話語,而她突然又發現,這座神殿中,除他們之外的人,居然全部靜止不動了。
“這是……”
“不用擔心,只有一點小魔法而已。”
“你……就是魔神大人嗎?”
“心中已經有答案的問題,還想要再次詢問我嗎?”男性再次勾了勾嘴角,話音的微調微微上揚,“好吧,如果回答能讓你覺得開心的話——我是。”
莫忘:“……”
“有史以來最年幼的魔王陛下,你不是要向我尋求冠冕嗎?為什麽一言不發呢?”
“……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
“……”她果然還是覺得,曾經在哪裏見到過這個家夥,這種強烈的疑惑感幾乎能把人逼瘋,于是女孩大膽地問,“請問,能讓我看一看你的臉嗎?”
一直保持着神秘的男性居然幹脆地回答說:“可以。”
“哎?”這家夥似乎還挺好說話的嘛。
“但是,”他的話語又悄然轉了個彎,“一切看到我真面目的人,都必須永遠地留下來陪伴我。如果是你,有這個資格。”說話間,他的手向上伸去,抓住了面具的下方。
“等下!”女孩連忙打斷,“不、不用了!”開玩笑,她才不想留在這裏啊!
“真的?”
“嗯嗯,真的!”
傳說中的魔神大人松開手:“你還真是善變。”語調與之前沒有半分差別,似乎并不在意這件事。
但女孩還是道了歉:“對不起……”
“好奇是與生俱來的特性,你無需因此向我道歉。”說完,男性突然開口問,“你覺得這個世界怎麽樣?”
“啊?”女孩愣住,但緊接着回答說,“很好。雖、雖然我才來沒多久,見到的事情也不是很多,但起碼到目前為止,我覺得這裏很好!”
“是麽……”
“那個……請問……”
“什麽?”
“為什麽……是我呢?”女孩猶豫着說,“這個世界是有那麽多的人,為什麽,偏偏是我呢?”偏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她。
“是啊,為什麽會是你呢?”魔神反問。
“……”喂喂,這家夥完全沒給出像樣的答案好嗎?她要是知道就不會問了!
“這件事,必須等你自己去發覺才可以。”
“發覺?”
男性微微點了點頭:“被我告知,遠沒有自己發現要來得有趣,不是嗎?”
“……其實我不是那麽有趣的人。”說一下又不會肚子痛!
“可是我會覺得無趣。”
“……”
他緊接着又說:“你要知道,自己會成為這個國家的王,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而你和這個國家的命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相接。”
女孩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你遲早會明白的。”
“什麽時候?”
“時候到了的時候。”
“……”
“好了,小小的魔王陛下,你的臣民都已做好了歡慶的準備,不要讓他們等待太久。”男性一邊說着,一邊從長袍的袖子中拿出了一只銀色的王冠。
“……凡諾爾?”女孩愕然地發現,這個冠冕的主線條居然是凡諾爾的藤蔓,而藤蔓交叉的中心,應該盛開鮮花的地方,鑲嵌着一塊菱形的黑色晶石,而晶石之中,居然還包含着另一塊白色的圓形晶石。
“是的,凡諾爾,被聖潔光輝所籠罩的犧牲之花。”綻放的同時就開始枯萎的美麗花朵。
“……犧牲之花?”
魔神沒有回答她的疑惑,只伸出雙手,将冠冕仔仔細細地戴在了女孩的頭上,而後揮了揮手:“好了,你該走了。”
“可是……”
“去吧。”
幾乎是在這話音吐出的瞬間,女孩明顯地覺察到,停滞的時間重新開始了流動,而原本站在他身邊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然朝後方飄去,如同一朵被風吹走的黑色蒲公英,徹底地、完全地再次融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直到有人再次将其喚醒。
與此同時,他的嘴唇微微開合,似乎在說着些什麽。
“下次……會……”
莫忘很顯然沒有讀出這玩意。
“陛下得到了冠冕!”
原本跪在原地的人驚喜地注視着女孩頭頂戴着的那只小巧的王冠——這畢竟是幾十年未見的盛景,有些人甚至還是第一次看到。
“陛下得到了魔神大人的認可!”
……
在這之後就是盛大的慶典。
頭帶冠冕的女孩坐在裝飾華美的馬車上,在衛兵的保護下巡視王都。
簡而言之,就是出去被圍觀。
再之後又是夜間的晚會。
莫忘很慶幸,盡職的守護者們始終跟在她身邊,低聲說着那些前來拜見的人們的信息。
到最後,女孩整個都懵了,只知道下意思地重複着不知道說了多少次的話語。幸好有艾斯特時不時遞來的潤喉茶,否則她的嗓子恐怕會整個的壞掉。
總而言之,真是超級“忙亂”的一天,以至于她晚上躺在王宮的床上時,甚至完全忘記了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一閉眼就呼呼地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次日醒來時,時間已經是中午。
莫忘揉着頭做起來時,意識到其餘人都很體諒地沒有叫醒她。
不過……
“咕……”她抱住不斷響起的肚子,默默淚流滿面——好累……好餓……
“咦?終于醒了啊?”一個聲音從身側傳來,女孩歪頭一看,瞬間滿頭黑線,“你為什麽會在我陽臺上啊?!”
“因為我房間的陽臺就在隔壁啊。”少年沒覺得有一點不妥地回答說。
“……”女孩扶額,“我說,你堂堂一勇者,住在這裏真的沒問題嗎?”這略等于拯救公主的騎士最終在龍的城堡中養老吧?
少年輕啧了兩聲,跳過來拍了下女孩的腦袋:“像你這樣的笨蛋魔王,連被打倒的價值都沒有,有什麽好擔心的?”
“喂!!!”這話也太打擊人了吧?!
“好了,別擺什麽魔王的架子了,收拾好東西就趕緊跟我回去。”少年雙手環胸,“你還想請多少天的假啊?”
“……說、說的也是呢。”咳咳,雖然她已經成功地找到了一份終生不會失業的工作,但學業還是很重要的!她可不想做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學歷最低的魔王啊喂!
“話說回來,”石詠哲瞥了眼女孩,“按照時間算,你到這裏已經七十多天了吧?”
“嗯,是啊,怎麽了?”
“相當于放了個長暑假,你之前學到的東西,真的還記得嗎?”
“……”于是,新上任的魔王陛下,就這樣被勇者大人的可怕魔法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