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學
李暮到底還是坐着飛機進京的,成市長也沒有實現在李暮走之前不再見此人第二面的美好願望:第二天夜裏,确切點說是第三天淩晨,李暮被以成市長為首的十幾個同仁隆重地送上了飛機。當然,非要說是押上去的也行。
李局長登上紅眼飛機,臨起飛時與自己的秘書和司機深情話別。
徐秘書看着在下面揮着小手絹道別的領導們直皺眉,“就晚出發一天,他們至于嘛!”
李局長不以為意:“他們是怕我趕不上今天下午的開學典禮。”
郭司機憤懑:“就算是堵車我也能在四個小時內把你從咱們市送到校門口!”下面那夥人無情無恥無理取鬧地剝奪了他護送領導進京的權利!
李暮笑笑。
徐秘書壓低聲音:“局座,哥兒幾個都想來送你,怕太點眼,沒來,讓我說一聲。”
李暮嗯了一聲。
小郭也說:“娘娘廟的老鄉聽說你要走,都說要來送,讓他們楊支書勸回去了,老楊打電話給我,說大家夥兒怕你不管他們了。”
李暮沉默一下:“你讓他們放心。”
小郭用力點頭,對領導充滿信心。
飛機下面的人擡頭遙望機門口情深意重的三位。
“他不會轉個身下飛機吧?”宣傳部長膽小,想問題比較負面。
“不會,依他的為人要下來他就不會上去。”趙副市長對李暮的人品有信心。
其他人揣揣地看着機門,等空乘第三次播音讓送機的人離機,李暮才進飛機裏了,秘書和司機從雲梯上下來。
組織部長一步上來,“郭兒,你們局長說什麽了嗎?”
小郭看看徐秘書,徐秘書低頭。
小郭略帶同情地看看面前的一堆領導,——成市長正潛伏在人群的最深處!——“局座說,謝謝各位領導來送他,讓大家不要想他,他會回來的。”
有幾個已經低聲爆粗口了:“誰他媽會想他?!”
還有幾個思維缜密的:“他會回來?!”這句話沒有什麽引申意思嗎?
回頭找人!咦?市長呢?
市長正蹲在最後面泥!
成市長蹲在地上一邊畫圈圈一邊咬牙切齒,頭都沒擡:“看我幹嘛?看我幹嘛!我什麽都不知道!”
***
李暮深更半夜的下了飛機,在機場打了輛車直奔學校,天還沒亮就到校門口了,校門理所當然還沒開,又是兩個解放軍叔叔站崗。
李局長站在馬路對面,凝視眼前低調肅穆的大門,很有點孤獨出哲人的味道。
可惜,造型沒擺多久,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在這僻靜的街道上突兀的響起,就着朦朦亮的天色就見一輛紅色保時捷飛了過來,走的還是S形,一邊跑一邊震,怎麽看怎麽像是“車震”。
李暮皺了一下眉,往後退了退,站在了樹蔭下。
保時捷發着巨響停在了離李暮大概十米遠的地方,砰一聲後車門開了,聽聲音就知道不是打開的而是踹開的。一個踩着至少十公分紅色高跟鞋的紅衣美女以能踩碎地磚的力道下車,邊下邊連拖帶拽。
“林放,你給老娘下來!”美女的聲音很動聽,就是話不太好聽,姿勢更不好看,厥着美臀正在死拉活拽企圖把某人拽出車廂。
李暮站在陰暗的角落裏看着。
剛才還在想離六點開校門還有段時間,而且人家上班怎麽也得八點,是不是先到旁邊的頤和園去轉一圈.,還在猶豫呢就有人送戲下鄉了:)
李局長調整好心情,靠在樹旁,看戲!
這邊美女還在發飙:“林放,你個孫子,你想氣死我是不是。”扭頭沖司機喊:“小張,你是死人過來幫忙!”
小張同志不情不願地從車上下來,表情真跟誰死了似的,一步一挪挪到美女身邊,有氣無力地朝車內伸手。
一直沉默反抗的車裏人終于出聲兒了,“張兒,你要造反?!”
小張嚅嗫:“主公,您就下車吧。”
車裏人很決絕:“就不!”
美女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孫子你敢!”
車裏又沒聲兒了。
美女姐姐扶住車頂,一腳踹開出工不出力的小張同志,順便給自己順口氣,“林放!我的耐心有限,我數到三,要麽你自己從車裏滾出來,要麽我叫人把車砸了擡你出來,你自己選,老娘說到做到。一!”
車裏又沒聲兒了。
小張有點急了:“主公,大姐頭真的會砸的。”
主公甕聲甕氣:“車是她的!”
--,主公大人,你有沒有搞清楚問題的重點啊,砸車不是目的,砸你才是目标!
“二!”美女已經拿出手機準備叫人了。
小張忐忑不安地勸美女:“大姐頭!”大姐頭擡腿又是一腳,張兒趕緊改口:“小姐!這裏是黨校,別叫人,影響不好……”
“三!”美女姐姐直接撥電話,“宏哥,給我二十個人,找個靠譜的帶過來,我在……”
小張一聽美女喊“宏哥”人都抖,扒着車門:“主公,快下來,打給宏爺了,進學校總比落在宏爺手裏強!”
主公在垂淚:“我就是想下也下不來啊。”
小張立刻斷章取義,不顧危險拉住美女的胳臂:“他說他想下來,他想下來。”
美女擡腿又一腳把小張踢遠,“宏哥,你等我一會兒。”也不挂手機,“林放,最後機會。”
林放總算搭茬了:“我下不來,纏住了。”
美女一愣,把頭伸進車裏,就着半亮的天色仔細觀看,一看氣的手裏的電話差點扔出去。“你好樣的!”舉起電話,“哥,沒事了。……對,我在北京,晚點我去看你。……嗯。”把電話挂掉放好,順手掏出一把匕首。
小張哆哆嗦嗦,重複:“他說想下來了。”
大姐頭不管,揮刀探進車裏,铿锵兩聲金屬響,利落地從車裏回身,手裏還多了一團人,人團一只手上還挂着半拉手铐。
小張一臉悲憤地看着手铐,“主公,你真行!”怪不得大姐頭一身蠻力把人塞進車裏了到了地方愣是沒能把他從車裏拎出來,原來是林放偷摸把自己和車給铐一塊兒了。重點是這副手铐怎麽瞅都不是山寨的那絕對是正版的。主公,您又從哪兒順來的啊?!
人團正在憐惜自己的纖纖玉手腕,“疼,勒破皮了。”
“活該。”美女是不知道憐香惜玉的,不為所動,“張兒,把東西給他。”
“是。”小張立刻從前座拎出一喜羊羊的書包來,略帶同情地遞給林放。“主公,給,拿好,這裏是您的錢包手機電腦工資卡獎金卡病例卡身份證工作證介紹信單位證明以及入學通知書。”邊說邊體貼地把人團拉直順帶給人把包背好。
“張兒!”林放的嘴直抽抽,非常想上前掐死,不,是擁抱小張同志,可惜美女大姐還死掐着他的脖子沒放手呢,只能朝着小張擡胳臂:“為什麽他們不讓帶秘書不讓帶司機不讓帶保镖不讓帶保姆?不帶着你我怎麽辦!”不帶着你我怎麽弄死你?叛徒!
小張的整張臉都抽了,“主公,你別鬧了。”
美女不耐煩,斷喝:“張!包!”
“是!”
“這個不是……包?……!”林放閉嘴,因為小張已經一步蹦到車後,打開後車蓋拎出一個二十五公斤級別的大編織袋,恭恭敬敬遞到了美女跟前。
林放在美女手裏縮脖子,“……裝的是色麽?”不會是炸藥包吧。
美女把包帶勒到他手腕上蓋住手铐,“兩套西裝,兩套休閑服,兩件T恤,一套運動服,兩雙皮鞋,兩雙運動鞋,一雙拖鞋,以及若幹襯衫領帶內衣內褲襪子和一把雨傘。遇到變天你自己滾去買保暖衣!”
“姐姐,你真……體貼!”心虛:“那個,張兒不在,洗衣服疊被子買夜宵……”
林放不吱聲了,因為匕首架在脖子上了。——萬能的張同志已經躲到車後了。
美女陰恻恻地笑了:“林放,你要是覺得你生活不能自理,我可以幫你達成這個願望。”
林放立刻發誓:“我覺得我完全可以安排好自己的校園生活。”
美女不再廢話,擡手看表,剛五點半多。喝命,“小張,上車,我們走。”
小張一愣,指着林放,“留他一個人在這兒等?”別他們前腳走後腳林放就跑了,明天一早大家喜相逢順便還能開個早茶會慶祝林放逃學成功!
林放眨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美女姐姐。
美女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松開他的後脖頸,慢慢收起匕首。突然嫣然一笑靠近林放,把下巴壓在林放的肩上,低聲說了一句什麽,離開,挑釁地看着林放。
林放的眼裏一抹冷光閃過,随即萎靡,表情那叫一個悲天憫人,“好,行,可以,知道了,就這樣吧,我好好上學!”樣子不象上學像去上墳。
美女解氣:“活該你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貨。張兒,我們走。”擡腿以豪邁姿勢上車。
小張竄到林放跟前交代遺言:“主公,我先走了,你放寬心,就半年,忍一忍,不是能請假嘛,有什麽事兒我來接你。”
“接我?”林放又來精神了,“什麽時候來接我?”
“……,出事兒的時候。”
期待,“那什麽時候出事?”
==,您還盼着出事兒啊!
“張!!!”美女聽不下去了。
小張不敢耽擱,給了林放一個多保重的眼神,跳上車,就地掉頭,風馳電掣地飛走了。
林放擡頭看看已經漸亮的天,慢悠悠的嘆口氣,慢悠悠的轉身,再慢悠悠地直視李暮站着的方向,詢問:“哥們兒,好看不?”
李暮挑眉:“你要是多劃幾道就更好看了。”
林放聞言大喜,背着喜羊羊拽着大包就過了來,——這位是屬于自來熟順杆爬的主兒。
喜滋滋地問李暮:“你看見我劃她車了?”車主和司機同志可都沒看見。
李暮看着他:“你我的視力都不錯。”另外兩個人到走都沒發現十米外樹蔭下站着個人!而且李暮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叫林放的人一下車就看見自己了。
林放無視于對方近乎審視的目光,快樂:“七道,少說一萬塊錢,不少了。”
“根據那輛限量版的保時捷和那位小姐C定制套裝,我不覺得她會在乎這點錢。”
==,這是赤裸裸的打擊!林放垮下臉:“能給她添點堵就行。”
李暮不搭話了。
兩個人正式互相打量。
快六點了,太陽雖然還沒升起,天倒是亮了。
李暮靠立在樹蔭下,很挺拔,比林放略高,面孔線條分明,周身是長期浸淫官場的官氣。
反觀林放,臉孔很端正讨喜,因為背着個喜羊羊看着就更可愛了,還很……可笑。
李暮沒笑,伸手:“李暮,S市來的。”
林放很尴尬,伸出沒戴手铐的手:“林放,M市來的。”
很好,SM都到齊了。
握手。
“剛才我就在想,”李暮思索着開口,“林放這個名字,我好像哪裏聽到過。”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
林放鄭重地道:“我爹很崇拜孔聖人!”
李暮搖頭:“我看過《論語》,但是你的名字肯定不是從論語裏聽來的。”
“呵呵,”林放傻笑,看看李暮腳邊的行李,“這個點兒等在這裏,你也是趕今天來報道的吧。”
話題轉的生硬而光明正大,李暮明白他不想深談,也不介意:“是的。”
“今天開課的好像只有一個班吧。”
“是的。”
再互看一眼。
原來我們是同學==。
李暮擡手看表,六點了,對面大門邊的一扇小門開了。
林放征求新同學意見:“我們要進去嗎?”
“行政辦公室至少八點才有人上班。”
“我們來的太早了。”
再對視。
林放的笑容真誠了一點,李暮的眼神也沒那麽銳利了。——很明顯,都趕在這個時間來報道,至少在不願意上學這一點上,倆人是難兄難弟。
林放打算提個小建議來打發時間,“你看……”
“茲——————”僻靜的街道上響起今天第二次的刺耳剎車聲,一輛大型別克商務車急馳而來一個剎車停在了這倆人和校門之間,換句話說這輛車停在了馬路當中◎-◎!
嘩啦,車門打開,跳下七八個人。
林放來興致了:“你看,對面的解放軍叔叔都警戒了。”這幾條好漢夠砸個場子了。
李暮點點頭,覺得沒必要告訴林放剛才那位女士掏出刀的時候,解放軍叔叔看他們的眼神比這還兇狠。——以林放的眼力肯定也看見了。
李暮不出聲,接着看戲。——今天早上黨校門口開的是折子戲專場,一出一出的上。
林放更投入,直接坐在了馬路牙子上看。
面包車上下來的人都是一身黑西裝,一落地在車門前分兩排整齊站列,齊聲喊:“大哥,到地方了。”
林放坐在馬路牙子上喃喃自語:“古惑仔……”
很好,連戲名都有了。——李暮素質高,觀戲不語。
商務車裏傳出睡意朦昽的聲音:“啊~~,到~了,這麽快啊~”車裏嘁哩喀喳一陣聲響,應該是在穿衣服,可聽聲音像是在穿铠甲!
一會從車上晃晃悠悠下來一位,穿的挺厚,倒不打眼。
李暮斂下眉頭。
林放低笑:“好有創意,穿防刺背心。”
李暮低頭看他一眼。
不過顯然對面的創意還不僅于此,随着小弟們将大哥的行李一件一件搬下車,李暮的眉頭越壓越低,林放的笑聲也越來越大。等到對面人都搬完了,也都有空看這邊這倆位了,林放已經快笑得滿地打滾了。
對面的大哥不樂意了,——他都被林放給笑清醒了。
大踏步的過來:“喂,你覺得我很好笑嗎?”
林放指着馬路中間大大小小的十幾個箱子,“勘察箱,金屬探測儀,防爆毯,破胎器,萬能車胎防滑鏈,還有那幾件,哈哈哈,笑死我了,大哥你真有種,帶這些來上學,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大哥怒了,居高臨下怒瞪林放,“管着嗎管着嗎,我愛帶什麽上學你們管的着嗎?”
李暮突然出聲:“帶得進去嗎?”
大哥扭頭再瞪,雖然這位根本就沒笑甚至從頭到尾都沒什麽表情,但不妨礙大哥遷怒,口氣挺沖:“不讓帶我就不來!他們想讓我來念書就得我讓帶!”
“呵呵呵呵呵!”林放笑的更歡了,這位大哥的語氣跟幼兒園小朋友有的一拼。
大哥被他笑火了,估計是想動手,不過跟他來的那幾條漢子可不是一般人,不等大哥動手,就已經上前,一把……把大哥架住!——四個人架一個人勸,另外三個橫插到大哥跟陌生人之間當人盾!
“幹嘛?”大哥很生氣,後果可以忽略不計
“大哥,我們在黨校外面呢,不能動手。”
“哦!”大哥思考:“你覺得我應該到裏面再動手?”
……><!
“嘿嘿嘿嘿!”林放快笑趴下了。
“你!”大哥擺開架勢要把攔住自己的人甩開,架着他的幾個都勸了,“大哥,大哥,別沖動……”
大哥不沖動,下一秒,“哇哈哈哈^_^……”大哥也笑開了,指着林放背後的喜羊羊笑的又是自己拍大腿又是拍小弟的大腿,樂不可支。——剛才林放坐着,大哥沒看清也沒注意他背後背的包,這兒林放笑趴地上呢,他背上的喜羊羊得見天日了。
小弟們很憂郁地看着:兩個人對着笑的這叫一個熱情洋溢!
李暮點點頭,神經病都碰一塊兒了!
“這個時間來報道,我想大家以後就是同學了。”照搬林放的推論,伸手:“李暮,S市來的。”
“我,”林放直起腰了,還在樂,“林放,M市來的。”
大哥高高在上,“邢東程,H市的。”
太好了,人這就算齊了,SM還帶H的。
邢東程睨視同學,“你們跟我一個班的?太年輕了吧,過三十了嗎?”能進這個班的最低是處級。
林放站起來,“前年就過了!”
邢東程明顯不信,看李暮:“你呢。”
“再前一年!幸會,邢團長。”正處級團長。
邢東程一怔,“你知道我?”S市和H之間不但跨省還隔山隔水呢,還是說中國官場确實太小了?
李暮言簡意赅:“你很有名。”
剛剛知道自己很有名的人問身邊人:“我很有名?”
小弟們都搖頭,三緘其口。——他們今天唯一的任務是把大哥順順利利送進學校。
可大哥沒有答案不罷休,扭臉問剛認識的林放:“我很有名?”
林放很誠懇:“剛聽說的算不算?”
“不算。”邢東程回答的很認真,帶點探究味道問李暮:“你從哪兒知道我的?”
李暮突兀地笑了一下。
林放敏銳地往邊上挪了一步,下一秒對自己的行為有點莫名其妙。
“我知道很多人。”李暮指指林放,“不光你,他我也知道。”
==,“你剛才說你想不起來的。”S市什麽時候出了這麽厲害的一個人物!
“剛才的确一時沒想起來。”
林放很客氣:“請問,怎麽又想起來的?”
李暮看邢東程,“邢團長的出現給了我靈感。”
“啥?!”邢東程第一次知道自己不但很有名而且還能給人帶來靈感!
林放已經明白了。——這個李暮絕對不簡單。
邢東程不明白,要不是小弟們還盡職地架着他,他該動手拉李暮了。“喂,你說清楚。”
“你一下車林放就看清你的防刺背心了。”
“啊?”防刺背心很奇怪嗎?他們團裏人手一件!
一個機靈的小弟趕緊進言:“大哥,老百姓能一眼看出是防刺背心的沒幾個。”更何況這人還不光看出這一樣。
這次邢東程反應倒快:“你不是也看出來了。”也沒看見林放說知道你了。
林放點頭,“對,李暮,你是幹什麽的?”沒道理李暮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卻不知道李暮是誰。剛才是出于初次見面不太好問,現在不問太虧的慌了。
“我是S市規劃和國土資源管理局局長。“
哦,正處級的局長。
這次換邢東程覺得虧了,“那林放是幹什麽的?”
林放謙虛地背着喜羊羊拖着編織袋望天。
李暮的聲音在初升的太陽下顯得十分神聖:“這位林副市長,分管M市公檢法及紀委監察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