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薄晚西風
中秋方過沒多久,嬴政在甘泉宮中設簡宴以招待丞相李斯,将軍王贲等人,席上還有幾位他喜愛的公子。因為所談的事情多少不願讓不相幹的人聽去,他并未叫許多宦官琴師伺候,階下之人除了高漸離,也就只近來寵愛的兩名楚姬了。
酒過三巡,君臣相談甚歡。高漸離奏起楚樂,兩名楚姬随琴聲翩翩起舞,甚至走上臺階來,在嬴政案前曼舞,雙眼流波,煞是動人。一曲之後,高漸離又改奏秦風,築聲激越,聽來有如身在戰場。武将如王贲、項少龍者,亦受曲聲感染,不覺被其吸引。
李斯說:“陛下雖矐其目,卻未損其志。”
嬴政道:“有志更好。朕就怕他失了志,擊築也索然無味。”在他看來,一個燕國遺民,就算是荊軻舊識,終究也只是名樂師,瞎了眼,又能怎樣?
甜酒入喉,暮色越來越深,點上燈燭後,一切都籠罩了層暧昧朦胧的色彩。女人的衣裙窸窣夾在着環佩叮當,脂粉香氣令人眩暈,築聲仿佛是這缭繞華美宮室間的熏香,令人眩暈。嬴政興致很高,甚至離席走下階來,湊近高漸離去聽他的築聲。
“今日不知為何,你的築,聲音有些低沉。”嬴政對高漸離說道。
高漸離在鹹陽宮中伺候也有兩年多了,嬴政自認為對他的脾氣還是了解的。不過是懦弱的貪生怕死之徒,些許有點士人的傲骨,又喜歡音律,這種人不能委以重任,只适合留在身邊侍奉。
“心沉,故聲沉。”高漸離回答。他的眼睛看不見嬴政,但是卻仿佛是在覓着嬴政的方向,他的唇角勾起一個笑容,顯得有點古怪。
李斯離席,跪在案邊說道:“陛下,樂人乃是六國之人,恐會傷及陛下,請離他們遠些。”
嬴政不悅,喝道:“退下!”他湊近高漸離。樂師分明是在奏一首楚國小調,調中卻又金戈殺伐之意,讓他有些好奇。高漸離也似猜透了嬴政的心思,微笑道:“請陛下靠近來聽。”
嬴政又走進了兩步,他幾乎和高漸離是面對面了,甚至能聽得到樂師的呼吸聲,連沉悶的築弦顫動聲都掩藏不了的他的呼吸聲。嬴政聽了半天,也聽不出個什麽名堂,正想要開口詢問,忽然只見高漸離扔了築尺,雙手搬其築來,對着嬴政的方向,用力一砸。
築未擊中,落到地上,哐當一聲巨響。這聲音讓整個宮中霎時間都靜默住了,賓客手中的酒樽落下,美酒潑在地上。嬴政反應迅速,連連向後退了數步,築弦斷之聲細微,琴板裂開,露出裏面黑色的鉛塊來。
鉛塊沉重砸在甘泉宮地板上的聲音,讓嬴政的心髒都随之震了一下。所有這一切幾乎是瞬間便發生了,如匕首劃破所有歌舞升平的錦緞,一切戛然而止。座上賓客愕然向階下看來,那兩名楚姬吓得花容失色,驚叫出聲,直往嬴政的身邊跑過來。
座中有好幾名武将,急忙都跑到階下來。雖然他們并沒有攜帶武器,但徒手制服高漸離也并無困難之處。大批的禁衛軍湧進來,所有的刀鋒劍尖都對準高漸離,只待嬴政一聲令下,便讓他身首異處。
嬴政喘着氣站穩,面容陰骘,打量着被王贲等人按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的高漸離,他的手臂被拉脫臼了,以一個很不自然的角度被擰在背後,臉疼得扭曲,看起來依然帶着笑一般;縱然如此,樂師的面容依舊俊秀,卻讓嬴政恨不得拿刀将其毀去……這張臉,似乎和幾年前血染殿上的荊軻重合,但他只是個樂師而已……為什麽就連這樣一個瞎眼的樂師也要殺自己?
六國之人,高漸離是燕國人。他根本就不應該信任六國的遺民!只恨不能将那些心存不滿的人盡數殺去,才留得今日這般狼狽。嬴政越想越恨,就像是走路時被石頭絆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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