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懸絲傀儡 我都活成那樣了,還有什麽好……
“相公……”
孫明麗帶着戲腔, 嗓子裏哼出一聲尖細婉轉的吟唱:“今日可曾勤勉上進?”
王清越伸長的舌頭僵硬地顫了顫,慢慢收了回去,嘴裏發出一聲古怪的, “是。”
“那相公……”
孫明麗的聲音在南玉皮膚上劃出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她帶着閩南味的纏綿唱腔繼續問道:“可曾胡亂花費?”
王青越大着舌頭回:“不曾。”
孫明麗轉動木架, 王青越的胳膊便高高吊起, 随着吊線緩緩移動。
“相公可曾抽煙?”
“相公可曾偷懶?”
“相公可曾與組長攀談奉承?”
“相公今日可有進項?”
孫明麗邊舞邊問,王青越像個木偶似的邊跳邊答, 南玉看得如墜冰窟, 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接一層地出。
“相公明日還需勤勉,在外兢兢業業, 歸家勤勞體貼, 莫抽煙莫飲酒,擦地洗衣燒菜, 輔導兒子功課……”
王青越的頭被吊線牽着,僵硬地連連點着:“謹遵夫人教誨。”
孫明麗唱跳結束,滿意的卸下木架上的傀線, 轉身向外面走來, 看樣子是想去隔壁房間給岩岩再唱一曲。
鐘靈焰伸手推了一把房門, 孫明麗吓得一聲尖叫,随着緩緩打開的卧室房門, 她看清了站在門前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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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她連忙掏出手機,“你們要幹什麽?我要報警了。”
她只覺手腕一麻,手機不知怎麽的就掉在了地上。
南玉忍着心頭的恐懼,邁步走進房間裏。
“嫂子……你這是在做什麽?”
她看了眼昏睡在床上的王青越,看到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心頭忍不住一陣難過。
孫明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硬着頭皮說道:“我能做什麽,和老王一起睡覺呗,反倒是你們兩個,大半夜闖到我家做什麽,我不管你和老王關系有多好,你們這種行為是私闖民宅,你們犯法的知不知道?”
南玉沒有辯解什麽,她指了指孫明麗藏在身後的十字木架,“你手上那個東西給我看看可以嗎?”
孫明麗故作鎮靜的冷笑一聲:“憑什麽給你看,你們現在立刻從我家裏出去。”
“懸絲傀儡。”
鐘靈焰在南玉身後突然開了口,“想不到這門手藝現在還有傳人。”
孫明麗聞言臉色登時變了,她目光驚疑地打量鐘靈焰幾眼,冷笑着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明白是吧?”
鐘靈焰不緊不慢地走到南玉身邊,“不明白我講給你聽。”
“懸絲傀儡是起自泉府一地的詭谲手藝,中了這個詭術的人會在不知不覺間變成施術人的傀儡,一切行為都聽從施術人的要求,活成施術人要求的樣子,我說得對不對?”
孫明麗臉色更難看了,背上冷汗浸濕了一大片,她生硬的回道:“我怎麽知道對不對。”
鐘靈焰繼續說道:“這門手藝之所以流傳不起來,是因為它傷人傷己,你付出了什麽代價?是五年陽壽,還是十年?”
孫明麗有些微微發抖,蒼白的臉上撐出一絲勉力為之的輕蔑笑容,“沒有的事,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還挺會瞎掰扯,我今晚不跟你們計較,你們現在立刻離開我家,我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鐘靈焰慢慢走到床邊,伸手牽了牽王青越手腕上的細線,孫明麗忽的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就像見了鬼。
“你能看到?”
她忍不住叫道。
鐘靈焰笑了笑,回頭看了眼南玉:“我能看到,她也能看到。”
孫明麗震驚地看向南玉:“為……為什麽?”
南玉:“我們有陰陽眼,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昨天聚會的時候我看到王青越身上的線,這才借口給岩岩過生日來你們家查看情況的,所以你還是跟我們說實話吧……岩岩身上的傀線我也看到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孫明麗冷笑一聲,知道再否認也無濟于事了,索性把一直藏在身後的十字木架扔在了地上。
“為什麽?你以為我想嗎?你以為我願意舍掉十年陽壽嗎?”
南玉不解的問:“你不想的話為什麽要這麽做,把老公和兒子擺布成這樣,你天天和兩個傀儡生活在一起,難道不害怕嗎?”
孫明麗一屁股坐在床上,突然間淚如雨下。
“我也不想啊,可如果跟從前的日子比,我還是會選擇把他們變成這樣,南玉你還沒結婚,你沒有嘗過我從前過的那些日子,你沒有權利譴責我,你沒有。”
南玉慢慢走到床前,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是沒有權利譴責你,我也不知道從前的日子讓你受了什麽苦,可是聽說這種被懸絲傀儡操控的人沒有靈魂沒有自我,你真的願意讓你的老公和兒子變成那樣嗎?即使不為他們想,只為你自己想,你願意守着兩個沒有靈魂沒有思想的傀儡過完後半生嗎?”
孫明麗垂着頭一言不發,南玉便安靜等着她說話,看着她蒼白的臉上表情時而荒涼時而憤恨,時而糾結時而悲痛,最後化作一抹難以言盡的絕望。
“我願意。”
那抹絕望散去後,孫明麗語氣堅決地說道。
南玉一時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孫明麗轉過頭看着南玉,似乎很理解她此刻的茫然,她不屑的笑了笑,擡手摸了摸南玉柔順漂亮的長發,像個長輩一樣,可她們兩個其實年齡相仿,生活的處境不同卻讓她們看起來像兩代人。
“你知道嗎?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不會結婚,更不會生孩子。”
孫明麗輕輕嘆了口氣,羨慕地看着南玉少女似的幹淨白皙的臉,還有那雙沒有被怨怼染上歲月痕跡的眸子。
南玉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幹巴巴的問:“王青越對你不好嗎?”
孫明麗搖搖頭,“他挺好,是個好人,但也僅此而已。他沒有錢,長得難看,又不算體貼,在外面從來不知道上進,工作這麽多年了,當年和他一起入職的現在多半都是公司的中層了,有些還混上了高層,可他依然是個最底層的業務員,這麽多年收入就沒怎麽漲過。你說他不知道上進不屑搞人際關系吧,他卻愛喝酒愛熱鬧,常常喝到爛醉回家,就那麽醉醺醺地往沙發上一挺,臭襪子脫下來往茶幾上一扔……我有時候都害怕自己一刀捅了他,反正就是個酒囊飯袋,活着死了能有什麽區別。”
南玉聽得眼皮直跳,連忙打斷她:“別說氣話,你只是對他失望了,不至于這麽恨他吧。”
孫明麗冷哼一聲,“我就是恨他,我這輩子都耽誤在他身上了,我憑什麽不恨他。”
南玉:“可岩岩呢,岩岩又有什麽錯?”
孫明麗:“他沒錯,錯在我不該生他,你們沒養過孩子的人根本體會不到當媽的心情,你就看着那麽可愛的一個小東西一點點長大,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可他越長越大,再也不像小時候那麽聽話。有些事你明明知道是錯的,明明知道是彎路,你教他不要那樣做,他偏偏那樣做,你想讓他少走些彎路,他偏偏就是要走。你告訴他時間寶貴,現在的分分秒秒都決定了他以後會過什麽樣的人生,可他就是不聽。你讓他多看書,他偷偷玩游戲,你讓他上課認真聽講,他偏偏上課走神,你讓他高效率寫完作業再玩,一個小時的作業他偏要磨叽三個小時,你讓他注意坐姿,說一萬遍他還是彎腰駝背,你讓他考試認真審題認真檢查,拿回家的卷子粗心的錯誤一籮筐,你讓他練一門樂器,他偷奸耍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對他一切善意的安排和要求他都不肯聽,你就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你的老路,迷迷糊糊過完最寶貴的年華,有一天突然醒悟了知道該努力了,可人生哪還有機會讓你再來一次?到那時不是他選擇什麽樣的日子,而是有什麽樣的日子他就只能過什麽樣的日子,就像他爸,就像我。”
南玉:“……所以你就把他變成了傀儡?”
孫明麗:“這樣有什麽不好?我的安排對他是最好的,你看他現在多好。”
南玉:“可他還是你的岩岩嗎?他沖着你叫媽媽的時候,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在管你叫媽媽,他只是個跟岩岩一模一樣的人偶,你的岩岩不知道被你弄到哪去了,你真的能把那個人偶當兒子嗎?”
孫明麗朝南玉吼道:“有什麽不能,人這一輩子不就像大夢一場嗎?我讓自己做個美夢怎了了?你看我現在過的多好,老王雖然還是照樣沒本事,可他聽話啊,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工資全交家務全包,兒子是個學霸,那些老師家長們不知道有多羨慕我,他往後還會有個燦爛的前程,過上我和王老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這樣有什麽不好?”
南玉:“……可是。”
孫明麗:“可是什麽?人偶又怎麽樣,他們不愛我又怎麽樣,你以為他們原本就愛我嗎?”
南玉說服不了孫明麗,擡起頭無奈地看向鐘靈焰。
鐘靈焰淡淡開了口:“我比較好奇這門手藝你是從哪學來的。”
孫明麗知道沒必要再瞞他們什麽,直接回答道:“跟我二姨學的,她有個小戲班子,現在還演木偶戲,也賺不了什麽錢,我從前不知道她私下還有這麽個手藝,去年過年我帶着兒子回老家時才知道的。”
她詭秘一笑,“你們沒辦法的,我二姨‘較好’的孩子太多了,你們有什麽資格插手別人家的私事?”
南玉還想再說什麽,鐘靈焰卻直截了當的說:“确實不該管,可因果循環,你最終也占不了什麽便宜的。”
孫明麗無所謂的笑了笑:“我都活成那樣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再壞還能壞到哪去?”
南玉原本以為這一趟是來解決問題的,直到他被鐘靈焰不由分說帶走之後才意識到這件事他們只能管到這兒了。
南玉不甘心也不理解,兩個人走在淩晨三點空無一人的街頭,南玉心情很糟糕的問:“就這樣了嗎?眼睜睜看着王青越和岩岩繼續活成個人偶?我們知道一切卻不去救他們,什麽也不做?”
鐘靈焰抄着兜走在南玉身邊,看着兩人在路燈下并肩而行的影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
“不是不做,是不能做,這就是為什麽懸絲傀儡術只能在夫妻血親之間才能施展。傀線你我雖能看到,卻看不到他們一家人之間的血肉聯系,孫明麗如果不是心甘情願,傀線就解不開,這就像心結,別人只能開口勸卻不能動手解,想要解開還是需要她自己先看開。”
南玉不甘心的問:“真的只能這樣了嗎?”
鐘靈焰點點頭,“嗯,只能這樣了。”
夜深的涼風刮過路面,南玉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衣服穿得少,突然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寒顫。
她抱着肩輕輕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胳膊。
鐘靈焰眼角餘光落在南玉身上……
過了一會兒,旁便遞來一件外套。
南玉驚訝的看向鐘靈焰,她接過外套披在身上,忍不住聲音發澀地跟他開了個玩笑,“你這樣不太好啊,對拒絕過的人不該再有一丁點體貼的。”
鐘靈焰沒理南玉,手抄回褲兜裏,有一搭沒一搭看着路燈下長短變幻的影子。
玩笑話說出口,南玉又忽然覺得沒什麽好說的,她又轉回了原來的話題,“你剛才說因果循環,她占不到什麽便宜是什麽意思?”
鐘靈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自己剛才也說了,人生本來就是大夢一場,她只是想做個美夢而已,夢是會醒的,總有些事是她無法操控的。”
南玉輕輕嘆了口氣:“我剛才突然想到楊桐了。”
鐘靈焰表情有點茫然。
南玉解釋道:“就是那個不開心的媽媽,怨念成了鏡魔的那個。”
鐘靈焰這才想起南玉說的人是誰,“為什麽會想起她?”
南玉:“大概是因為她們都一樣的不開心吧,結婚生子,似乎是件十分冒險的事。”
鐘靈焰沉默看向南玉,目光有些一言難盡。
南玉讀不懂他的目光,笑了笑繼續說道:“也有幸福的,有苦中作樂的,還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鐘靈焰默默地想:“還有成了親不知道的……”
南玉似是自言自語地輕輕說道:“可我還是覺得過得好不好不能全賴命吧,也不能全賴身邊的人,總有自己能争取的空間,能些許改變的境遇吧。”
她理解孫明麗的心情,卻不認同她的怨怼,也不接受她那句,“我這輩子都耽誤在他身上了……”
一輩子多珍貴,分分秒秒都貴重。
耽誤兩個字怎麽能承受得起它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