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言 卧槽,還真管用啊
兩個人說着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早上醒來時外面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南玉拉開窗簾,看到外面天陰得厲害, 對面樓裏亮起的燈光隔着雨幕看着有些朦胧, 一清早卻有種黃昏的感覺。
昨晚有人做伴, 邢旭妍總算踏踏實實睡了幾個小時, 醒來時黑眼圈好了些,臉色也不像昨晚那麽寡白了。
南玉煮了一小鍋方便面, 加上火腿腸雞蛋和幾棵小油菜, 兩碗熱騰騰的方便面端上掉了漆的舊餐桌,又順手把餐桌上方忽明忽暗的燈泡擰緊了些, 餐桌周圍光線突然明亮了很多, 連帶着整個客廳都瞧着有個幾分暖意。
邢旭妍在一旁呆呆看着南玉,突然開口說:“從前我就覺得, 你走到哪,哪好像就有了煙火氣。”
南玉無奈的笑了笑:“你算說對了,我走到哪都得下廚房, 那不叫煙火氣, 叫油煙氣。”
邢旭妍這麽多天第一次笑了, 搖搖頭糾正:“不是油煙氣,就是煙火氣, 有滋有味的煙火氣。”
南玉坐下來,遞給邢旭妍筷子:“喜歡這煙火氣就賞臉多吃幾口吧。”
邢旭妍點點頭,默默吃了幾口面,突然又說:“其實我好早前就羨慕你。”
南玉笑了:“羨慕我什麽?”
邢旭妍沒有說話,笑容漸漸變得苦澀,在南玉低頭吃面時, 那苦澀的餘韻竟化作了一抹神經質般的抽搐。
等南玉擡起頭上,邢旭妍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初。
南玉提議:“你要是害怕的話這段時間可以住在我那裏。”
南玉心想,破廟有鐘靈焰罩着,就算真的有邪祟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邢旭妍目前疑神疑鬼的精神狀态最該在破廟裏治愈一下。
邢旭妍感激的點點頭:“這房子挂出去的時候低于市場價很多,這幾天總有看房的,我怕突然賣出去家裏的東西還沒收拾好,我今天再抓緊時間收拾一天東西,收拾完了就盡快去你那住。”
南玉:“好,今天有兩個蛋糕的單子要做,做完我就幫你來收拾房子。”
邢旭妍:“你忙你的吧,住在樓上的鄰居今天會幫我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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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玉順嘴問道:“是從前總給你家送醪糟的那個阿姨嗎?”
邢旭妍搖搖頭:“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兩個月前才搬來的,碰面多了就時不時聊聊天,家裏的事她常常幫我搭把手。”
南玉聽完放下些心來,“有個熱心的鄰居挺好的。”
邢旭妍點點頭:“還有你和施甜甜,多虧有你們……你今晚還能再來陪我嗎?”
南玉點點頭:“忙完我就來。”
吃完早飯南玉離開邢旭妍家,走到單元門口時被撲面而來的雨絲冰得打了個哆嗦,她裹了裹大衣,撐開從邢旭妍家拿的雨傘,一路躲開腳下的小水窪朝小區門口走去。
快到小區門口時,南玉的目光和迎面走來的一個女孩撞到了一起,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怔,旋即又笑着向對方點了點頭。
南玉:“你的傘還在我那裏。”
女孩笑着擺擺手:“你用吧,我這裏還有。”
說完腳步輕盈的和南玉擦肩而過。
南玉回到廟裏時正好看到鐘靈焰拎着個冰淇淋從廚房裏走出來,寬松的黑色T恤配一條灰色運動褲,剛睡醒頭發還沒紮,一身養尊處優的頹靡勁兒。關鍵是……頹得真他娘的性感啊。
南玉卷着褲腿,細白的小腿上濺滿了泥點子,身上的衣服被突然加大的雨勢淋得濕漉漉貼在身上,頭發打着縷,标準的落水狗一只。
南玉有點郁悶,內心聊騷的欲望被此刻的狼狽沖淡了不少,只遠遠朝鐘靈焰擺了擺手便小跑着進了房間。
忙完廟裏的事,南玉擦黑時到了邢旭妍家,施甜甜也跟着一起來了,不過她只能呆到十點多,今晚她要值夜班。
房間裏收拾的很利落,随時都能搬家的樣子,只是幾個櫃門都敞開着,像是剛剛被翻過。
邢旭妍開門讓兩個人進屋後便又回到櫃子前,探身進去繼續翻找。
施甜甜問她:“找什麽呢?”
邢旭妍:“戶口本,前幾天剛剛用過的,我記得随手放櫃子裏了,今天收拾衣服的時候卻找不到了。”
南玉:“會不會是記錯放哪了。”
邢旭妍:“我明明記得是放櫃子裏了,沒幾天的事,應該不會記錯啊。”
“別的地方找過沒有啊?”
邢旭妍一邊問一邊探手進衣櫃幫她一起翻找,三個人把家裏的櫃子抽屜翻了個遍就是沒找着,邢旭妍擔心的說:“賣房的時候需要戶口本,丢了可就麻煩了。”
施甜甜安慰她:“肯定丢不了,你等等再找沒準就找到了,再說就算真丢了去我那補辦也快,別擔心。”
邢旭妍這才放下些心來,三個人很久沒輕輕松松聚在一起了,施甜甜提議喝一杯,于是南玉去廚房炒了兩個菜,施甜甜跑到院子裏的小超市買了幾瓶啤酒和一堆亂七八糟的零食。
三個女孩圍坐在三桌前,窗外斷斷續續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又緊了起來,邢旭妍拉開一罐啤酒,還沒喝眼圈就先紅了。
施甜甜連忙安慰她:“生老病死誰最後都要面對,你想開些,阿姨也不想看你整天這麽難過,你每天過的高高興興的她才能安心啊。”
邢旭妍聽了施甜甜的話眼圈卻更紅了,她突然長長的嗚咽了出來,啤酒也随着抑制不住發抖的肩膀灑了滿手。
南玉把邢旭妍手裏的啤酒拿開,抽了幾張面巾紙幫她擦幹弄濕的手和衣服。
邢旭妍一邊哭一邊發洩似的問:“為什麽我會這麽難?我上輩子是不是欠她的債沒還清,這輩子要被她這樣折磨?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
施甜甜一頭霧水的問:“誰?”
邢旭妍不再說話,只是發洩一般放聲大哭,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了下來。
南玉好像明白了點什麽,等她漸漸止住了哭才輕聲問道:“照顧阿姨這些年很難吧……今晚就當借酒消愁了,你有什麽苦水盡管吐出來,吐完以後就不再想了好不好?”
邢旭妍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嘩的洩閘,她抓起啤酒灌了一大口,“你們陪我喝。”
南玉和施甜甜拿起啤酒,三個人無言的碰了碰杯。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簡陋的客廳裏三個女孩喝得東倒西歪,南玉癱在沙發上,裹着毛毯聽邢旭妍邊哭變笑,邊笑邊哭。
“你們見過早上四點鐘的大街嗎?冬天一個行人也沒有,我第一天去羊湯店打零工的時候還害怕遇到壞人,後來走着走着就不怕了,我那時就想啊,遇到了更好,誰怕誰呢,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施甜甜屬于千杯不醉的選手,立刻條分縷析的反駁:“這怎麽行,你死了阿姨怎麽辦?”
邢旭妍突然惡狠狠的反問:“所以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嗎?我這一輩子就是要和她耗到底嗎?守着快爛肉,看她每天除了吃,生活的主題就只剩下拉屎和撒尿,尿也尿不出來,拉也拉不出來,一張床就是她的整個地獄,我站在床邊看她在地獄裏掙紮,就算到了這種地步,她還是那麽怕死,少打一次胰島素她都怕得不行,催我趕快去買。”
邢旭妍再也忍不住了,長長的抽泣了一聲,“我得掙錢才能買啊,我掙錢誰伺候她,誰給她把屎摳出來?誰能忍她的抱怨?你們知道護工上門給插一次尿管多貴嗎?她戴不了幾天就嫌難受不肯戴,一夜叫醒我十幾次要撒尿,你們知道大便堵着下不來是什麽樣的嗎?知道我惡心得幾天吃不下東西是什麽感覺嗎?我為什麽要過這樣的日子?我為什麽要跟她一樣活在地獄裏?我去哪裏才能喘一口氣,為什麽連最普通的日子我都奢望不了?”
施甜甜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邢旭妍今晚情緒的失控似乎不是因為唯一的親人離開,而是……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抑郁和怨毒。
她想問:“可是那是你的媽媽啊……”
可話到嘴邊,她卻被邢旭妍臉上猙獰的表情給吓住了,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默默喝了幾口悶酒,施甜甜突然間迷茫了,她似乎沒有任何立場去質疑邢旭妍滿心的怨毒,因為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周末還時不時去爸媽那打秋風,鬼子進村一樣連吃帶拿,把冰箱掃蕩一空再走。
她從來沒有背負過來自父母的重量,又怎麽能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樣的重量,她究竟背不背得動。
可又該怨誰呢?怨誰呢?施甜甜絞盡腦汁想不出來邢旭妍該怨誰,想到最後只能是怨命吧。
邢旭妍突然指了指醉成個迷糊蛋的南玉,眼睛裏的豔羨近乎瘋狂,“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昂?”
南玉迷迷糊糊的睜大眼睛等待下文。
邢旭妍咬牙切齒的吼道:“我羨慕你無父無母,我羨慕你在這世上孑然一身,我羨慕你除了自己什麽也沒有。”
她突然把手裏的啤酒罐子重重砸向大門,捂着臉大聲嚎哭起來。
施甜甜把醉成死狗的南玉和邢旭妍拖到床上,幫她們蓋好被子,收拾完客廳一地狼藉之後回去值班,臨走時默默看了眼做夢時仍在低低啜泣的女孩,心中所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好像全是心疼……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濕冷的夜風透過破舊的窗戶縫隙絲絲縷縷鑽進房間,南玉睡得有點冷,迷迷糊糊裹緊被子翻了個身。
“當當……當……”
雨水打濕的玻璃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南玉睡得有點不安穩,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
“當當當……”
南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胳膊撐起半個身子看向窗戶。
樓下路燈孤獨守在夜裏,靜靜暈染着不大明亮的燈光。
灰白相間的薄窗簾被燈光打上了幾道婆娑的樹影,在破窗而入的風中微微蕩起一角……
南玉倒回被子裏,閉上幹澀的眼睛。
突然間,她猛地起身又看向窗簾,在微微拂動的窗簾一角赫然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
她心裏咯噔一下,吓出一身冷汗。
身旁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南玉這才發現邢旭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頭埋在被子裏瑟瑟抖着。
南玉再次看向窗簾,這次只看到上面映出的樹影,并沒有看到什麽人影。
“大概是眼花了……”
她被吓得揪成一團的心放松了些,輕輕推了推一旁的邢旭妍。
“你怎麽了?是不是又害怕了?”
被子裏的人哆嗦得厲害,斷斷續續的說:“她又來了,又來了……”
南玉茫然又困倦的問:“誰啊?”
邢旭妍哆嗦得像片風中的葉子,在被子裏縮成小小的一團,只神經質的一遍遍重複她來了,卻不說是誰。
南玉無奈的躺下來,寬慰邢旭妍:“你這陣子神經太緊張了,別自己吓自己了,好好休息吧。”
邢旭妍在被子下面小聲問南玉:“這世上真的沒有鬼嗎?”
南玉一言難盡的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輕輕嗯了一聲。
邢旭妍:“人就是一堆碳基物質,死了之後經過降解回歸自然,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是不是?”
南玉:“……嗯。”
邢旭妍慢慢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大眼睛在黑暗中似乎變成了兩個灌滿恐懼的黑洞。
“睡吧……”
南玉輕聲說。
邢旭妍聽話的閉上了惶惶然的大眼睛。
漆黑的房間裏突然間安靜的出奇,靜得可以聽到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南玉閉上眼睛繼續醞釀睡意。
就在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時,客廳忽然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南玉一個激靈醒來,一旁的邢旭妍不知是剛醒還是一直保持着疑神疑鬼的狀态,吓得又輕輕哆嗦了起來。
兩個人都不敢說話,緊張的聽着客廳裏的動靜,南玉第一反應是房子裏進賊了,她習慣性的去摸手機,摸了半天摸不到,這才想起昨晚喝斷片了,手機應該是落在客廳了。
兩個女孩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緊張的豎着耳朵聽客廳裏的動靜,可外面好半天也沒有什麽動靜,南玉膽子比邢旭妍大不到哪去,剛才那一吓幾乎腿都軟了,也不敢出去看個究竟。
就在南玉以為是可能是聽錯了時,腳步聲又踢踢踏踏的響起,朝卧室這邊一步一步靠近,邢旭妍吓得把頭埋進南玉懷裏,崩潰的哭了起來:“你放過我好嗎?求求你放過我好嗎?”
南玉心一橫,抓起手邊一個杯子當武器,蹑手蹑腳下了床。
腳步聲在卧室門口停下,遲疑着沒有進來,南玉強壓着擂鼓般的心跳,走到正沖卧室門口的位置。
一團模模糊糊影子的站在卧室門口,抱着頭在躲避着什麽,卧室門上挂着一個東西隐隐發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好似一個無形的屏障,把那團模糊的影子擋在了外面。
“什麽人?”
南玉克制着聲音裏的顫抖,極力維持着鎮定的氣勢。
那團影子緩緩擡起頭來,南玉輕度近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面孔,直覺讓她也不想看清楚,只知道那團影子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影子看到卧室裏的南玉,似乎十分激動,突然邁開步子蹒跚着朝南玉撲來,南玉再也撐不下去了,嗷一嗓子向後退了好幾步,抄起桌邊的椅子護在了身前。
可那團影子撲到門前時突然停住了,猶猶豫豫的不敢再往前走,南玉突然發現卧室門上不知道挂了個什麽東西,突然發出了淡金色的光芒,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将那團影子擋在了外面。
“什麽人?”
南玉戰戰兢兢的問。
影子似乎沒什麽力氣,在門前踟蹰了一會兒之後漸漸隐去了蹤跡。
南玉抓着椅子靠在書桌前,腿都吓軟了,半天才慢慢向前挪動了一步。
确認門口那團影子不見了,南玉這才想起把燈打開,她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一步一步膽戰心驚的挪到跟前,仔細端詳門上究竟挂着個什麽寶貝。
……竟然是她之前給邢旭妍的護身符。
“卧槽……還真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