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也對他賞心悅目
夜很深,很長……
靜得可怕。
夢裏,夕陽似血,從大片的玻璃窗外向內滲入。
機場大廳空無一人,虞歡孤零零站在正中央,四下環顧、找尋。
她似乎要去一個地方。
她好像,在等一個人?
驀地,整個空間響起機械的播報——
“前往倫敦的虞歡旅客,您乘坐CA2188航班很快就要起飛了,請您抓緊時間由7號登機口登機,謝謝!”
7號登機口豁然出現在面前,長形的門框中,是一片濃稠的黑。
要進去嗎?
她心生遲疑,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向前邁出腳步。
冥冥中,無數個聲音在耳邊蠱惑:掙紮都是徒勞的,去吧,那是你萬劫不複的終點……
虞歡認命,接受擺布。
就在踏入門內的前一刻,她聽見有人聲嘶力竭的喊:“虞歡!!!”
虞歡猛然清醒過來,7號登機口連同門內至深的黑,剎那間碎成數塊。
尹承宴踉跄的從那後面闖了過來,幾乎是撞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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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沾滿血污的賽車服,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仿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車禍,脫臼的左手毫無生氣的挂在肩側,只能擡起右手,狠狠地、狠狠地将她肩頭緊扣!
“你怎麽能、一聲不吭就走?”他咬牙切齒,發白的唇瓣不住輕顫,恨極了她的不告而別。
虞歡呆住了,只因為她看到他口腔裏、唇齒裏的鮮血……
尹承宴像是不知疼痛,弓着背,艱難的大口呼吸,眼看着随時暈厥過去,卻還要執拗的對她堅持:“你聽好了,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能去!”
好、好!
我哪裏都不去,我只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無論生死,哪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
虞歡想這樣回答,可啓齒間,吐露的卻是最殘忍的話。
死寂中,她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尹承宴,我們結束了。”
尹承宴表情怔忡了一瞬,怒到極點,反而笑了:“結束?你說、我們結束?”
他還想再說什麽,冷不防咽出大口鮮血,殘破的身體逼近極限。
一行人神色焦灼的沖了過來,強行把他們分開!
尹母發了狂似的抓住虞歡的手臂,用力推搡她、搖晃她,質問她:“不是說好了安安靜靜的走?為什麽要讓阿宴知道?我兒子那麽好,要不是遇到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求求你離他遠一點……”
後面的話,虞歡聽不到了。
她看着暈死過去的尹承宴被尹家的人帶走,在她的視線中越來越遠……終于,離開了她的世界。
而她自己,始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纏繞着、控制着,不允許她向他靠近半步。
7號登機口再度出現,虞歡閉上眼,絕望的邁了進去。
六點整,何又欣起來做早餐,剛到樓下,隐約嗅到一股煙味兒?
摸黑來到廚房門前,就見虞歡屈腿坐在餐桌邊,穿着單薄的吊帶睡裙,長發散亂在垂在身後、肩的兩側……
周身上下唯一能看出動态的,竟是指尖那點忽明忽暗的橙色芯火。
天還黑着,不知哪兒來的光從窗外滲入。
恰恰籠在虞歡身上,像從她皮膚裏生成的冷白色的霜,把她整個兒的包裹起來,孤絕的與外界隔絕開。
“歡姐?”何又欣傻乎乎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喚了她一聲。
虞歡身體輕晃,回過神,将煙杵進煙灰缸裏,摁滅了。
“你、沒事吧?昨晚沒睡好?早餐……想吃什麽?”何又欣式的三連問,愣是沒把最關心的那句說出口。
這樣的失常,必然與尹先生有關。
“好像、沒事?”虞歡自己也不确定。
她笑笑,聲音有點啞,想了想,将下巴埋進雙膝,沒頭沒尾的發出聲音。
“你知道嗎,遇到尹承宴的那天正好是我16歲生日。”
“那是個燥熱的下午,剛下了場暴雨,有群人在巷子裏打架,後來他們打到了老街外,我從人群裏一眼看到他。”
“他表情很享受,拳拳腳腳裏都是勁道。”
“我也對他賞心悅目。”
“雨水從他的發梢飛揚出來,晶瑩剔透的,是至今我所見過的、最閃耀的寶石。”
“等他放倒了所有的對手,突然朝我走了過來。”
“當時我緊張極了,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很能死撐的,從小練就的本領。”
“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他的機車停在我身後。”
“我想跟他搭話,想對他說,他打架的樣子很野,我很喜歡。”
“可我不敢。”
“沒想到他忽然主動問,要不要捎我一程?”
“我開心的點頭答應了,都沒有猶豫。”
“是不是很浪漫?”虞歡說完了,轉頭來望了欣欣一眼。
何又欣突然失語,胸口悶悶的,還有點兒疼?
“可惜了,結局不圓滿。”虞歡草率的做了結束語,起身走出客廳,“我上樓洗澡,早餐吃面吧。”
八點到片場。
虞歡坐在妝臺前閉目養神,由得化妝師把自己的臉當畫布。
本來在心中默背着臺詞,不知怎麽回事兒,機場的那個場景完整呈現在腦子裏,接着,渾身是血尹承宴站到她的面前。
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那時虞歡下定決心離開帝都,特地挑了尹承宴有比賽的日子。
沒有告別,不需要正式分手,他們之間早已因為前面沉重的累加變得岌岌可危。
她答應尹父尹母,安安靜靜飛到異國他鄉,三年內絕不回國,不再與尹家年輕的繼承人糾纏下去。
沒人告訴尹承宴這件事,是他自己察覺出來的。
臨時改道退出賽車場,騎着比賽用的改裝機車從城西飙到東城區國際機場,還在途中發生了一場車禍。
後來,後來……
那些畫面反複在虞歡的夢裏出現,不斷的提醒她:別在禍害那個男人。
他很好,你不配。
新劇拍攝進度緊湊,有專業的老前輩帶着,年輕演員的皮繃得很緊,即便哪天沒戲也在鏡頭邊守着,近距離觀摩學習。
大家閨秀的姿态氣度?歌舞廳頭牌的眼色神韻?江湖大佬的腔調和姿态?
自己留心着揣摩拿捏,演不好就是給整個劇組拖後腿。
虞歡戲份重,不甘被比下去,更不允許誰搶了她的戲,一門心思投入進去,旁的都顧不上了。
她在表演方面有天賦,合作過的人都這麽說。
這一忙,從四月輾轉到了五月中。
熬過南城的雨季,陽光一天天的明媚嬌豔起來,虞歡反而着了感冒,沒大礙,就是吃了藥容易犯困,說話聲兒是啞的。
恰巧何又欣的奶奶病重,前天剛回老家。
虞歡身邊沒人照顧,結束早上的拍攝,導演批了一天假讓她回家休息。
沉沉的一覺持續到晚飯時間,一通電話将她鬧醒。
虞歡閉着眼睛從枕邊摸到手機,滑開‘接聽’。
“歡姐,我剛從葉城回來!”蜜杏兒精神抖擻地做彙報,稍頓了下,嘻嘻嘻地笑:“出差。”
虞歡一聽這聲兒,懂了:“還跟尹承宴當工具人呢?”
蜜杏兒自己都沒想到會是這種的發展,“尹先生說他一時不知道上哪兒找像我這麽趁手的挂件,讓我暫時先挂着,全當幫他的忙。歡姐,你在睡覺啊?聲音怎麽啞啞的,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不妨事。”虞歡翻了個身,想坐起來,也只是想想而已。
頭還很沉,像塞了一團浸過水的棉花,身體軟趴趴的,使不上力。
外面天已經黑了,肚子開始打小鼓……
外賣,約嗎?
蜜杏兒還在耳邊緊張:“感冒最難受了!要多睡覺,吃清淡營養的,我正好給你帶了葉城特産冬蟲夏草,熬粥特別補!”
虞歡忽然有個預感:“你在哪兒?”
“你家門口,讓我進來吧!”
等在家門口的不止拎着大包小包的蜜杏兒,還有她的‘金主爸爸’尹承宴。
虞歡沒精神招呼這對奇葩組合,開門讓他們進,自己去廚房喝了一杯溫開水,留下句‘你們随意’,回房繼續躺着了。
生病在家的人沒有待客之道。
蜜杏兒站在客廳中央,目送一個充滿頹然氣息的素顏愛豆上樓。
末了,看向身旁和自己落得相同境遇的男人,很懂地問:“現在這種情況,我是不是應該識相離開,給你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倒也不是一定要離開……”尹承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眼神內涵。
蜜杏兒:“此話怎樣?”
尹承宴低首看她手裏的葉城特産,再看廚房,“你會做飯嗎?感冒病人吃的那種,清淡有營養的。”
“……”
卧室內門窗緊閉,虞歡抱着枕頭蜷縮在床上,頭昏腦脹,動也不動。
之前誰給她打來電話,她又去樓下給誰開過門,不重要了……
不知過去多久,外面走廊上有腳步聲及近,聽起來四平八穩徐徐不急。
肯定不是何又欣。
心裏剛下判斷,門被象征性的叩了兩聲,而後,從外面被人打開了。
明然的燈光擠入房內,歡脫的奔跑到那張靠牆的單人床,像一只溫柔的小手,輕輕覆在病人的肩頭。
虞歡皺着眉,勉強睜開發澀的眼睛。
男人逆着光站在門前,身後長廊上的光馨黃柔軟,勾畫出他俊挺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