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

第36章 你是我的一道題

殳明軒到國貿小區樓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

他知道了一些真相。

他也知道更多的真相除了歐陽卿之外，也許再不會有人知道。

可是他的老師，絕不會說這些。

事實上，如果不是卞子平這件事被翻出來……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剩下的事。

殳明軒穿着單薄的衣服。

有些害怕起來。

他抖着手拿出煙，花了好長時間才點燃。

如果他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

歐陽卿清冷又孤單的性格，一定會把他推開。

一次。

兩次。

三次……

總有一次，他真的厭煩了，徹底離開，再不回頭。

那老師做的所有的事情，他永遠都不會了解……就算都還在做這個行業，他們也不會再有交集。

未來的日子是兩條平行線，各自走各自的路。

樓門開了，推開沉重的大門的歐陽卿走了出來。

他手裏拿着套羽絨服。

“為什麽不上去？”歐陽卿問他。

“你沒走？”殳明軒問他。

“餘鴻濤早晨給我打了個電話。”歐陽卿說，“所以我剛才問了秦醫生。”

殳明軒沉默。

煙霧在淼淼上升。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覺得有些害怕。”殳明軒說，“我感覺喘不過氣。感覺所有的一切都被你承擔。我得到了太多，無論我是否願意……不管我配不配，值不值。”

“把羽絨服先穿上吧。”歐陽卿給他把衣服展開提着，“別感冒了。”

殳明軒沒理他，點燃了第二根煙。

歐陽卿的手臂在冷風中擡得有些微微發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做的事情跟你無關。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你太自私。”殳明軒指責他，“你只想着你自己高興。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我樂不樂意。”

“你說得對。”歐陽卿平靜的接受。

“生病也是。為什麽沒想過找我幫忙？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不是你的親人？為什麽想要瞞着我。你有沒有心。”

“……是老師不好。”

“說結婚的是你。說分手的也是。”殳明軒捏着煙覺得有些好笑，“歐陽卿，如果我告訴你我喜歡別人了，還打算帶他去美國我看上那個教堂結婚。你想怎麽樣？是不是還要來觀禮？”

這次歐陽卿沉默的時間有些久。

久到殳明軒已經把兩個煙頭都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這個時間，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小區很安靜。

除了偶爾經過的保安，再沒什麽人。

雪從天空飄落。

覆蓋了周圍所有的植物。

遠處是國貿橋下車水馬龍的聲音。

歐陽卿抱着羽絨服靠牆站在玻璃屋檐下，過了一會兒他肩膀松了松，然後說：“其實我那時候想過這樣的事。”

他說：“五年以來……我一直等着有一天會有一封來自你的喜帖，放在樓下那個老舊的信箱裏。又或者，在學校傳達室裏收到這樣的東西。”

“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你做好了準備往前走，那麽我應該怎麽辦？”

“我想着買上一張機票去美國，在那個本來該留下我倆記憶的地方祝福你。又或者離開，永遠不見……”歐陽卿說，“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很多次。但是我答不出來。”

歐陽卿擡頭看他。

“如果真有這麽一天，我大概不會出現吧，就當沒有我這個人好了。這樣你不會難過，我也可以不要太狼狽。”歐陽卿最後輕輕的說。

他把羽絨服遞過去。

“快把衣服穿上，別感冒了。”

殳明軒沉默的穿上羽絨服。

歐陽卿卻仿佛松了口氣。

“好，就這樣吧。”他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他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殳明軒一把抓住肩膀壓在了牆上。

“輕飄飄一句道歉就完了嗎？”殳明軒咬牙切齒。

“你年齡比我大。你是癌症高發人群。你怕未來你走了，我會傷心，不如早些離開，也許我會忘了你，奔向新生活。”殳明軒替他說。

“嗯。”歐陽卿點頭，“這樣對你比較好。”

“你父親一個月花十萬治療費的時候，你賣房賣車提我填補空缺。我春風得意順風順水的時候，你一個人忍受手術帶來的痛苦，連人都不肯見，最喜歡的工作也不能做。我都不知道你怎麽過來的。你是不是連遺囑都寫了我的名字。”

歐陽卿眉毛微微動了動，沒有否認。

“人這一輩子有太多需要面對的問題。人生的問題中，有些你可以早做準備并給出答案。還有些問題，就算你準備一輩子，到最後也可能答不好這道題。”殳明軒哽噎着問他，“老師是不是說過這話。”

歐陽卿在路燈下擡眼看他，眼內晶瑩：“對不起小殳，關于你這道題。老師一直答不好。”

一直都是……

患得患失。

若即若離。

飛蛾撲火又膽顫心驚。

“答不好就好好答！認真答！我老師可從來沒這麽教過我。”

歐陽卿再忍不住，落淚問他：“那你的老師都教了你什麽？”

殳明軒從自己懷裏拿出手機，他打開文件欄，下滑到第一個文件，那是一個非常小的MP3音頻。

然後他點了播放。

特有的壓縮音頻，把音質壓得極低，電流和噪音讓聲音幾乎失真了。

可是一串電流音後，歐陽卿還是聽清了那段來自十三年前的對話。

“喂？您好，能聽見嗎？歐陽老師好，我叫殳明軒。”他的聲音緊張青澀，還沒有做過系統的訓練。

“能聽見。”這是他自己，有些柔和，有些陌生，“昨天培訓課的錄音遲點會放出來，你可以去群裏自取。”

“老師，錄音我聽完了。我只是想問問您……”年輕的殳明軒說，“老師，能不能拜你為師。我想學配音。不是玩票那種，是認真的。”

音頻安靜了一會兒，只有電流聲。

“我、我可以給學費。”殳明軒急促的補充，“求您了，教教我。”

“如果你一旦選擇了配音表演這條路，這件事。就會有很多你預料之外的艱難需要去面對。你會陷入困境、絕望、迷茫……你的心也好、你的決心也好，會在很多外力面前不堪一擊。你會懷疑自己，會懷疑自己的選擇……會崩塌、會無措、會自我質疑……除非你放棄，否則你的心永遠在煎熬，永遠無法獲得平靜。”

“你準備好了嗎？”歐陽卿問。

“我準備好了。老師，我一定不會放棄的！我一定不會！”

他的聲音，從時空中緩緩的流淌出來。

從過去蔓延到現在。

“好，只要你不放棄。那老師也不會放棄你……小殳。”

殳明軒沙啞的問他：“你聽見了嗎？歐陽卿，你說了什麽。你說我不放棄，你就不會放棄我。”

“我不準你放棄我。”殳明軒說，“我還沒放棄你。”

“從今天起，你答不好的題我替你回答。你答不出的題，我們一起回答。”

倔強的。

驕傲的。

孤獨的老師。

在這一刻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說：

應該還有一章吧就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