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

第6章 錄音棚

“老師，今晚留下來陪我，成不？”他低聲問。

夜晚的風有些冷。

路燈下的兩個人，站得如此近。

殳明軒感覺心在撲通撲通的跳，跳出了一團火，這個寒冷的秋意讓他有點錯覺，兩個人仿佛還是跟以前一樣，什麽都沒變過。

歐陽卿一只手被他握着，另外一只則勾着自己的圍脖往下拉了一下，露出他微薄的嘴唇，然後他勾着嘴角笑了。

殳明軒最喜歡看他笑。

他笑起來都很溫和，也很安靜。

可是笑裏似乎有光，能照到自己心底裏去，心底就亮了，也暖了。

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反正在他殳明軒這裏，只要歐陽老師一笑，讓他幹什麽都行，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殳老板原來這麽熱情幫我找戲上，是因為這個？”歐陽卿問他。

殳明軒就懵了。

“啊？”

“我知道現在娛樂圈流行潛規則，怎麽，合着配音圈子裏也玩這套？”

“什麽？”殳明軒還沒回過味兒來。

歐陽卿輕嘆一聲：“殳老板給我開的價格不低，還親自給我送本子過來，請我吃這麽好的日料……就為了唱這出？”

“不不不，等會兒！”殳明軒腦子裏那點兒迤逦煙消雲散，冷風現在吹着他腦門兒死痛，“什麽潛規則！什麽亂七八糟的！”

“讓我陪你，不是想上床？”歐陽卿問。

殳明軒愣了愣：“呃……是、是這個意思沒錯，可是……”

——上床兩個字從您歐陽老師的嗓子裏蹦出來，簡直亵渎啊！

“是不是貴公司的新人，如果殳總看上了也會讓人留下來陪你。如果不留下來了，連戲都接不到？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不能拒絕你的要求。”歐陽卿說着仿佛還有些認真在思考。

殳明軒崩潰了：“歐陽卿，說什麽吶！這都什麽跟什麽？我是這樣的人？！”

歐陽卿那點兒笑意淡了下去，瞥了他一眼：“你以前不是，我怎麽知道你現在是不是？”

殳明軒都快哭了，有苦說不出來。

“好好好。”他說，“是我錯了行不行？”

“你說話太随便。”

“是是，我說話太随便。您是老師、是前輩，這話我不會說，我給您道歉。”殳明軒嘆了口氣，怪自己喝了兩杯酒迷糊了，忘了歐陽卿是什麽樣子的人。

“既然話都說開了，那我就回去了。”

……話哪兒說開了啊？

“嗯。”殳明軒抹了一把臉，振奮振奮精神，“我給您叫車。”

等歐陽卿坐在車上後，殳明軒關了門。

歐陽卿搖下車窗對殳明軒說：“殳老板，本子給我吧。”

殳明軒一愣，把手裏捏了半天有點燙手的U盤再次遞了過去，這一次歐陽卿接過來放在了貼身的兜兒裏。

“什麽時候進棚？”他問。

殳明軒愣了一下，連忙說：“這兩周後期就結束，最遲下周五就把片子給送過來。按照計劃是再下周一進棚，當然時間也看老師您安排。保密協議跟合同我最近安排溫豪給您。”

“那就再下周一。”歐陽卿說完這話，便讓司機把車開走了。

殳明軒送走了歐陽卿。

一個人在街邊上站了一會兒。

他不是什麽守身如玉的人，歐陽卿五年前跟他提了分手。

那會兒感覺天都要塌了，朋友安慰他，人生沒有邁步過去的坎兒。迎接新的愛情就能忘記過去的。

所以後來也談過一兩個。

感覺都不太對，最後慢慢就散了。

最近幾年太忙。

想起歐陽卿也沒有那麽多……可……再見歐陽卿，才知道，原來這道坎兒還沒邁過去。

歐陽卿進棚那天，殳明軒有事沒去。

快到中午的時候，溫豪接到他的電話。

“歐陽老師今天怎麽樣？”殳明軒問。

“挺好的，沒脾氣。”溫豪說。“主角嘛，肯定樂意。”

“瞎說。”殳明軒批評他，“歐陽老師是那樣的人嗎？上次人不錄了不也沒發脾氣，說話可客氣的吧？”

“是是。”

“那個劇是真爛，不然歐陽老師怎麽配不下去。還不準人老師有點兒藝術追求？”

“對對。”

“行了，那就繼續吧。”殳明軒說，“午飯給安排了嗎？”

“點了外賣了。”溫豪說。

殳明軒又不滿意了：“外賣能吃嗎？垃圾食品。”

“能、能啊！當然能！。”溫豪匪夷所思，“高碑店荒郊野嶺的能吃個什麽，不點外賣出去喝西北風嗎？”

殳明軒想想也是：“歐陽老師不吃葷的，你給他單獨點些素食。”

“好，我知道了。”

“他沾葷腥就吐，記得不能要葷菜。”

“好嘞。軒哥，我辦事兒您放心。”

“等會兒……”殳明軒又覺得不妥當，“算了我去大然春秋給歐陽老師買素食吧，中午之前送過去。”

“嗚嗚嗚……”溫豪哭了。

“怎麽了？”

“哥我都在音浪幹了三年多了，哪天不是起早貪黑中午湊合一頓您說的垃圾食品啊？”溫豪抽泣，“您也關心關心我呗。”

“滾蛋！”殳明軒沒好氣的說，“整天說話不知道深淺，油嘴滑舌的，沒扣你工資不錯了！挂了。”

大然春秋是一家京城挺有名的素食店，人均消費在1000左右。

殳明軒在那邊點了幾個菜打包，又想起溫豪，終于還是心軟給他也打包了一份，開車給送了過去。

進公司的時候，外賣也剛在前臺擱着，前臺的小苗看他來說：“殳總，要不要幫你叫個外賣？”

“不用，溫豪他們還沒休息？”

“沒呢，還錄着。”

“那我看看去。”他把溫豪的那份放在了前臺，又把歐陽卿那份交給小苗，“有點涼了，他們休息的時候你給我在微波爐裏轉下，別太熱，一會兒送我辦公室。”

“好，明白。”

殳明軒安靜推門進了三號棚的監聽室。

周圍幾個人要給他讓座他都拒絕了。

他關了門站在後面，聽着歐陽卿的聲音從錄音室裏順着音響傳出來。

這個世界上，好聽的聲音太多了，你聽到它們的時候，或多或少，都被修飾過，也許是被混響、也許是被壓縮、甚至是環境的折射……

殳明軒獨愛在錄音棚裏的感覺。

只有在錄音棚裏，你聽到的聲音，才是真實的聲音，是屏蔽掉了多餘的東西的，一個人原原本本的聲音。

是關掉了所有濾鏡的那個返璞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