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

第5章 留下來

溫豪剛把名單發項目組裏，對方的制片人電話就打過來了。

“殳老師，我以為男一您要親自上呢。”人話說的也特別客氣，“以前也看過您配的幾個戲，都挺不錯的。”

殳明軒已經到了高碑店，正下車，溫豪狗腿的給老板提了公文包，一邊兒八卦的側耳聽着。

“嗯，是。這不是公司重視嗎？獻禮片兒咱們也不能含糊。我這次請的歐陽老師，那是配音圈的老前輩了，也是我師父。這次啊，是我特地請人出山的……好說歹說，難，實在太難了。”

溫豪這邊聽得直皺眉頭。

等殳明軒挂了電話瞅着溫豪那樣子就來氣：“你搖頭皺眉幹什麽呢？”

“軒哥，歐陽老師脾氣可大了。您跟制片方話都說滿了，萬一歐陽老師不接呢？”溫豪問他。

“不是，怎麽着，我從宋莊堵過來一個半小時，合着你都沒跟人歐陽老師聯系？”

“我不敢啊。”溫豪認慫。

殳明軒深呼吸一口氣：“我現在給他電話。”

那邊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歐陽卿。”

歐陽卿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冷冷清清的，像是冰山上的雪融化成了水，緩緩流淌成了雪山下的一汪清泉，涓涓而來。

“老師，是我。”殳明軒說。

那邊安靜了一下，似乎有要挂電話的意思，殳明軒連忙說：“老師，您別挂電話！”

他那個認慫的氣質讓溫豪差點笑出來。

“找我什麽事？”歐陽卿問。

殳明軒瞪了溫豪一眼，把大概前因後果說了一下：“所以想請老師來配男一，報酬方面大概是……”

他說了一個數。

溫豪眉毛都挑起來了。

——媽呀，這個價格比殳明軒自己還高了不少。

“你自己不能上？”歐陽卿問他。

“老師，您也知道我的音質，太貴氣了，就很難配這種革命義士的感覺。”殳明軒睜着眼睛說瞎話，“這個角色不适合我。但是片方又很看重，除了請您出山我也沒其他重量級人選了。您就當幫我一個忙呗。”

溫豪瞪他。

——公司別的沒有，配音演員多得是，一抓一大把，圈兒內外有名有信的也不少，要連個主角都選不出來就等着關張吧。忽悠，您接着忽悠。

“這跟咱們平時配那些個劇不一樣，這可是獻禮片兒。人男一也是老藝術家了，要不是現場收音出了問題，人老師最近嗓子也不好，導演也不會緊急找咱們來給救場。”殳明軒說，“老師，就當看在過去的……嗯……師生情上？”

殳明軒好說歹說，歐陽卿終于是同意：“殳總給我找活兒，我還推三阻四的，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你不用說了，我同意就是。”

殳明軒松了口氣：“那我一會兒給您送本子過去。”

等他挂了電話溫豪都傻了。

“線上發個電子版不行嗎，還要親自給送本子？這都什麽年代了。”

殳明軒憐憫的瞥他一眼。

“知道你為什麽單身不？”

溫豪懵逼：“啊？為什麽？”

殳明軒說是送本子，已經回頭在青年路定了飯店，約了歐陽卿在那邊吃下午飯。

可能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歐陽卿也沒拒絕。

等天色都黑了，霓虹燈逐漸亮滿了整條街，歐陽卿便打車到了樓下。

殳明軒從二樓靠窗的位置看下去，他穿着身呢子大衣，帶了條柔軟的羊絨圍巾，裏面是件厚襯衫，帶着個金邊眼鏡，頭發修剪的一絲不茍——很有幾分溫文爾雅的大儒氣質。

四十多歲的人了，并不顯得老，生活似乎沒給他留下什麽烙印。

他像是一壇酒。

時間越長，越沉澱了下去。

釀出了溫婉的香濃，倒更值得讓人細品。

歐陽卿進了大樓，過了大概五分鐘，就被領到了這桌，他脫了鞋上了榻榻米，跪坐的姿勢也是一絲不茍。

“老師，這大冷天兒的，還辛苦您跑一趟。”殳明軒說着讓服務員拿餐牌過來。

歐陽卿四周打量了一下，擡手摸了摸這張桌子上的紋路，實木的矮桌上有着年輪。

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第一次配主角，拿了錢那天晚上，就請我吃了這家日料。”

殳明軒翻着目錄在跟服務員點菜，不甚在意的說：“是嗎？我都忘了。這家的金槍魚是不錯，我經常過來。”

說完這話，他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歐陽卿。

很多情緒，其實早就忘了，可一見到歐陽卿，又忍不住活泛了起來，那些過去和曾經，逐漸清晰了。

“老師吃點兒什麽？”殳明軒說。

“那就一碗荞麥面吧。”歐陽卿說。

“就吃荞麥面？”

“嗯……”歐陽卿回答，“這幾年吃素，別的也吃不下。”

殳明軒了一愣：“怎麽就突然改吃素了。老師信佛了？”

“也不是。嗓子不好，帶葷腥的有味兒，吃了就吐。”歐陽卿淡淡的說。

他的回答輕描淡寫。

語氣甚至都很平靜。

可殳明軒太知道歐陽卿了，他什麽時候是在表演狀态，什麽時候是正常說話的嗓音，他一聽就清楚。

歐陽卿的聲音裏帶着一種若無其事的掩飾，背後像是埋藏了許多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他還是二十多歲那個一腔熱血的傻小子，他一定會攤開來問問歐陽卿，遇見什麽事情了，這五年他過得好不好。

分手之後，為什麽一直不肯聯系他？

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他。

他也有太多的事情想要跟他傾訴，就像是在最初相識的那些歲月将他作為自己的師長，又像是在後來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可是殳明軒把那些話都吞了下來，只是按照歐陽卿的意思點了一碗荞麥面。

等飯菜上來了，殳明軒健談的勁兒也上來了。

點了瓶清酒，邊喝邊開始跟歐陽卿胡吹。

歐陽卿也不反駁他，吃着自己的荞麥面聽他天上地下的說，有時候聽得有趣了還忍不住笑起來。

他一笑眼睛就發亮。

殳明軒看着他，就覺得已經醉了。

等吃完飯，下樓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我打車吧。”歐陽卿道，“你叫個代駕，剛喝了就別開車了。”

“嗯。”

路燈下的歐陽卿看起來很溫和，跟六月份那次見面的歐陽卿有些不同。

大概是這家餐廳、這個氛圍。

軟化了他的心。

“對了，本子呢？你不是說給我送本子過來嗎？”

“哦，瞧我這記性。”殳明軒笑着說，然後遞了個挺精致的U盤過去，“本子太厚，給您拷貝過來了。”

歐陽卿要接過來，卻被殳明軒一把抓住了手。

這一手措不及防，歐陽卿也有點詫異，擡頭看他，他眼神帶着一種炙熱的情緒。

“老師，今兒晚上別回去了。”殳明軒語氣沙啞的說，“留下來陪我，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