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關顧硯的話在鬧騰的早市裏顯得異常清晰,沈書微微扭頭往後看了一眼,身後坐着的是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長着一張娃娃臉,娃娃臉的同伴則帶着滿臉冷意。
娃娃臉坐的位置正對着他們這張桌子,沈書和他對視一眼,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
“顧硯真的會來這邊嗎?咱這窮鄉僻壤,他來幹什麽!”娃娃臉滿臉忐忑“啧,你腦子有毛病啊,人家說顧硯往這個方向來了,沒說是沖着你來的,十幾裏外明泾山上可住着不少大人物,你這小蝦米想什麽呢。”
“也是啊,他就算閑的慌那也不會來這小破地方,呵呵,那我就放心了,不過這顧硯也夠能耐的,才二十來歲,都敢跟隐退的大前輩叫板了。”
“切,我倒是覺得他就是個慫蛋,專挑軟柿子下手,你看他跟哪個大佬真正對上過,還不是總找小蝦米下狠手。現在是有點名氣飄得不行,掂量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這次純粹是他自己找死。”
“……這話傳到他耳朵裏你就死定了。”
“那他來啊,我還真就不怕他,我堂叔就在明泾山,他敢動我試試。快吃,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
身後的兩人說的漫不經心,沈書卻聽得沉下了臉
顧硯的蹤跡已經被發現,他必須趕緊帶顧硯離開,在顧硯被找到之前,走的越遠越好。
他心思轉動,迅速下了決定,并思考着自己的實力能應否應付來人,在被發現後帶顧硯安然無恙的逃出去。
“書書,肚子還難受嗎?”
被按在懷裏的人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輕輕的給他揉了揉,十分擔憂道。
沈書笑了笑:“不難受了,我們走吧。”
他站起身,手搭在顧硯肩上,遮住了身後的視線。
只要順利離開這裏,他就有把握将顧硯安全帶回老師那裏,到時候顧硯的仇家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
兩人剛擡腳,身後娃娃臉突然大叫了一聲,引得周圍人都朝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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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書眼神一厲,手輕輕抹過衣袖上的凸起,一根細如毛發的針便被抽出來,夾在了他雙指之間。
他微微轉身,卻發現娃娃臉并沒有看向他與顧硯,而是捧着手機一臉興奮。
“你有病啊,叫什麽叫!”娃娃臉的同伴被吓了一跳,沒好氣的吼道。
娃娃臉不好意思的朝看來的人群笑了笑,但仍然止不住激動的心情,他興奮的把手機放在同伴面前,聲音略帶帶着些顫抖。
“蘇老師剛發的消息,顧硯今天早上重傷逃走,怕是只剩半條命了!現在他直接越過明泾山,往西南方逃了。而且顧硯帶走的顧家那具傳承下來的傀儡被奪了回來,确定了那人真的是顧硯,真是太好了!”
“顧硯這次是真的栽了,我們趕緊過去,說不定還能有機會送他一程。”
說着他飯也不吃了,拉着同伴起身就要離開。
擦身而過的瞬間,沈書拉着顧硯轉過身,避開了二人的目光。
沈書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沉默。
在二人的話中,顧硯一路打到明泾山,他們一路圍追堵截,最後在今天早上大戰一場,終于取得了勝利。
顧硯被重傷,為了活命連手中那具珍貴的傀儡都只能丢下,狼狽逃走。
好動人心魄的過程,好振奮人心的結局。
刺激。
而且……他們似乎根本不在意西華這個小鎮。
他扭臉看看自己身邊一臉茫然的男人,暗暗嘆了口氣,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要不是從小和顧硯一起長大,他都不确定身邊這人到底是不是正品了。
“顧硯”丢下的那具傀儡,應該就是老師曾經說過的,存于世間不到十具的靈傀,八成是顧硯出問題後弄丢,被別人撿到拿去冒充他了。
有那具傀儡在,“顧硯”身份自然無可辯駁,而且冒充他那人實力似乎挺強,把抓捕顧硯的這些人注意力全帶走了。
這樣也好,既然“顧硯”逃往別處,那他們暫時算是安全了,可以先留在西華鎮,等做好準備再離開。
至少要攢點錢當路費,省得匆忙中連飯都吃不起,更別說跑路了。
打定主意後他拉着顧硯離開早市,拐了個彎往另一條街走去。
顧硯乖乖的跟着沈書往前走,拐彎前,他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一眼消失在路盡頭的那兩個人,随即轉過頭,朝回頭對他說話的沈書露出笑容。
“咱去買米回去熬點粥,再炒點青菜,你還病着,得吃點清淡的。”沈書邊走邊道。
顧硯應了一聲,主動拉着沈書的手腕給他帶路,找了家不大的超市。
超市位置有點偏,裝修簡單,裏面只有三兩個老人在蔬菜攤前挑挑揀揀。
沈書數了數手裏的錢,拉着顧硯直奔米面糧油區,卻被他反手帶着往零食架子走去。
“顧硯,我們得先買米買菜,等我有錢了再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沈書有些無奈,避開旁邊滿臉詫異的看着他們倆拉拉扯扯的老人,壓低了聲音哄道。
顧硯搖搖頭,伸手就要從架子上拿東西。
沈書站在他前面,背靠着架子虛虛擋着,心裏有點難受,他當初回來時,為什麽不想辦法再多帶些錢回來呢,現在顧硯想吃點零食他都買不起,真是……
沈書咬咬牙,大不了他就先厚着臉皮去找何爺爺先借點,等有錢了再還給他,如今手裏的錢是顧硯的,顧硯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顧硯手伸到架子最頂端,沈書微微擡頭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罩在他懷裏了,趕緊往旁邊撤了一步,才看見他手裏拿着的不是零食,而是一包奶粉,中學生奶粉。
“書書要長個。”他煞有介事的伸手比劃了一下沈書和自己的身高,沈書的頭頂只到他的鼻尖處。
沈書:……
說實話,這奶粉要是真的能讓他再長五厘米,他就算是背債也要喝。
可惜現在就算是把奶粉當飯吃,也是白搭啊。
“我不喝奶粉,我想喝粥。”沈書強硬的把奶粉從他手裏拿出來,放回架子上。
顧硯垂下眼眸,哦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是臉上帶着些可惜的神色。
書書長大了,怕喝奶粉會被同學笑話,他懂的。但是長身體還是要補充營養,等他回去拿了錢再偷偷買回去,書書一定不會浪費的。
沈書搖搖頭,嘆了口氣,拉着他繞過架子來到米箱前,盛了一小兜散米,又算着錢拿了油鹽和幾種常用調料,買了點青菜便提着東西走到收銀臺。
付了錢之後,他手裏就只剩幾個鋼間了。
“完了,再不掙錢我只能帶着你和西北風了。”沈書接過鋼镚抛了一下,對顧硯苦笑道。
顧硯搖搖頭:“書書,我有錢。”
顧硯确實有錢,在他零碎的夢境片段裏,顧硯身上就沒有缺錢這倆字兒,只不過那些和如今的顧硯是一毛錢關系也沒有,他也不想讓兩者再有什麽聯系。
“不行我就去搬磚吧,搬磚養你。”沈書開玩笑道,如果連磚都搬不了,他就只能試試把臨回來前老師非要塞給他的鐵牌牌挂出來了,只不過怎麽想都覺得老頭子在豁他。
那老頭子總吹自己是個大人物,傀師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要挂個牌子出來,找他訂制和修複傀儡的人能從村口排到百十裏外,他見多了好東西,錢這俗物他是一點都看不上。
要不是說這話的時候總跟他搶鹹菜吃,沈書就信了呢!
“我不要!書書要上學,我去搬磚!”顧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帶着些執拗。
收銀員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姐,正嗑着瓜子看電視,時不時瞟一眼這對好看到紮眼的兄弟,聽到兩人的對話頓時來了精神,往前湊過來隔着櫃臺問他:“小夥子,找活啊?”
沈書眼睛頓時亮了,也趴在櫃臺上,點點頭:“姐,你這有門路?我和我哥回來時在車上出了點事兒,現在身上的錢都不夠吃飯了。”
他長得本來就讨喜,杏眼圓而有神,一笑便露出兩粒梨渦,從小就讨大人喜歡,現在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更是看得人心都化了。
收銀大姐被這一聲姐叫的身心舒泰,頓時對這小孩好感大增,抓了把瓜子兒塞到他手裏:“我跟你說,你這孩子看着細皮嫩肉的,重活累活我也不給你說,前街那學校你知道吧?缺個後勤,人要得急,你下午去問問,應該還沒招上人。”
沈書聽完十分心動,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姐,我學歷不行,這學校裏能要我嗎?”
收銀大姐嗨了一聲:“你想什麽呢,就是一幹雜活的臨時工,勤快點就行。”
沈書笑了,點點頭:“謝謝姐,我一會兒就去問問。”
這時有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蹒跚着往收銀臺走,收銀大姐吐掉瓜子皮又湊近了點,指着老人低聲道:“這還真是巧了,學校管後勤的好像就是這老頭,我給你問問,你先別說話。”
沈書往旁邊退了一步讓出位置,誰知道老人還沒走過來,便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小心!”沈書眼疾手快的扶住老人的胳膊,慢慢扶正了他。
收銀大姐吓得趕緊從櫃臺後面走出來,把椅子拉出來推到老人身後:“沒事兒吧,大爺你要吓死人啦!”
“我沒事……沒事。”老人佝偻着身子坐下,說話有些口齒不清。
沈書蹲下,把掉在地上的幾個橙子撿起來,放進袋子裏遞到老人手中。
他這一擡頭,看清了老人的臉,心裏猛地一跳。
“宋、宋老師!”
這老人看長相分明是他初中的班主任,只是,他走的那年班主任才四十出頭,身材高大,不過五年時間,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而且宋老師曾被評為優秀教師,當時已經是副校長,現在怎麽去管後勤部了呢?
老人眼神渾濁的看着沈書,沒有說話。
“我是沈書,您不記得我啦?六年前我還當過您班裏的學習委員呢。”
老人目光有些呆滞的擡頭看看站在門口的顧硯,又低頭看着沈書,嘟囔道:“沈書,我記得,沈書那個哥兇得很。”
沈書回頭看了一眼顧硯,不知道宋老師在說些什麽。
收銀大姐笑道:“你說這是不是緣分,老爺子,小孩窮的吃不上飯,正找工作呢,你那不是缺個人嗎,讓他去呗,又是你的學生,好管!”
“那你去嘛。”宋老師反應遲鈍的開口,說完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提着橙子就往外走。
沈書有些不知所措,當年宋老師對他很好,總給他開小竈補課,還因為他和王翔那個蠻不講理的爺爺吵過架,他卻一聲不吭的跑沒影了,肯定傷了老師的心。
宋老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如今卻瘦成了一把骨頭,佝偻着身子時比他還低,沈書想上前去扶一把,卻邁不開腿。
老人走到門口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對沈書道:“你要來學校裏上班?也行,也行。你明天來吧,一個月兩千,可以預支。”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遲疑,随即眼神瞟向沉默不語的顧硯,眼神再次恢複了渾濁。
沈書喜上眉頭,立刻點頭應下:“老師你放心,我肯定準時去,不會遲到的!”
等目送宋老師離開,沈書和收銀大姐道了謝,才看向一言不發的顧硯。
顧硯幽幽的看着他,薄唇緊抿。
“顧硯,我有工作了,等預支了工資,咱們就有錢了。”沈書心裏默默盤算,一個月兩千啊,一個月都比得上他師父一輩子的積蓄了。
兩千塊花一千攢一千,攢夠兩千就夠他帶顧硯坐火車離開了。
“書書,我說了我有錢的,你不能去幹活。”
別的事情都能答應,就是不能讓書書逃課,絕對不行!
逃課了會……會死的!
顧硯眼神突然變得狠厲,抓着沈書的手越發的緊。
沈書點頭含糊應下:“好好好,我不去幹活,我去上課行了吧?”
聽到這話顧硯才舒展眉頭,松了一口氣,書書以後是要考大學,他一定得盯緊了。
“以後我每天送你去上學,放學了接你回來,不準逃課,我會看着你的。”他聲音低沉,帶着沈書沒察覺出來的偏執,只這一瞬間,他仿佛不再是傻子顧硯,而是那個掀起了血雨腥風的瘋子顧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