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懷裏的人沒了動靜,沈書有一瞬間的慌亂,等感覺到呼吸還在,他的手才止住了顫抖。
他的手攬在顧硯腰上,灼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到掌心,讓沈書心裏略有些發沉,……到底出了什麽事,會讓他病成這樣?
是不是被外面那群家夥重傷了才不得已跑回來,藏在這裏養傷?
沈書胸口發悶,眼眶有些發酸,要是他能早點出來,早點找到顧硯把他帶回來,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看了一眼亂糟糟的院子,沈書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搭在顧硯頭上,暴力踢開擋路的東西,攬着人往院子外走去。
這個院子暫時沒辦法住,顧硯重傷昏迷,不能再耽誤。幸好,他帶走的鑰匙串上還有顧硯家的鑰匙。
十五歲那年,他爺爺和顧硯的母親同一年去世,兩人無依無靠,街道工作人員過來說要幫他們找監護人,顧硯卻拒絕了工作人員的提議,十分冷靜的表示他可以照顧沈書。
沈書驟然失去唯一的親人,整個人渾渾噩噩,是顧硯幫着他打理完了爺爺的喪事。
等清醒過來後,顧硯已經搬到了他們家,将他的生活安排的妥妥當當。從那時起顧硯便是他在這世界上僅剩的的親人,而年僅十六七歲的顧硯則扛起了一家之主的擔子,強勢的将他納入了自己還未豐滿的羽翼下。
他将家裏的鑰匙交給顧硯後,顧硯便把兩家的鑰匙穿成兩串,将其中一串挂在了他脖子上。
兩人相依為命的那一年時間,雖然有些難,但顧硯從來沒讓他受過委屈,那時候沈書一直以為兩人能永遠住在這個小巷子裏,就算以後長大了娶妻生子了,也能當一輩子鄰居。
可惜,那個夢打破了他的幻想,将他拖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裏。
打開大門後,借着牆外的燈光,沈書将顧硯安置在東側的卧室裏,他嘗試着按了一下吊燈的開關,沒想到這院子竟然還通着電。
有些昏黃的光灑在房間裏,沈書不由得微微眯上了眼睛。
這間房子是顧硯的卧室,房間裏仍然如同以往一樣,一切都收拾的整整齊齊,顧硯回來後應該一直住在這裏。
沈書拿過毛巾擦擦顧硯的頭發,手觸到他發燙的額頭心裏再次一緊,他想過無數次兩人再次見面的場景,想到過顧硯也許會生氣的吼他,也許會冷着臉不搭理他,或者直接揍他一頓,但從來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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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願被狠狠揍一頓,也不想看到顧硯如今這樣。
若是真的傷的嚴重……他肯定要将顧硯送醫院去,哪怕暴露了也不能任由他躺在這裏自生自滅。沈書咬牙,他如今不是夢裏那個任人宰割的小孩了,大不了就帶顧硯回師父那裏去,至于師父要他找的東西,等風頭過去了再出來找也是一樣的……吧?
他放下毛巾,手搭在顧硯手腕上,細細感應着顧硯體內的情況,等确定不是內傷後,顫抖着手慢慢解開顧硯的扣子。
扣子一粒粒解開,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沈書目光一寸寸往下滑,發現顧硯身上沒有傷痕,他胸口憋着的那口氣才驟然消散,随即又有些疑惑。
不是受傷引起的高燒,怎麽會病成這樣。
難道,顧硯已經被他夢裏看不清臉的那個人給甩了,才傷心至極,回老家療傷來了?
八成就是這樣,不然顧硯這樣的潔癖,絕對不可能讓自己如此狼狽。
想到夢裏那個世界顧硯發瘋的樣子,沈書既心疼又氣急,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好好一個人非要搞成這幅樣子。
等人醒了他必須想辦法好好勸一勸,省得人病好了又出去發瘋,把自己的命都瘋沒了。
在衣櫃裏找了件上衣給顧硯換上,拉過被子将人裹好,沈書将濕毛巾覆在他額頭,便匆匆走出院門,往街上走去。
街頭十字路口處,開了十幾年的小診所仍然亮着燈,沈書推開診所門,坐在桌子後面的仍然是那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何爺爺!”沈書喊了一聲。
老人擡起頭扶了扶老花鏡,看到沈書啊了一聲道:“你是不是那個……那個……”
“我是沈書,就住在前面巷子裏。”沈書回道。
“沈書,對,老沈家那個孩子,你和你哥都跑哪裏去了,幾年不回來,書也不讀了!”老人有些唏噓,“幾年不見,都長這麽大了。”
沈書勉強笑了笑,道:“何爺爺,我們那時有事就走了。我哥病了,現在高燒不退,能麻煩您跟我去看看他嗎?”
何醫生聽到這話臉色有些複雜,他啧了一聲,身體微微前傾問道:“沈小子,你是剛回來吧?你哥他……情況不大好啊!”
“……什麽?”沈書有些懵,他剛剛檢查了,顧硯沒有受傷啊。
何醫生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起身把要用的東西收進包裏後,擡手朝外揮了揮:“走吧,先看看那孩子怎麽個情況,別耽擱了。”
沈書揉揉額頭,從早上到現在,他心情幾次大起大落,實在疲憊至極,聽了何醫生的話,腦子已經轉不動了。
略有些昏暗的房間裏,顧硯仍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何醫生熟練的給他紮上針,道:“燒退了就好得差不多了,不是什麽大病。”
沈書恍惚的點點頭,下意識抽開書桌的第一個抽屜,裏面果然和以前一樣放着一沓零錢,付了錢将老人送走後,他拉過椅子坐在床邊,腦子裏還回蕩着何醫生剛剛在路上說的話。
顧硯腦子出問題,變成傻子了。
變成傻子了……
他想到剛剛顧硯那個眼神,有些茫然的揪起自己的頭發,怎麽可能,明明好好的,怎麽會變成傻子?
“我也算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多好一孩子啊,又聰明又懂事,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唉!”
何醫生遺憾的嘆息聲還在耳邊回響,沈書低頭看着安靜睡着的男人,他不信,顧硯不可能變成傻子,明明在他的夢裏,顧硯攪風攪雨,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根本沒有發生變傻這種事。
他是顧硯啊!
最聰明的顧硯,一切都盡在掌握的顧硯,和傻子這兩個字根本沒辦法放在一起。
肯定是有什麽誤會,沈書安慰自己,也許顧硯是在外面受了什麽刺激,才會行為混亂,等明天他醒來看到自己,說不定氣上心頭,就恢複正常了。
沈書扯扯嘴角,一定是這樣!
他把毛巾從顧硯額頭上拿下來,輕輕理好了雜亂的頭發,看着這張熟睡中的臉發起呆。
五年時間,顧硯仿佛沒多大變化,但又确實變了很多。他的臉輪廓變得更清晰,五年前還帶着些許少年的稚氣,如今就算閉着眼也能看出幾分淩厲。
那個雖然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家長,卻在沈書的家長會上仍然略顯單薄的少年,已經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看着這張臉,沈書又開始對顧硯那個素未謀面的心上人不滿,顧硯多好,長這麽好看,他還從來沒見過比顧硯更好看的人,又聰明又會照顧人,脾氣還好,哪兒哪兒都好,為什麽這麽好的人她都看不上!
這世界上難道還有比顧硯更好,更适合過日子的人嗎?
沈書撇撇嘴,除了有一點點固執,他們家顧硯簡直完美無缺,将來肯定能找到比那人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媳婦兒!
點滴打完,沈書小心拔掉針頭,又用毛巾給顧硯擦了擦臉,見他體溫慢慢慢慢降下來,終于放下心來,側倒在床尾松了口氣。
這一倒就沒起來,連日來他心裏像是扯着一根随時會崩斷的線,如今這根線驟然松開,沈書覺得自己像是飄入了軟綿綿的雲端一樣,輕飄飄的入夢了。
夢裏,他又回到了十四五歲,剛上初二的時候。
那時候顧硯在縣裏上高中,他則在兩條街外的西華中學,兩人雖然不能再一起上下學,但顧硯還是他最好的朋友。
顧硯兩周回家一次,每次回來都會在西華中學門口的大樹下等他放學一起回家。他喜歡吃甜品,所以顧硯總會從縣裏給他帶回來各種各樣的小蛋糕。
他最盼着的就是顧硯來接他那一天,沖出學校大門就能看見站在樹下提着小蛋糕的顧硯。
回家的路上充斥着甜香的蛋糕味兒,顧硯幫他提着書包,他則叽喳叽喳說個不停,說新出的動畫片裏的俠光劍影,學校又流行了新的卡片,亂七八糟的,顧硯不曾參與的生活都要說給他聽。
夢裏,他記不得爺爺已經不在,記不得被奇怪的夢吓得哭濕了枕頭,記不得倉皇無措的逃離,心裏滿滿的高興。
一路走到巷子口,顧硯突然停下來,帶着清淺笑意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讓他有些看不懂。
沈書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又想不起來,他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這麽開心了,他拉拉顧硯的袖子問他:“去你家還是我家?我攢錢買了游戲機,誰都沒給他玩,就等着你呢!”
顧硯一句話不說,只靜靜的看着他,眼神讓沈書覺得有些發涼。
“顧硯,怎、怎麽了?”
顧硯笑了,笑得充滿惡意:“為什麽不等我?為什麽不等我?”
說着扔掉肩上的書包,伸手拉住沈書的兩只手腕,将他扯進了巷子裏。
“不準離開,否則……”
沈書被吓壞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夥伴在發什麽神經,他就是個喜歡吃蛋糕打游戲的初中生,實在是理解不了高中生的心思啊!
“顧硯,你別吓我,別吓我啊,我真的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是嗎?那最好了,書書,千萬、千萬別再跑了知道嗎。”
顧硯的手越握越緊,沈書覺得自己的手腕好疼,他奮力掙紮,然而怎麽都掙紮不開。
“顧硯!”
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在屋裏回蕩,沈書猛地睜開眼,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屋頂,呼吸急促的晃了晃頭。
只是個夢而已,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閉了一下眼睛。
等神志清醒過來,沈書才發現自己好好的躺在被窩裏,而本該躺着的病人卻沒了蹤影,他急的想下床去找人,還沒坐起身又被猛地拽了回去。
沈書有些僵硬的側頭一看,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
昨天打點滴用的吊針皮管被剪成兩截,把他的兩只手牢牢的綁在了床頭柱子上。
兩塊絨布仔細的墊在手腕和皮管之間,若不是用力往外拽,還真感覺不到一絲的疼痛。
沈書:……
他現在有些相信,顧硯是真的腦子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