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老太太還是知道了周世珩受傷的事,打電話把兒子召回家。“傷怎麽樣了?”老太太瞅着他那只受傷的胳膊,又心疼又生氣。
“沒什麽,都已經好了。”周世珩擡起手臂,下意識握了握拳頭。石膏已經拆了,就是還不能像往常那樣使上力氣。
“你說你,怎麽搞出這麽大的事情來。”老太太心裏一直憋着一股氣,在兒子的婚姻大事上她一直不滿意,“世珩,你也該收收心了,找個人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麽,你馬上就三十六了,到底想折騰到哪一天呢?”
周世珩伸手按了按眉心。
周老太太氣血有些上來了,有些事不吐不快,“這次還好沒事,萬一出了事,你有沒有想過浩揚?”見他沉默,老太太繼續道,“你舅媽家的表侄女前幾天從國外回家了,姑娘我見過,大方得體,身家也清白,你抽空見個面吧。”
“媽。”周世珩終于說話,“這事以後再說。”
“以後?”周老太太聲音陡然拔高,“我怕我和你爸等不到那一天。”
“你是不是還在為如眉的事情恨我?所以這麽折騰我啊?”她進一步問。林如眉這個名字曾經一度是這個家裏的禁忌,若不是忍無可忍,周老太太也不願提起這個名字。
周世珩的眉眼瞬間冷下來,“都過去了。”十六年了,還有什麽不能磨滅的呢?
“既然過去了,為什麽這麽多年放不下?”周老太太期待地望着他。
周世珩什麽也沒說就出了房間,他連晚飯都沒吃就回去了。
老太太在房裏哭了一場。有些事也許是她做錯了,可是林如眉都死了十六年,他怎能還這麽恨?
周浩揚受他爸連累沒有吃到奶奶家的保姆專程為他做的老鴨粉絲煲,心裏有點小郁悶,可是看到他爸更加郁悶的臉色,他還是選擇了閉嘴。
父子倆坐在後座,一時沉默。
過了會兒,周世珩摸出手機打電話,“晚上我不過去了,明天早上我接你出院。”
“沒關系,我明天自己可以。”沈岩回答。
周世珩不容置喙,“就這樣,我先挂了。”
“爸。”周浩揚開始多嘴,“大嬸出院你接她到家裏來住吧。”
周世珩猛地扭過臉,一瞬不瞬地望着兒子。
周浩揚瞅見他晦暗不明的臉色,咽了咽口水,試探着說:“我是看着你跑來跑去的……挺累人不是。”
瞧,他是多麽懂事的孩子啊,這麽會為大人考慮的。
許久,周世珩不發一言,周浩揚無趣得扭開頭去。哼哼,不領情就算鳥。
窗外夜色正濃,情緒在心間翻湧。
林如眉,這個晚上他再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那是怎樣一段過往呢?
青春,張揚,桀骜不馴。
那個在學校門口的小餐館打工的小姑娘被附近技校裏一群流裏流氣的小流氓調戲的時候,他沖了上去。
打退了人家,他也挂了彩,小姑娘都吓壞了,一個勁在他面前哭。
“哭什麽?”他很不高興地說道,他又沒挂掉。
“你流血了……”十七歲的女孩子現實裏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說完他就走了。
後來他每次來吃飯,分量總是給得足足的。原本也沒什麽,不過他的同學老起哄,感覺就越來越微妙了。
“你臉紅幹什麽?”出門時他忽然轉過身問。
女孩子的臉就更紅了,像三月嬌豔的桃花,粉嫩嫩的開在他心上。他身邊有不少女生圍着他轉,但是這個女孩子跟那些人都不一樣。
就像那開在深山幽谷裏不知名的小白花,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
“你是不是喜歡我?”他惡作劇一般問。
她居然點了點頭。
“你喜歡我什麽呢?”他可不是個好學生,在學校裏也是老師們頭疼的對象。
“你救了我。”她很誠實地說,“你是個好人。”
好人最終的結局卻是害了她。
周世珩望着越來越沉的夜色,心裏漫過一絲酸楚。
**
晚上沒有睡好,第二天醒來太陽穴突突地疼着,周世珩還是一大早去了醫院。
“回君雅。”上車後,周世珩對着司機吩咐道。瞥見她異樣的目光,解釋了一句,“休息兩天再去上班,腿上的傷不比別的地方。”
沈岩望着他眼睑下方的一片暗青,抿了抿嘴角,“最近很忙?”
“還好。”他淡淡地回答道。
她不再說什麽,伸手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右手,周世珩捏住了伸進掌心的四根手指。
沈岩一下車就看到小區門口的牆角邊站着的那個人,她當做什麽也沒有似的,往大樓裏走。
“小岩。”張耀明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面前,“聽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你。”
“呵呵。”沈岩望着他,一陣冷笑,“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了?”
張耀明驀地一愣,“小岩,是爸爸對不起你,你能給爸爸一個忏悔的機會嗎?”他滿是期待地問道。
沈岩的眼睛裏湧現出一股酸澀,可是她忍住了,這個男人不值得她為他掉眼淚。她吸了口氣,
說:“你要真想忏悔就去媽媽的墳前,或者你自行了斷去陰曹地府親自跟她道歉。”
“你以後不要再到這裏來了,我不想看到你,而且,我此生都不會原諒你。”
張耀明眼裏漸漸渾濁,還想再說什麽,周世珩拉開了他,“立刻在我面前消失。”他皺着眉,語氣很不友好。
張耀明退開一步,默默地望着他們的背影。
“剛剛那個人是你爸爸?”進門後,周世珩問道。
沈岩平淡地說道:“他現在對我而言什麽也不是。”
周世珩了然,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在家好好休息,我去上班。”
“路上小心。”
周世珩到了樓下,張耀明居然還沒走。兩人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朝對方走過去。
“沈岩不想見你,所以,以後不要讓我在這裏看到你。”周世珩警告道。
張耀明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我不會讓小岩跟你一起的。”
周世珩笑了,笑得很危險,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誰?呵,你們周家害得我家破人亡,你都不知道嗎?”張耀明反問道。
周世珩猛地一頓,聲音冷下來,“把話說清楚。”
張耀明冷笑一聲,“你的确是不知道,回去問問周盛宇吧,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明記電子的張耀明。”他說完那一句就走了。
一上午在辦公室坐立不安,中午周世珩去了父母家。
周老太太以為他來認錯了,她滿是期待等着他表态,結果周世珩卻跟周父去了書房,老太太失望之餘又擔心,不是公司出什麽事情了吧。
“爸,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張耀明的人?”周世珩開門見山問。
周盛宇沉思着,他這一生打過交道的人太多,突然一個名字他也要好好想想。
“他的公司叫明記電子。”周世珩補充了一句。
周盛宇終于想起來,“你怎麽突然問起他?”
周世珩似在斟酌,“我今天早上遇到他,他說我們周家害得他家破人亡。”頓了頓,他問,“是真的?”
周盛宇微微怔忪,二十年前的事情,太過久遠了。許久,他嘆了一聲,“人在商場身不由己,他還好嗎?”
“不太好。”周世珩回答道,“妻子死了,女兒不肯認他。”
周盛宇擰擰眉,“幫我約他,我想見他一面。”
“好。”周世珩答道,有些事情他也想問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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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相見是什麽感覺呢?
二十多年後,面對面坐在餐廳的包廂內,早已沒了殺之而後快的心,最初的恨意大抵也叫歲月磨滅得只剩下不甘和嘲諷了。
“當初是我對不起你,我一直想彌補你,可是你卻已經不在市裏了。”周盛宇說道。
張耀明冷笑着反問:“彌補?你想怎麽彌補?你能讓我妻子複活嗎?能讓我女兒重新認我嗎?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握得緊緊的。這些年流離失所,就像逃荒的人一樣,連個固定的家都沒有。
“我跟你無冤無仇,我就那麽一家小小的公司而已能給你造成多大的威脅,你要那麽花力氣去對付我?”比起恨張耀明更多的是不解。
周盛宇露出驚愕的表情,“你……不知道?”
兩人默默地望着對方,空氣跳動得有些不太尋常。
張耀明忽然意識到什麽,“是沈家對不對?”他其實早就該想到了不是嗎?
周盛宇沉默了。
張耀明什麽都明白了,只是現在才明白已經太遲了。
他錯過太多,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周世珩站在門口,裏面的談話他都聽見了,如果不是跟她有關,他才不會來偷聽。他深深地沉默着,頭腦裏有些遙遠而模糊的片段在微弱地跳動。
他回到別墅,在房間裏一陣翻箱倒櫃,最後在衣櫃的一個抽屜裏找出一個盒子。這個盒子裏收着一些小玩意,比如浩揚的胎發,小時候戴過的銀鎖,吊墜,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修長的手指在裏面挑挑揀揀,最後捏出一個小小的發夾來。粉紅色的塑料夾子,如今已被暗沉泛黃的顏色覆蓋,好似那書中夾着的樹葉,塵封而遙遠。
記憶的片段在眼前晃動,隐隐綽綽。
“哥哥,我的辮子松掉了。”小女孩眨着眼睛說。
少年瞥了她一眼,“松掉就綁起來呗。”
“我不會。”
“不會你還這麽臭美!”
小女孩撅着嘴,可憐兮兮的望着他。
少年不耐煩地皺皺眉,“過來。”
……
“哥哥,你明天還來嗎?”
“幹什麽?”
小女孩低下頭,“我明天還會來的,我每天都來的,我爸爸在這裏上班。”
“岩岩,我們回去了,跟哥哥說再見。”
“哦,哥哥再見。”
少年默了一瞬,“小丫頭,我可能下個星期天來。”
可是那個哥哥說了謊,下個星期他沒有出現,下下個星期也沒有,此後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入V了,沒什麽可說的,希望大家繼續支持,小靈子會越來越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