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
不知道的佛門廢物——”
掙紮着和那魔頭從地上騰空飛起來的海鵬擡起兩只手,龍泉山三長老已經隕落兩個,但和師弟們一樣掙紮飛起來爬起來的海鵬卻并不畏懼,這打的鼻青臉腫,像個豬頭一樣的胖和尚反而下一秒爆裂衣裳攻向了這大魔物——
“嗡!——貝也!薩哇那耶!!!梭/哈!!!”
面有歡喜彌勒相的胖僧人說完騰空而起,一輪護法神金光和那乾達婆魔物的護體紅光淩空對抗到了一起,一圈火花瞬間爆裂在寺廟前,可感覺到自己的口鼻都在流血,海鵬卻用大光頭一下頂撞上拼死大吼道,
“南無阿彌多婆耶!”
“哆他迦哆夜!”
“哆地也哆!”
“滾啊……滾啊——保護法僧師兄!!別動……我家法僧師兄,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和他比……”
“海孽,海恨……你們倆別怕,走慢一點……海鵬師兄我……這就是來找你們倆了……哈哈哈哈哈!!”
那個化作一幕幕劃破胸膛肚皮的血色充斥在他記憶裏的,是他小時候還是胖乎乎的小胖子時候的記憶。
那現在的凡間僧人方海鵬,到底是怎麽一定要決定成為一個和尚,一個出家人的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在成為僧人方海鵬之前,他作為凡人的父母因為沒有錢,把他丢在了龍縣的孤兒院裏,他是個小胖子,餓的每天吃不飽飯,被趕了出來,只能來廟裏出家。
可到了廟裏後,他還是所有被收留的弟子中吃得最多,小胖子方海鵬心裏一直很很怕被師傅師兄再次丢掉,所以只敢吃半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卻第一次被自己冷冰冰不說話的六師兄在門口放了一碗齋飯。
【“六,六師兄,這碗飯是給我吃的麽。”】
長得胖墩墩,一滴鼻涕挂在鼻子邊上的小胖子和尚呆呆看着面前的白衣的少年僧人。
【“嗯,吃了。”】
那個大家背後都說整天冷冰冰很可怕的定海師兄像個可靠又冰冷的小哥哥一樣,用他手指白皙地像玉石一樣的手把一大碗完全沒動的齋飯放到了小海鵬的腳邊。
【“你,那你自己不餓嗎。”】
【“我沒事,我去後山了,吃完早點睡覺。”】
比小胖子大不了多少的白衣小少年說着站起來,還是冷淡地轉身走了,可快走到佛牌底下時,小少年僧人卻單手舉起了一塊上面寫着‘我好餓我要中一百萬’的佛牌又聲音冷清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方海鵬。”】
【“有!師兄!”】
虎頭虎腦的小胖子和尚抱着一碗終于能吃飽的飯,挂着鼻涕對着自己的小師兄中氣十足大吼一聲。
【“要加油,以後掙很多錢養大家,我等着你将來中一百萬回來。”】
【“好!我,我一定會做到的!!六,哦不是,是定海師兄!!我一定會為大家努力做到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這雙臂追着僧人少年不停地揮着的小胖子和尚言之鑿鑿的聲音在腦海中一點點微弱,血紅色的記憶開始回到四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外頭在下大雨。在他對面,只是小男孩模樣還有五六歲的海恨和海孽坐在寺廟前大哭。大家都在一起不吃不睡的守着那兩個倒在臺階前,被少年法僧師兄從水中扛回來的屍體流淚。
唯一沒有哭,還是少年模樣的法僧師兄臉色煞白,渾身都是血和水,只肩膀僵硬筆直地閉着眼睛跪在那兩具屍體前帶着所有人度過難關。
大家都哭的死去活來,只有法僧師兄一個人面無表情從來不哭。可他真的是從來都不知道傷心麽。不,明明法僧師兄才是最辛苦最沉默為大家分擔最多的。
而在所有人中間的那兩具屍首,正是他們活活累死了的二師兄和四師兄。他們一起為了救大家在龍湖中失去呼吸的時候還那麽年輕,就和大師兄還有三師兄一樣年輕。可大家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趴在死去了的二師兄和四師兄身上死活不肯放開的海孽哭的好慘,不停地喊着說要去找海問師兄和其他師兄們一起回來。
可大家都知道海問師兄和所有師兄也回不來了。然而就是海孽這個笨蛋生了病,海問師兄為了照顧他才會出這種事,他現在怎麽會不難過,不讨厭死自己呢。
【“是我把海問師兄害死了,海問師兄都是為了照顧我才會生病的,都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為什麽我們什麽也為大家做不了呢!”】
【“師兄,嗚嗚,師兄……我真的想你們都好好回來……我真的很想你們都什麽事,都沒有好好回來,海鵬會保護大家……海鵬以後都保護大家……”】
【“我以後一定要掙錢……讓廟裏的大家都吃飽飯,不讓六師兄一直都瘦巴巴……海鵬一定給大家要掙好多好多錢,把大家都養活……】
【“海鵬也能保護大家……你們相信我,海鵬一定能的……”】
“……現在,後邊……所有守着陣法中法僧師兄安慰的弟子聽好——”
“餘下活着的龍泉山弟子!聽我一令,山下無辜的凡人們還有……看山師兄和監寺師兄一直守着,但今日山頂衆弟子為法僧師兄雖生猶死,勢要保護法僧師兄一人不受魔僧所害,人間大地,永遠有我佛如來照耀!不懼生死!”
“至于,爺爺我方海鵬這就去也!哈哈哈……哈哈哈——”
“是!師父,一路保重……弟子們一定全力保護龍泉山和法僧師伯,等待來生您之三法重見天日——”
一個個眼眶邊緣已經禁不住流淚不止,卻舉起雙臂,盤坐在蒲團上向天借命的一寶一金領所有弟子齊齊回答。
而話落下,那整個人擋在了金光陣法前哈哈大笑起來的胖僧人已是咬下一嘴血跡,拼死運起一掌拍下那一塊塊碎裂飛起來的金色地面。
那一下照耀半個寺廟金色屋頂的法相之中,一尊歡喜面,慈悲相的彌勒佛腳踩一只光明無上的金缽,将心中佛法光明釋放,雙手合于掌心,運起掌心拳風将一聲金光梵印爆開。
化為一只吞天蝕日的巨大妖魔的乾達婆見此迎上,用黑色毛發生長的爪子運起廟門口的金鐘罩住了那胖僧人在法陣前的身軀,又用那個門口的法僧銅像一下下擊打在古老厚重的鐘壁上。
“咚——咚——”
“——咚——咚——咚——”
“咚——”
整個化為一團金光籠罩天空的古鐘在所有人的耳邊轟鳴作響,以鮮血和鐘聲驚醒三千世界所有沉睡世人。
那一個重達千斤的金鐘罩頂下,一個大活人被壓在底下只能骨骼斷裂,死無全屍,那平日裏嬉皮笑臉,混吃等死的胖僧人滿身的骨頭,渾身血肉被那乾達婆魔物一掌打爛在甕中,粉身碎骨守住眼前這一刻危難時,竟只有一道道鮮紅鮮紅的血水順着臺階滑了下來——
連一場雙方根本就是鬧着玩的法會都打不贏,卻在生死關頭贏下了自己的方海孽,方海鵬……圓寂了。
随着一身染血的胖僧人如彌勒佛轉世般的一聲用盡力氣的嘶吼,一條條後方寺廟中朝着中央魔物襲去的性命如海恨,海孽,海鵬那般倒下。
生死之時,方見大義。地上一個個最普通不過,只是揣着多年必須活下去念頭的芸芸衆生将自己化為了烈火,到底把法僧師兄只留下那麽一點點神存念頭的身體一步步地試圖拉回了人間。
遠處紅色的火焰還在蔓延,那個由生死輪鑄成的法陣之中。
最中央像是已經死去了,倒地不起,依舊臉上蒙着一塊血跡斑斑的白色布條,雙眼失明,不省人事的方定海已經如同一個真正的死人般在紅色生死輪中動彈不得了。
他一生從來沒有這麽虛弱蒼白到接近真正的死亡過。就像是一朵被折斷的白色蓮花,從少年時就一步步守在這裏的這個年輕僧人終于是要去見給予他職責的佛祖了。
“方定海,哈哈哈……哈哈哈!我可算抓到你了……你這個從來都活的比誰都要高高在上,占盡了好處地廢人……你有何面目在這兒為這群無用的廢物說着什麽渡人?高潔無暇的佛門弟子?你也不過是一生不明不白的人!污穢不堪!天生下賤!連自己到底從哪兒都不知道!”
“……”
被這一只乾達婆一掌打的跌出去,從陣法跌出去的身體重重砸在了生死輪上,眼睛上蒙着白布的方定海不知不覺地躺着,眼眶嘴角都是淤痕血跡,他其實還很年輕的鼻子裏流淌的是血水,身上被妖魔的利刃穿透,胸膛中間那塊空的地方也被活生生挖了出來。他的身體被撕碎,脖子被妖魔啃齧,雙臂都斷裂成一節節。這時,在他耳邊,來自于生死輪內裏晃動的金光中竟傳來了模模糊糊的聲音——
——“法僧師兄……法僧師兄……我們走了,對不起,我們三個笨蛋……這次還是不小心輸了。”
是海恨。
——“法僧師兄,你一定要加油,你可以的,一定要使出終極大絕招把這個妖怪給打滅。”
這是海孽。
——“是,法僧師兄,你一定要好好堅持,你可以的,還有就是,我們大家真的沒有一直把你當做保護我的工具,大家是真的很喜歡你,法僧師兄,其實我們也可以保護你呀。”
在那金色光中,看不見臉的海鵬也笑着在光中拍了拍他的肩。
“方定海。”
耳邊有一個人也在叫着深陷佛毒折磨,整個身體已經接近于瀕死所以昏迷不醒的他。
“你的一世不該是放下,放開你的手,你聽懂了沒有。”
“你是自由的,看清楚,前路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攔住你的腳步了。”
“去乘風破浪吧。”
一身是血,五感具毀的方定海站在大雨中,大顆大顆的傾盆雨水打在他清瘦年輕的肩膀上,他的面目慘白,浸透着痛苦折磨的雙目卻被血水淋透。
他一身是血,從來沒有心跳的胸膛中卻好像聽到了兩道從遙遠之所傳來的心跳,他宛若不知不覺地如同即将肉身死去般模模糊糊從望着天空,在這最後一刻還在思念着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一個個人。
烈火。
婆娑。
他這樣一個渺小的凡人在眼珠子化為布滿一根根血絲的血紅,身形巨大,擁有三顆頭顱的黑鱗巨型乾達婆面前,一個渺小,單薄,但是是純白色的影子竟從屍山血海中奇跡般出現了。
那個渾身是血,染紅了一身拖在地上的潔白僧衣和地面的人,那個本該已經被佛毒侵入心肺,身處無間煉獄,連眼睛都瞎了的人竟然真的搖搖晃晃地從生死輪和龍泉山的屍體堆了站了起來。
“……不,不可能……方定海……你明明已經——不可能!!!”
【195X年】
【龍縣】
【從前,六十年代龍泉山腳下的一個村莊,叫做無名村。】
【無名村村口生來有一個無名佛,無名佛是石頭做的,他和所有廟裏供奉的菩薩都不太像,聽說連心竅都是硬邦邦的,也沒有人認識這一位佛陀是誰。】
【無名村中的某一家人在山裏撿到了這個不愛吭聲的小男孩,就把他抱養回家。】
【村子裏的人都很淳樸和善,家家戶戶都關系很好,但在龍湖過去卻有個傳說,說是山上有一個湖,叫龍湖,很容易引發洪水,縣政府外的公社門口的那一尊石頭菩薩,專門就是留在這兒保佑這座山的。】
【那個年頭,村子裏還過得苦,莊稼地裏長什麽吃什麽。】
【大家只有年年種地賣雞鴨生存,那個女人卻對這個看上去像啞巴的小男孩很好,給他留雞蛋。孩子長的聰慧,是個很俊的男孩,還有雙光明漆黑的眼睛,但他就是死活不會開口說話。】
【“跟我們回家,以後你就是叔叔阿姨的兒子了。”那女人對無名的孩子說着,就将他帶回去了。】
【自從這孩子來了,三年村裏都風調雨順,家家戶戶都豐收無比,大家都說是孩子帶來了好運。】
【可有一年,無名村突然一滴雨都沒有下,縣政府門口的那個石頭菩薩都要裂了,公社領導着急,開着拖拉機要把這一座無名的石頭菩薩修好。】
【可就在這時,那個真被誤認為啞巴的孩子卻那對夫妻說,等到這座菩薩有一天裂開了,龍湖村還有整個山下縣城都要洪水吞沒了,讓大家快逃。這話很聳人聽聞,大家一開始不相信。但小孩偏說,是自己額頭上的眼睛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那個菩薩對自己說,讓所有人逃出村莊。】
【因為這到底是現代社會了。就算沒讀過書,村裏也有小學,有下鄉來的知識分子,怎麽會相信一個孩子的話。】
【可那天之後的第五天,龍湖縣政府門口的那座眼睛瞎了的石頭菩薩竟然真的從中間裂開了。】
【洪水真的要淹沒整個村子,把所有人都淹死,大家急不可耐地收拾家當逃命,但在這時,一個決定,卻也不得不存在于整個村子人的心裏。】
【那就是,他們不能把無名村口這個撿來的無名孩子也一起帶走。】
【他們大家只是普通人,可這孩子不是人,甚至可能是一個因為自己眼睛就能引來災難的惡果。】
【一個能聽懂菩薩口中的話,用自己的眼睛提前看到洪水來到的孩子,不能成為一對俗世夫妻的兒子,那些守舊村子的人想淹死這個孩子,還想把凡人一家也給全部放火燒死這一家子妖怪了。】
【孤立,饑餓,還有龍湖之水。】
【在這樣種種折磨下,再好的人心都會變質。】
【這就是那個從天上第一次來到人間,還不會像凡人們一樣說話的孩子,在那時候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因為人不是佛,在度過人世間的重重劫難成為一個佛之前。】
【每個人心中的善都是有限的,多一點也只能分給家人,再多一點也不過給自己有能力救的人,救不了真正的衆生疾苦。】
【而不得已,就在全村人準備離開的那天夜裏,那個孩子一個人就被丢在了即将大洪水的無名村。走之前,拿着包袱,捂着臉大哭的女人給他煮了一個來之不易的雞蛋,又給了他一個完好無缺的木盆。】
【“……你要怪就怪我吧,天打雷劈,是阿姨對不住你,一萬個對不起。”】
【“拿着這些吃的,要是吃得飽,還有力氣,就一定要從這場海的劫難中……活下去。”】
【“如果你能活下去,那就是山頂上大師傅口中說的的那一尊無名佛不願你死,孩子,從此以後,你就是菩薩的弟子,不是我們的孩子了。”】
【“菩薩是要保佑所有人的……孩子,以後就算你有一顆再好的心腸,以後都不要只對一個人好了,去好好地拿你的菩薩心腸愛世上所有人吧,将來,這世上總會有一個人出現願意一輩子都不辜負你的。”】
【沒有面孔的女子說完這話就和其他人一起丢下了小男孩,沉默寡言的小男孩閉着眼睛抱着膝蓋,沒舍得吃,只聽着村子裏外頭的人都在逃跑。】
【大家走了之後,海真的來了,他只是個孩子,仿佛生來就無法離開這座山和村子外的那尊石頭菩薩,這時,水沖進來,他就趴在盆中随水漂着,他餓了三天,待到洪水終于下去,他爬出來,卻在荒蕪中無處可去。】
【他只得漫無目的地走,往山上走。他很餓,也不怎麽會說話,不認識任何人。天地一片空白,洪水的泥沙讓他的雙腳都變得沒有一塊好肉了。】
【“海。”】
【“海!——”】
【“海!”】
【“叔叔!阿姨!”】
【“是海——”】
【一雙黑色玻璃一樣的眼睛,倒映着的漫無邊際的洪水裏走出的孩子第一次會張口叫人了。他還是只會恐懼而茫然地呆呆喊着一聲眼前所看到的所有都是海,但叔叔阿姨和村裏的人卻不見了。】
【龍湖村徹徹底底毀了,山體中的泥石流還在山澗中肆虐,好在山頂卻還保留着,是佛菩薩留下了這一切。】
【因為他記着那些人最後對他的話,從此以後,他不是他們的孩子,是菩薩的弟子了。】
【所以随着洪水下去,那個無父無母,連到底是怎麽一夜之間來到龍泉山和龍縣都是一個謎的孩子就這麽赤着腳穿過山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又該往哪兒去,可誰也沒想到,經歷了這一場從天而降的‘海’的侵襲,山頂的一個特別的地方竟還在,孩子第一眼擡頭,只聽到古剎裏的幽冥鼓聲,和一節節寺廟的臺階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被紅塵俗世一次次抛棄了的孩子稚嫩懵懂的眼中所見,是一尊廟宇山頂最上方的那一尊不悲不喜的石頭大佛在和自己對視着。】
【那佛,就是那在夢中告訴了他洪水即将來臨的盲眼無名佛。】
【“無名佛,佛無名,無名之佛度盡衆生,十七萬佛皆将其供養,視您為師兄,待到來日定一起還于您一生恩情。”】
……
“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沒有名字也沒有家的孩童了。”
想到這兒,那一身白衣身披烈火的人已經是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一只染血摩挲着自己折斷了的法器的手向着遠處月光,胸膛血肉模糊的抓着那一朵常開不敗的紫色蓮花,閉着眼睛,身體正在失去所有溫熱的年輕僧人斷斷續續夢到這兒仿佛停下了。望着天上的月亮,和那天上像是海穴之心的明晝天空如此給了這個故事一個結尾。
“我佛……”
“方定海能一直留在這兒保護着……所有人,已經是……我一生所願。”
“出家為僧,不是我的謀生方式,不是我的理想職業,不是換取活下去維持溫飽的途徑,我沒有那麽多普通人的心願,但成為佛門弟子,就是我的一生。”
“因為……人并不是佛,在度過人世間的重重劫難成為一個佛之前。”
“每個人心中的善都是有限的,多一點也只能分給家人,再多一點也不過給自己有能力救的人,根本救不了真正的衆生疾苦。”
“可如果我……願意做那個愛着一切的佛呢。”
“那我這種什麽過去和記憶都沒有,對于別人來說……也根本不重要的人……是不是能一直救那些來不及分出自己善的人……了呢。”
“……無邊剎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于當念。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衆苦充滿,甚可怖畏。”
常有生老病死憂患。
“如是等火,熾然……不息。”
原來,玄奘心中一心想去得的真經從不在西天,而在路途。
他所追求的佛祖不是如來,而是自我。
可他終于等到了那一個不辜負的人……那個人卻——
拈花,一笑,龍泉山古剎,幽冥鼓前的驚鴻一瞥。一身虔誠赤忱的白衣定海終于是浴血再一次站了起來,為救所有人施展佛狂下一身法力,一把本用于鏟除妖魔的金剛杵砸向了自己的肉身,經歷九死一生,只為正法!
“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實,于千萬億劫,不聞佛名字,亦不聞正法,如是人難度。”
“我方定海……不跪你這位魔,因我當的就是佛。”
“我要……做佛,與金光争輝,日月比肩……”
“和尚不是……我的謀生方式……不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是我的一生……從不停下的一生……”
“這佛法大道……險阻永遠,永遠也擋不住我,你聽着,沒有任何人能擋得住我,一千年有何長的,有一日我就踏破一日,你……聽懂了沒有……”
他劇烈疼痛,幾乎要疼的慘烈大喊出聲的眼珠子為徹底失去光明的灰色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身上卻仿佛在冥冥之中覺醒着另一個□□凡胎下真正屬于三千佛法世界中等待悟□□回的真正佛軀。
這幾乎要粉身碎骨的佛軀下究竟是十七萬佛之中哪一南無至上尊者的真身沒人知道。
但年輕法僧那血染白色的蒙眼紗布後鮮血不斷順着面頰流淌,唯有那一條已經斷裂的手臂滴着血朝着身側舉了起來,又從那宛若從陰司地獄複活過來般的聲音一把抓住那自地上折斷了的琉璃禪杖出聲道,
“…帝釋。”
“殺——”
“……殺!”
……
00:05
随着兩柄法器橫空出世,以手中智慧寶劍和如意拂塵劈開了兩座屬于東,西天門的兩座大山,将山一起搬回了寺廟前的人終于是趕回來了。
當從暴雨和血海之中,奔跑着飛身邁上山門臺階的兩道身影背着已經幾乎折斷了的智慧劍和如意拂塵回來。二人跌跌撞撞闖入山門時,龍泉山幾近在大火中倒塌的寺院中已經沒有一絲一毫幹淨的磚石了。
一頭黑發從佛簪下散落,臉上滿是血痕的張天縱沿途殺了一天一夜,一路連爬上山門的力氣都沒有,只抱着懷中的智慧劍一下倒地,又眼看眼前這一幕一下跪了下來。
在他身後半步,同樣滿身血污的方海問銀發都倒映出了血色,他茫然無措像個孩子的眼淚一滴滴順着下巴滑落,耳朵上象牙白耳環已經掉落了一只,皎潔出塵的面容上只一步步摔倒在地上,丢開手中拂塵就撲到那些屍體上失控哭了起來。
“一清一遠……海恨,海孽……海鵬!!你們這幾個臭小子,快點回答三師兄一句……”
海問師兄聲音都失了常态,不斷落下的眼淚順着面頰上的血水一起滾落下來,他的蓮花法衣和滿頭散亂的步搖就算是再厲害的法器,也擋不住這生靈塗炭下的劫難和自己這一個個視若珍寶師弟的命。
他悔,他悲,他恨不得和這還沒有從劫數中逃脫的天地一起化為烈火死去,可眼下這情形容不得他去哭,他去悲,因為那個和他一起跪在師門前的黑發銀髯男人已經是仰頭強忍着淚快速看了圈地上,又咬着牙道,
“除了定海人不在這裏,所有人已經都在了……東來說的沒錯,只要我們設法一起毀掉了乾達婆魔軀其中的二法,現在即便身中佛毒,但是只要龍泉山還在,他的三法現在還有一線生機……”
“……而且,不出所料,定海成佛前的最後一場雷火大劫已經來了。可折斷帝釋現在正在引下天上的雷火,要殺他自己的主人,可他現在身中佛毒根本不可能一個人撐得下去……那個預言中,必定會引起的二十三天後毀滅龍泉山一切生靈地劫數……到頭來竟然是從定海身上引起的。”
“三法卻還有一法沒有找到……東來!你在哪兒!你看到了沒有!”
“可毀滅龍泉山的大火竟然來自于這一代入魔後的法僧,可這不可能,難倒這就是因果……定海!東來!!快回答我們的傳聲!你人現在到底在哪兒——”
這一聲聲,大師兄嗓子裏嘶啞了的傳聲傳遍了整個染血的寺廟,可就在這時,從那一個個染紅了臺階大門的屍體堆裏竟然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怪笑聲傳來——
【“方定海……死了……他今晚絕對,絕對活不成了……就算他從我手中……跑了,他也逃不過頭頂的佛劫……他注定要死在了這兒了……”】
這熟悉又陌生的古怪聲音使滿臉淚痕的海問師兄一下擡頭,一把抓住地上血色充斥的如意拂塵就把那屍體堆裏身着明黃色僧衣,卻被什麽利器砍斷了手腳,只有一節身軀和一個魔物腦袋的‘怪物’顯露了出來。
“乾達婆……說!定海去了哪兒!”
【“我說了……方定海死了……他雖然瞎着一雙眼睛把我的肉身毀了,但他自己也撐不下去了……他不想讓雷刑打在這間破廟上毀了這些屍體,所以帶着那具佛毒發作的廢人身體跌跌撞撞走了……”】
【“他準備靜悄悄的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死去……哎呀……真是好可憐啊……或許四百年前,我們的佛祖死在佛毒之下時,也是這麽想的吧……】
那個沒有了四肢,卻依舊有一顆惡毒嫉恨他人的心腸‘怪物’扭曲着一張死不悔改的臉嘲笑着那個存在于它記憶最後的白衣身影,而聽到這話,原本已經失魂落魄的天海二人卻一下站了起來,那手握如意拂塵的銀發師兄也跟着低低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
“……是啊,定海……就算他再如何強大,再如何無畏,再如何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佛之弟子。”
“但他始終無法和你這種卑鄙小人一樣去犯下萬劫不複的罪。”
“就像是佛經中,魔……總嘲笑着那一個個佛總是為人間,做着無畏犧牲一樣。可憐,你們這種妖魔永遠無法了解連你們的命都是別人的慈悲換來的……”
“可方海問本來就是一個罪人啊,我少年時出生卑賤,從來沒有一天知道善這個字是怎麽寫的,可我這麽多年化成厲鬼也要回到這裏,又守在這裏……就只是為了能找到你,再活活剮了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方海心!!你可知錯!!!”
三法只待最後一重保護殼突破,血衣染紅了背後天空的天縱和海問作為監寺和看山的雙手舉起,手中那一柄智慧寶劍和如意拂塵一起舉起劃過凡人皮肉,一抹濺起的人血染紅了數千年光明照耀人間的寺廟的臺階。
“啊啊啊啊我沒有錯!!!我沒有錯啊啊啊啊我殺了你們!!!”
“方海心!!你可知錯!!!”
血衣天縱和海問作為監寺和看山的雙手舉起,手中那一柄智慧寶劍和如意拂塵一起舉起劃過凡人皮肉,一抹濺起的人血染紅了數千年光明照耀人間的寺廟的臺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大師兄!!!饒命!!饒命!!!三師兄……三師兄……不!!!!放過師弟!!!放過師弟!!!啊啊啊!!!”
“方海心!!你可知錯!!!”
血衣天縱和海問作為監寺和看山的雙手舉起,手中那一柄長穗染血的智慧寶劍和如意拂塵一起舉起劃過凡人皮肉,一抹濺起的人血染紅了數千年光明照耀人間的寺廟的臺階。
“啊啊啊啊殺了我……大師兄救我……三師兄……三師兄,求你不要再拿智慧劍和如意棒割我的皮肉了……不要了啊啊啊啊!!!”
一刀一刀。
又是一刀。
說是親自用屠刀來處罰這禽獸敗類,背叛師門龍泉山十六羅漢中唯一一個叛徒,這讓他從此下陰司地獄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就一刀沒有少。
那被一點點淩遲剝皮,身上所有血肉變成一塊塊被割掉的肉泥,以至于血紅色流淌了一地的刑罰到後面已經沒有力氣再嘶吼都沒有減少一刀,那個躺在地上一點點在破口大罵和求饒中變為一團血紅色的爛肉,還死不悔改的和尚就這麽完完全全成為了一根恐怖血腥的人柱。
以佛之手,大開殺戒,殺到這眼前劫數再殺不了無辜世人,殺到這因果終于等到了該有的報應,三十六年循環反複的因果報應在這一刻都全部得到了償還。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那一團躺在地上從人到變成抽搐蠕動的‘爛肉’從一開始的咬牙死撐,直至終于受不住,痛到哭到如同一個終于明白了自己做了錯事的孩子,也從這場酷刑中終于從恨,懼,怕,求到開始褪去了眼睛裏的魔欲,有了忏悔明悟以至于留下血淚的大徹大悟。
“對,師兄……嗚嗚……哈哈……你們罵的……其實對……我這麽多年明明做了那麽多一步步毀了這廟的事,我告訴自己我該讨厭你們……可是,到頭來,我卻發現。”
“佛說的……果然沒錯。世人皆苦,我一人的苦到底算作什麽。”
“我的師兄,師弟都是一個個苦命人,卻落入這因果被我這個苦命人再害,這苦這一世解不開,下一世也解不開,原來,我才是這一世帶來苦的人。”
“大……師兄,三師……兄……還有法僧師兄,不要再割了……師弟知錯……龍湖之水因我而起……哈……哈哈……海心蠢笨,當真是……知錯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哈……”
“法僧師兄……還有大家,今後……沒有我在,也要一定要好好的,永遠,永遠地恨死方海心這麽個害苦了大夥的罪孽之人吧……”
……
“還有。”
“一定要……小心!不動王——是不動王——是不動王!!你們千萬,一定要……小心不動王!!否則,人間就要真的毀于一旦了!”
——不動王。
這此刻尚且未曾揭開神秘面紗的三個字成了這個隐藏在龍泉山百年,早已經和山體連成一片的魔界叛徒這輩子最後警醒世人的三個字。
這從魔界而來潛入龍泉山百年已經和這座山無法分開的叛僧魔物口中歇斯底裏卻令人不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