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
19日
龍泉山
“——!”
林中,?深夜無人。無邊幽深陰森處,?一片如龐大怪物身軀籠罩下的樹蔭發出破碎的晃動。
遠處,高速公路上是一片死寂般的山石破碎,?信號網絡中斷,?一塊高速路中央寫着黑河→龍江的藍色道路标識牌卻被一記紅色魔氣一下活生生撞碎了。
一群黑壓壓,羽毛為白的魔鳥通紅着雙眼兇狠地驅趕着從山腳圍攏上來的紅色魔氣。
這一股來路不明的紅色魔氣,從昨夜開始就受不明力量驅使試探着向着陣法脆弱下來的龍泉山攻占,?盡管主寺廟那邊也有相應的抵抗的辦法,但此刻這一波漏網之魚,?卻也被這一只只魔鳥像隔斷傳染源一般切碎在了空氣中。
伴着一聲聲來自保護者和襲擊者的雙重咆哮,這彌漫在這一片山林後作為漏網之魚的紅色魔氣暫時消散。
公路上向人間各個正常城市暫時的異狀也停了下來。見此,?受紫光驅使的魔鳥們也集體調轉,?飛向身後樹林中的主人所在。這時,?那個夜半三更,?一個人倒在一棵枯樹上到一動不動的長發身影才顯露了出來。
月光下,?只見這人一邊肩膀抵着樹,一身血污染深了胸膛的黑色襯衫,綁着一道道白色止血的繃帶雙手無力地垂着。
因為手腕上被佛毒刮擦到的傷還沒好,?又接連淋了幾乎兩個晚上的雨,?對方現在臉上的氣色是什麽樣也可想而知。
“……”
貴為靈山王子,曾經歷三世輪回活到現代社會,?長發男人大概也從來沒有這麽久沒換過髒衣服,把自己弄到這種不死不活的時候。
這會兒人躲在這樹上,他撐着膝蓋歪坐着看着天,?濕透了的衣服貼着他的鎖骨,可長發男人這病态蒼白,一個人面對月光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活氣。
一夜之間,他找遍了整個龍泉山所有妖靈的血脈骨骼,獵妖救人原本是唯一途徑,可關于能救那人命的辦法還是沒有一絲生機和線索。
法會之後,一場大雨中誰也沒料到的恩斷義絕。顧東來把代表法僧力量,卻已經折斷的帝釋和自己的耶輸陀羅都一起帶走了,但明面上進行的這場法會雖然結束了,他現在卻要找出暗算龍泉山和實叉難佗的那個人。
那個暗算的人從始至終躲在暗處,一點不曾暴露過自己籠罩在黑雲下的真面目,這堪稱手段完美陰險,可顧東來眼下在明處卻也在此地追尋着這個人身上的蛛絲馬跡。
他知道,現在唯有抓出那個實叉難佗最後口中短暫暴露出來的另一個幕後黑手,才能找到關于龍泉山這一場劫數的真相。
可回憶這将近二十多天來的一切,卻也使他生平頭一次只想先躲在這裏弄清楚自己劇烈抽疼痛搐的胸膛中到底在想什麽。
以前這種時候,他總會覺得自己很想吃巧克力。
但這一刻,或許說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明明心裏再一次和以前逼迫着自己産生狠心無情時湧上的痛一模一樣。顧東來卻不再像從前需要巧克力了。
因為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個人。那個人曾使他擁有彼此的一切真實,可那個人。此刻卻注定要和他背道而馳,甚至這輩子都只能留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廟中,無法再見到一次了。
但那要命的三天之限。還有那三個字。卻到底在他的身體,神魂,心上一下下刻了字,并從此化為了顧東來的貪嗔癡,留在了他的心中,成了他的魔。
顧東來已經放不下那個把他一個人陷于這種狼狽境地的人了。更做不到完全抽離自己現在這種的感情用事下,去義無反顧地做回曾經邪氣到不在乎任何人和事的顧東來。
也是這混亂苦澀的意識稍微回到腦子的片刻,樹上倒着支着一條手臂,低下頭來的長發男子從鼻梁順着下巴,再度有一滴淚一樣的東西輕輕地像下雨似的掉了下來。
這一滴落入草叢中快速消失的眼淚的重量,對于這夜深人靜的山林裏實在太過輕了。
但在他身後,一路尾随,并親眼看着這男子又一次沒忍住眼睛裏開始‘下雨’的一幕,本來不遠處僞裝的很好的‘草叢’背後還是一陣陣細細索索了起來。
察覺到這一點,顧東來忍下眼眶邊差點掉下來的淚,任憑臉頰冰涼一片沒吭聲。
他知道這四個‘尾巴’是誰,因為打從他從山上出來後,華嚴十八僧團的三弟子一直跟着他,說覺得對不起他,要幫助他救下方定海。可眼下四個小弟和顧東來一起像在龍泉山周圍野外露營般打轉,顧東來卻暫時沒心情回應過一次。
他現在其實不想見任何人,更拒絕此刻被人看見自己的狼狽。可任憑他怎麽在原地打轉想甩開對方,總會有四個‘尾巴’再次跟上他。
也是想到這一點,在樹上一個人呆着的長發男人這才不耐煩地背過身忍着眼眶打轉的眼淚,又擡起一只傷勢還很糟的右手,對着那煩死人的‘草叢’想事鬧情緒轟出一掌紫色佛光道,
“走開。”
“別跟着我!”
這乍一看很恐怖威懾,其實沒用多少勁的一掌半真半假的警告下去。那四個小跟班似的‘草叢’後頓時撲騰了兩聲又靜了下去。
顧東來見此不吭聲,只人皺着眉将身子倒回到樹上不動,卻聽那樹下安然無恙的‘草叢’這時才有個‘代表’被慫恿推舉出來小聲道,
“老,老板,我是你的優秀員工小何,你,你先別生氣打人!其實,是靈,靈芝頭陀讓我幫忙問你要不要紙巾擦一擦,車裏正好有紙——哎喲——”
“我,我什麽時候問了!你不要拉我下水!明明你自己也很擔心好不好!”
“不……不要吵你們……還吵,明王殿下又要傷心難過坐在樹上悄悄哭了——嗚嗚,千斤看了,也想跟着明王殿下一起哭了……”
“什麽坐在樹上哭一夜啦閉嘴!東來哥哥只是因為現在暫時抓不到那只狡詐陰險的魔才心情不好,才不會為了那種小白臉和尚——唔——你們捂我嘴幹森麽!”
顧東來:“……”
完全不用他主動提,就被草叢後這四個家夥‘完美’且‘好心’地提醒了自己到底是怎麽失戀又失敗,還躲起來在這兒哭了一夜的丢臉事實。
顧東來雙手擱在膝蓋上,臉色蒼白挨着身後的樹一動不動,只覺得自己八輩子的臉可能都一次性丢在這和他可能天生相克的龍泉山上了。
然而,這四個家夥嘴裏現在有一句話說的沒錯。那就是顧東來現在還要抓那個狡詐陰險,卑鄙傷人的魔,如果他不真正地抓到那個人,無論是情和法,這次他可能都要陷于萬劫不複了。
所以心想着,已經快有一夜沒搭理過旁人的長發男人才坐了起來,又在四人的注視下突然一語不發就從樹上第一次跳了下來。
“老板!”
“明,明王殿下!”
當見顧東來人終于下來了,原本正用舉着一根樹枝遮擋着自己身軀的小弟四人組連忙欣喜若狂跟上來了。
顧東來對此沒說話,先看了看四個人臉上的神情,又一揮手,拂開身後自己設下的那一重禁制,任憑何小明開到這裏的轎車和華嚴三人組準備的野營帳篷裝備都暴露了出來。
這麽看,他這四個完全沒意識,卻不自覺跟着他的小弟真的收的沒錯。
因為,光看他們四個到現在都沒怎麽休息的樣子,卻還很将義氣地在架了火堆的帳篷和車子旁邊,給他準備了幹淨的毛巾,衣服襪子還有傷藥,就知道這四個家夥還是把顧東來當朋友的。
顧東來不是是非不分。
他知道對和錯,情和理,還有在這眼前的患難之中,他人對自己的好,他不能不還。
所以長發男人當下只一步步邁開步伐走過去,先在四人給自己準備的東西中拿起一塊毛巾坐下,又一邊擦頭發,一邊眼看這四個人和小學生一樣頓時排排坐圍到了自己身邊來噓寒問暖了起來。
“明,明王殿下……你的傷要不要緊,頭發不幹會冷,千斤給……給你呼呼……”
胖乎乎蹲在小折疊凳上的大彌勒長得像一座大肉山,卻用哄小孩般的語氣很善良擡起一條蓮藕般的胳膊幫顧東來的頭發擋雨水。
他的兩個師兄,外加一旁的秘書小何同志生怕他惹怒心情不好的顧東來,一左一右拉扯住自己這大傻瓜蛋師弟,卻聽一縷弄濕了所以卷的更厲害的長發落在鼻梁上的顧東來此時閉眼開口道,
“我沒事,謝謝你們。”
這句很輕卻也很平,一點也不像顧東來平時說話口氣的謝謝,把一旁的三加一組合都給搞一愣,心又更跟着揪了一下。
畢竟,他們四個也不是真的腦子不靈光,就算不清楚法會受傷後具體還發生了什麽,卻看得出來,讓顧東來這種個性的人變成現在這樣,那得是多大的打擊啊。
偏偏眼下,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外頭公路上一團團紅色魔氣從天空界線之外不斷蔓延,外加山上樹和花都開始提前凋謝枯萎的情形絕對是要出大事了。
所以,這四個狗頭軍師也從小弟的角度給了眼前遭受重大打擊的顧明王全方位的心理建設。
何秘書:“……老板,您要是打從心裏舍不得走,我們一開始幹嘛要從廟裏走呢。”
顧東來:“關你什麽事,這事和你有關麽。”
何秘書:“咳,無關無關,主要您都已經完成一開始的承諾,幫忙贏了這次龍泉山法會,其實也算這次功德圓滿了,可您說要走,又躲在這兒一直幫忙,然後看上去茶不思飯不想的樣子比較……要不,咱們不管了,甩手回龍江吧,您找點別的樂子,沖淡一下心裏的悲痛。”
顧東來:“不要。”
何秘書:“啊,為什麽,您走之前,把孔雀镗和獵龍弓不是都一起還給龍泉山了,說什麽都不欠他們的麽。”
顧東來:“我的心上人現在就在山頂廟裏頂着個煩死人的光頭做出家人,他傷得那麽重,只有三天活命的機會,那天還淋了雨,我擔心得都要死了,為什麽我要去找別的樂子,他要是知道了之後,從此以後更加不理我怎麽辦。”
何秘書:“……老板,你,你堅強一點啊!!不要因為太難過,就神經錯亂開始胡言亂語啊!”
一片忠心耿耿的小弟小何對于自家老板這一番根本沒把‘恩斷義絕’這四個字放在心上的痛心疾首看來是沒用了。
因為顯然,顧東來就算已經摔了跟頭,丢了面子,還被人家完完全全給拒絕的沒一點餘地了。
此刻這只傲慢又癡情的大孔雀耳朵裏還是根本一句都聽不見別人的話。
他就是要不聽地藏王的話要惹上因果,他就是要留在龍泉山救那個人留下人間,他就是要不顧一切喜歡方定海,不管對方是不是一個不可能動一個人凡心的和尚。
這種單箭頭的喜歡,在這一場關乎劫數和生死的大局面前,确實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可是這是顧東來,他的這種任性妄為,有時候反而令人不好說他什麽,所以眼看勸說不成,四小弟只得又派出人手展開一場心靈雞湯。
靈芝頭陀:“明王殿下,其實吧,這世上屬于那幫凡夫俗子的情情愛愛的都特沒意思,還不如和人打架修煉好玩……咱們也不必較真,不過,你和那個不識好歹,脾氣臭的死人臉臭和尚……第一次……見面……是個……什麽情況啊?”
顧東來:“我們打了一架,我對着他臉踹了他三腳,他對着我臉打了我兩拳。”
千斤彌勒一頭是汗:“那,那第二次啦?”
顧東來:“我找他搭讪還問他要電話號碼,他覺得我是個花花公子不肯給我,然後我們倆又打了一架。”
花齋仙子開始尴尬了。“明王,這……這第三次呢,第三次兩個人都已經認識了,一定不是打架了吧!”
顧東來:“我把唯一能讓他恢複法力的東西給偷了,還丢下他一個人跑了,然後我和他之後的每次見面就是打架,吵架,打架,吵架,我甚至從來沒和他說過,我真的當初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自己有點喜歡他,我那時候對他說想和他一起約會看電影也是真心的。”
本來想熬雞湯的小弟四人組大汗淋漓:“……明王/老板,您堅強點,不如……咱們早一點換個對象吧?”
顧東來默默擡起毛巾下的孔雀頭:“連你們……也覺得,他根本不可能喜歡上我對不對。”
這話……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對他說真話了。
作為忠實粉絲加優秀員工,華嚴三人組外加一個何秘書一起蹲在後山的小折凳上聽到顧東來嘴裏這話,頓時瘋狂地舉起雙手搖了起來,腦袋和撥浪鼓一樣配合了身體。
“不是不是不是——”
“哪有!您性格這麽好!有錢又帥氣,鈔票信用卡靈山珍寶靈物上下幾輩子都數不完,世上怎麽會有人不喜歡這麽有錢多金超級完美的你呢!絕對!絕對!不可能!”
可惜,來自四小弟們這麽賣力的吹捧鼓勵,并沒有對眼前的情勢有所好轉。
因為經歷了一整個晚上自我折磨,顧東來低下頭時随着長發經落下,他的手臂枕在膝蓋上,臉埋在膝蓋上不動了。長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顧東來現在整個人難過傷心到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喜歡他,我真的喜歡他,我從來沒有真正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可是他卻不喜歡我。”
“而我還是喜歡他。”
“當初給我這條命的那個菩薩告誡我說,讓我這輩子絕對不要去做的事……我為了他一個人現在都做遍了,我以前還能說出諷刺別人執迷不悟,沒有必須被成全的愛情的話,可我現在卻什麽也不想了。”
“原來,人真的是身不由己。他現在就是趕我走,我都不想走了。”
這已經是顧東來自從那天晚上和那個人決裂争吵了,這一天一夜裏至少第二百次在不知不覺的一個人自言自語了。
失戀的人都是這樣。以前性格和為人再不可一世,也會為了喜歡的人低到泥土裏。
顧東來這種人雖然不至于把自己低到泥土。可他本來就是比一般人還要活得更為高傲耀眼的人,當他放下從前的驕傲,一遍遍地把愛付諸于口,他其實早就已經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打算。
可現實總是如此,他願意去為那個人粉身碎骨,那個只能看到眼前劫數會波及無辜的人卻不願意。
而且他還一定要讓兩個人平衡,理性,永遠不破壞他們前路的方向,使顧東來和自己都走上最成就彼此的道路。
這讓華嚴三人組一起心想到那卑鄙無恥到用那種為佛弟子所不齒的手段害了所有人,更将他們的恩師也一并拉下地獄的魔更覺得心下恨恨,只一起握拳又看向這已經快要陷于一場空前絕後劫數的龍泉山道,
“可,可……現在法會已經結束了啊,明王殿下,要是那個暗算你和小白臉……哦,不,是方法僧的魔現在對你也下手,這又該怎麽辦。”
“但凡是心性光明,尚有人性的佛弟子都不可能使出這樣的手段,您和方法僧是準佛,不可能學着那個魔那樣以牙還牙,這就使他目的不明地躲在背後越發嚣張了……”
“而且,您身上可還有地藏王交給你的職責呢,這兩天我一直用我的靈芝耳留意着山中動靜,可……卻一點關于魔的蹤跡都沒有,我實在擔心您也會跟着一起平白涉險,毀了你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功德。”
靈芝頭陀說着咬了咬魚嘴,十分擔心地抖了抖自己的四只蘑菇耳朵。他比自己的師弟們都要思考的更多些,曾為邪僧,使他對魔的手段有所了解,更不敢想萬一顧東來的成佛之路受此影響,毀于一旦會怎麽辦。
“我知道。”
“所以我一定會找出那個魔物……你們那個糊塗透頂,以至于丢了佛心堕入魔道的師傅當時不出所料,應該也是落入另一個魔物的圈套,你們三人是無辜的我也很清楚,但下佛毒和那個人故意弄瞎方定海之仇。我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那個人能碰到我的魔箭和帝釋,現在一定還在龍泉山,我不把這個躲在背後的魔抓出來碎屍萬段,這件事……絕對不會到此結束。”
“所以,要麻煩你們繼續幫我留意山中一切關于一個叫器冢的地方,還有,不要打擾那個人養傷,他現在肯定誰也不想見,我怕他休息的不好。”
“也謝謝你們一直幫我的忙,還聽我說了那麽多廢話。”
這話,既是顧東來此刻肩頭對于此行還沒有做完的職責,也是他要抓住這三天期限,找出救那個人的辦法和關于這場山火大劫背後真相的唯一途徑了。他面前這四個這段時間确實也不同程度和顧東來結下情誼的凡人僧人四小弟倒也再度一起搖搖手了起來。
“老板,您,您別這麽說,要不是這趟能跟着您來龍泉山旅游長長見識,我一個小打工仔還不知道世上有這麽多佛法高深,厲害的要死的神仙朋友呢……”
“是啊,大夥都是朋友啊,沒事,沒事,咱們之間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呢,咱們明王這麽,又這麽多優點,哪裏愁沒有人喜歡吧,是吧是吧,千斤,花花,你們兩個說對吧……”
“嗯,完全可,可以……東,東來,我們一定……幫忙,要堅強,東來是很厲害的人,大家都喜歡你。”
千斤彌勒這麽胖這麽大個子,卻也嘴巴有點笨拙,只能撓撓頭,像生怕會把顧東來如同洋娃娃一樣碰碎一樣鼓勵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嗯,明王你千萬不要再哭了哦,你要是一個人難受又哭,人家這次真的會很心疼和着急的,其實我們每個人真的都很喜歡你的,而且,說不定方法僧只是嘴上對你這麽說,心裏也會擔——哎喲你們倆幹嘛又我捂住我的嘴嗚嗚……”
“他不會的。”
感覺到靈芝他們對自己的真心安慰,将額頭抵在一雙冰冷手掌之上,将長發落下掩住血絲密布雙眸中的顧東來扯了扯自己嘴角自言自語了起來。
“他是凡事說了就要說到做到的人,自己一輩子恒心不變,更不會改變真心志向,方定海正是因為活的如此坦蕩光明,才能夠一直做他的法僧。”
“而這一次的事,其實也證明了方定海之前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沒有錯。”
“就是因為我的問題,我們已經成了彼此的弱點,這種堂而皇之告訴別人,快一點來攻擊不用客氣的弱點無關其他,本身就已經是我們這種人最不該犯下的錯誤。”
“……”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什麽問題都有本事挽救,一個人一直這麽撐着也覺得沒有任何好害怕的。”
“我根本不怕死。不怕自己死,不怕那些妖魔找上我故意作惡,更不怕自己有一天也會下場凄慘地落敗,落得一切不好的下場。”
“我只怕他因為……我而受牽連。”
“但凡,顧東來一開始沒有答應下,跟着他來到這裏,或是龍泉山上根本沒有顧東來這個人出現……他何苦現在因為我遭受這樣毀了他一切的事情,以至于……被我完全拖住了手腳,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我現在就是把我這一條命賠給他方法僧,也換不回來他原本一片光明,不受任何人影響妨礙的成佛之路了。”
“您,您千萬不能這麽想啊……明王,這并不是兩個人最初相遇的錯,更不是您一個人的錯,這應當是那個躲在背後對大家都做了壞事的人錯,他的目的正是利用你們原本并不畏懼的內心裏的懼,來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就,就像您最初安慰我們三個人的話一樣。”
“您和……那個小白臉法僧,都是心性堅定,一片光明的好人,你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錯誤的,更不應該去因為一個卑鄙魔物的作惡,将自己從無改變的決心産生動搖和愧疚。”
“明王殿下,一定會活出最好最強大的樣子。這一次,一定不是永遠或者不可挽回地敗,明王殿下一定會贏的!”
“對,對!師兄……說的非常,對!”
“是是是,老板,您一定加油!要不您也先去休息一下,周圍就讓我們幫您去一會兒暫時留意着!只要您再出馬,這次想救人也是絕對沒問題的!”
四小弟這話十足可靠。
事實上,在這關頭,他們也只是從心底把顧東來當做自己真正的朋友而已。
而也是眼看這好說歹說,死守在這裏想辦法救人的顧東來才肯去換身衣服,留下的四人才一起眼巴巴對望,又由花齋仙子絞着手裏的紙巾擦擦眼淚道,
“哎。”
“還是有句人家以前聽過的話說的對呀,由愛故生恨,由愛故生怖,這輩子喜歡上那樣一個一心成佛的和尚,東來哥哥這滿腔只為那一人的真心,真的是,注定要受很多很多的苦了。”
……
22:30
當和他說了半天才使他暫時放下戒心的四小弟留在營地那邊,顧東來又一個人走到帳篷這頭來換衣服時,後山彌漫着死氣沉沉的夜已經深了。
他人坐在樹下,神情卻是冰冷到排斥着他人靠近,腕骨上的一道道傷疤見血刺痛的同時,潮濕弄髒的衣服剛褪到一半卻也閉眼有點煩躁地頓了頓。
他現在沒心情被人打擾。
更何況這一波波的自從他從龍泉山主寺離開後好像就沒完了,而根本沒回頭,長發男人把上衣脫了卻也背身對後面那一黑一白兩個小和尚道,
“幹什麽,你們也是來代表社區大媽獻愛心送溫暖的?”
這話,十足敵意尖銳。黑法和白法這兩個從頭到尾神出鬼沒,也沒有透露過自己真實目的的小沙彌聞言都沒吭聲,半天才是那個消失了半天的黑法頭一次有些擔憂不忍地開口道,
“顧東來,方定海現在人怎麽樣了。”
這一個問題,倒令顧東來有些沒想到。
因為從未表達過對龍泉山有任何探尋意味的對方二人一上來就問自己這個問題,反倒令人更弄不明白這對作風行事奇怪,總是消失又出現的小沙彌到底是誰了。但不管他們到底是誰,對于此刻的顧東來而言,方定海三個字現在都是禁忌,所以不甚耐煩地扭頭,長發男人只穿上襯衫面無表情地回敬了一句。
顧東來:“我不知道,你們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山上廟裏買點水果補品,看望一下方法僧本人到底還活沒活着。”
白法:“孔雀東來你——”
顧東來:“我和你們根本不熟,別一副和我關系不錯的樣子叫我孔雀東來,而且,顧東來的好意被當做垃圾一樣扔出來了。我不走,還能去哪兒。”
白法:“可顧東來,你心裏一定不想走。”
顧東來:“我想不想走,和你們兩個人又有什麽關系,你們是如來佛祖下凡還是觀音菩薩轉世,能下凡普渡還是救苦救難,你們要是管得了世上的所有人所有事,為什麽不去救身中佛毒的方定海!”
這話,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顧東來是真生氣了。
他的自尊自傲和目中無人不令他能向某些事而低頭,但那個黑法和白法對視一眼後,黑衣小和尚還是語氣很平和甚至有點抱歉地開口道,
“對不起,因為劫數在前,加上個人因果阻礙,眼前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們确實提前猜不到,也根本管不了,這才讓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但我希望你明白,每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的因果都是一個不能被外面的力量打破的一道死結,除了你們自己,旁人插手只會越弄越亂,還會害了你們。而且,如果照現在這個情形,對方定海來說最壞的那個結果真的出現,我們兩個确實不能再在龍泉山繼續多留了。”
“因果,哈哈……又是因果?到底什麽是因果……這可笑的因果倒是明明白白告訴我,我到底做了什麽,要當年受盡磨難,如今又再一次陷于這場劫數中,還要害的那個人和我一起現在受苦!”
黑法這話,再度從旁暗示了他們的确知道龍泉山會有一場劫數,可從頭到尾卻不能橫加幹涉的事實。
可坐在二人對面的顧東來聽着,忍不住一掌拍在手邊抓住手下衣物,又捂着眼低頭發出刺耳又惡劣的笑聲,他內心根本并不關心他們到底是誰又想做什麽,但因果二字卻使他原本還算冷靜的心底一下子湧上了一陣無名的怒火。
而感覺到長發男人身上一陣陣屬于妖邪的紫氣魔氣眼看快要壓過佛光湧現了傷人了,那心知不妙的黑法卻也一步後退擡起一只少年人的手臂,急急擋了一下又大聲道,
“孔雀!千萬別沖動!你一路跟随地藏王在陰司修行了整整四百年才等來的成佛機會!別因為眼前的情愛之苦而誤了你自己的修行!丢了你自己胸膛中這一顆來之不易的如來佛心!”
這黑衣小沙彌一手伸出去,一聲炸開在耳邊的大喝,猶如一聲古老恢弘的佛鐘聲灌頂。
但随着黑法小和尚身上另一種至純卻又神秘的佛氣擴散到顧東來身上,他原本幾乎快因為呆在龍泉山而被紅色魔光而污染了的心智竟也好歹恢複了眼神的清明。
見此情形,那一對陰陽臉小沙彌一起飛跑上來,先掏出一瓶龍泉山汽水龍泉雪,往他手臂和腕骨上的傷痕一撒,又一起念出了清濁咒使顧東來從入魔中蘇醒。
等兩個小和尚一左一右用自己的手臂扶了傷勢眼看也很糟糕的顧東來,又往長發男人心口那一道疤上諸如兩道佛光使他冷靜下來,重新找回一絲意識的三人這才能夠說真正說起了正事。
顧東來更是一下擡起眸,臉色煞白一臉懷疑捂着自己收到某種類似比準佛還要厲害的法力影響的佛心看着他們一眼。
顧東來:“龍泉山當做汽水到處賣的龍泉雪……為什麽還會有這個用處,你們兩個到底是誰。”
白法:“因為這種汽水在成為汽水之前,本來就來自于古老佛國的一條河,那河裏受過佛辇蓮花灌溉的水可驅散人之惡念魔心,這只有古須彌山中才有,這才使龍泉山的弟子們都變得心性光明純淨。”
“至于我們兩個是你的粉絲,為了方便記憶,你可以叫我們大頭菜和花椰菜。”
聽他在這胡說八道,顧東來眯起雙眼掐住這個嘴很嚴實的白衣小光頭的脖子。
“閉嘴,你別說話,我現在問的是另一個人。”
黑法:“我們也只是因果中的一對常人,如果硬要給我們倆現在的身份找一個角色定位,我們大概是這場因果循環中負責派發部分任務給你們的NPC。”
顧東來:“呵,NPC?在你們看來,人命關天,甚至因為龍泉山現在的情況要波及到人間的生靈塗炭只是一場游戲?”
黑法:“不,這些都是真的,作為一個比較叛逆,跳脫不守規矩的NPC,我不妨用最簡單的話來告訴你,如果這一次作為通關主角,你們倆都死了,那其他此刻在龍泉山上的所有人一個都不能活,而且是永久性失敗。就連你之前已經打敗的綠度母,青獅白象和迦樓羅的功德都白費了,顧東來,你跟方定海都會死,還會死的非常憋屈,不複從前榮光,那個幕後主使現在也正等着向他一心複仇的魔王交代這一切。”
“而要是這一次的歷劫失敗,你們倆全部的因果也真的到此為止了。”
——這真的是世上最簡單直接,也最不喜歡說廢話的NPC發言了。
顧東來這種人并沒有那麽多沒有用的原則和底線。
某種程度上性格算得上陰險狡詐的他從來拿得起放得下,當下更是二話不說就從破空中握住自己的斷箭又表情陰森地比在那個白法脖子上威脅了起來。
顧東來:“說,那個八部為了複活波旬而被派出來,隐藏在龍泉山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被折斷的魔箭頂住脖子,白法嘴角抽搐了起來。
“你為什麽要你的魔箭劫持我,我明明什麽話都沒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顧東來:“因為你看上去比較好欺負,你旁邊那個人比較難纏,快點,說不說,我還要救人,而且馬上要沒有耐心了。”
黑法:“你覺得是誰。”
顧東來:“首先,不會是張天縱和方海問。”
但旁邊白法一聽就又有意見了:“呵呵,我倒覺得那兩個人長得非常賊眉鼠眼,很像一對惡貫滿盈的壞蛋。說不定就是他們倆狼狽為奸——”
可顧東來聽了卻直接眯眼一掌拍下這啰啰嗦嗦的小光頭後腦勺。“你們倆明明比他們倆長得更賊眉鼠眼還像壞蛋,為什麽還能好意思坐在這兒。”
白法坐在他對面交叉雙臂氣紅了臉:“你這個人一點沒有眼光!我明明比他們倆長得偉光正很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