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方海問的這話,?可來的有些突然。明明二人素未謀面,?方海問第一眼卻一口斷定他是顧東來。
這恐怕是某只花裏胡哨的‘蝴蝶’都沒想到。
在此之前,這個人身為一個傀儡,?已經三十六年沒有踏出這妖洞一步。此刻卻能在受制于魔的情形下,?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結合,他之前在那種酷刑折磨下還能隐忍隐藏的樣子。這樣的人,要說他真的成了一個軟弱負義到背叛恩師師弟的僧人,?的确有着很多解釋不清的矛盾地方。
可顧東來也不是那種被人一詐就會取信他的人。盡管他對龍泉山弟子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段記憶中。
但他天性謹慎,對他人也沒那麽信任。就算被識破,?不到真攤開來,他也不會輕易露出真面目,?所以心思一轉,?‘蝴蝶’口中發出了一連串‘譏嘲’般的笑聲。
“…方海問,?你對自己的處境倒是想的很不錯。”
顧東來這麽說。
“我只是現世修行的一只妖,?才不是什麽好心人。你不會以為你師弟和那個什麽明王會來救你吧,?他們早就把你當做了魔的手下,現在搞不好還自身還難保呢。”
說着,這一只紫色的‘蝴蝶’停在關押這人的結界外看他,?又拍了拍翅膀。對此,?方海問聽到了。但他好像并不在意顧東來的試探。
“明王把我當做什麽不重要。”
“但不管現在是誰來,都救不出已經不人不鬼的我,?方海問多年被關在這裏,也從來沒有指望過別人真正将我從這裏救出去。”
這話,方海問垂眸說的很淡,?卻冥冥中暗示着什麽。顧東來對于他的話沒有反應。
無光下,他一張面孔模糊的臉瘦到根本沒有人的樣子。人因為常年囚禁而一片慘白爬滿了傷疤血痕,脖子更是套着被虐待後的鎖魂釘。
接着,這個年歲閱歷長了,但性格好像一直沒變的人才以一個儀态俱佳的姿态擡眸也不動怒地緩緩道,
“這三十六年放在一個常人身上,是漫長的。但對我而言,屈辱這兩個字,只有一個人被打垮,徹底屈服才算是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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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泉山弟子多為我師傅當年在山下收養的棄嬰,自出家後,就需謹記師祖訓誡,不為魔不作惡,衆生救世,普度衆生,所以這肉身之苦,或是踩進泥裏,對我這種人來說從不算屈辱。”
這說話方式,倒是挺有師門風範的。顧東來心想。但一人一蝶還處在對峙狀态。所以,緊接着,有心想探出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明王殿下本人就一點不留情地反問道,
“哦?不為魔不作惡?可我聽說你幫青獅白象立了不少功啊。”
“殺了你那好師弟,反過來再把整個龍泉山毀了,對你來說也很有好處吧,青獅的重用,妖魔的利誘,現在正好能給你卷土重來,不是很好。”
這直揭人傷疤的話,可有些過分。放在任何一個尚且留有尊嚴的人身上,都會動怒。可即便面對顧東來,毀容又被妖魔折磨成這樣的他也沒有露出絲毫的怒态,相反只語調紋絲不動就來了句。
“我從沒有把定海真正的身世告訴給青獅白象,更沒有說出真正能解龍泉山守山結界的辦法。”
“那現在的這個洞府是怎麽回事?”
顧東來抓住這一話語漏洞往下追問。剛好這時,塔內有一陣使牆粉都順着樓頂往下顫落的異動傳來。
“明王想知道麽?”
“哦,不,我的面前根本沒有明王,只有一個在現世修行的妖,更沒有什麽好心人。”
這話可算是一句回敬了,雙手被吊在鐵鏈上,方海問這麽多年來的性格卻很強勢,說着還擡起眸子很蒼白地咳嗽了下又扯了扯嘴角。
這種人,你要說一般人碰上或許也只能和他翻臉不談什麽救人了,可顧東來這種本來就愛怼人的反而被挑起了一絲好感,緊接着,長發菩薩才一下變出人身和這個人從高處對視了眼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好啊,好!方海問!沒想到啊!你很有個性啊。”
長發男人挑挑眉問。
“可你覺得這麽有個性能救你自己的命麽。”
“一般。只是方海問大概明白一個道理。”
“什麽?”
作為一個這麽多年受困在地獄中半死不活的人,這個叫方海問的倒也有着非同尋常的智慧和風度,根本沒一點危機感就和顧東來彼此開口道,
“在聰明人面前要像一個聰明人,在大蠢貨面前要像一個大蠢貨,在魔物面前要像一個魔物,而在菩薩面前也要趕緊表現立場,我的個性就是從不找死,以及把死這個字再親手送給別人,因為方海問想要的只是活命,活着走出去,活着戰勝自己的命運。”
“天下的人死光了,死的都不會是我。”
“因為命打不倒我,天殺不死我,佛救不了我。唯有我自己,能一步步走出去,踩在這三千佛法之上,親手報我的仇,血我的恨,而我等的就是這一天的來臨。”
這話,可真是太有個性了。
所謂一身傲骨,柔中帶剛或許就是這樣的人,顧東來這一輩子見過很多各型各色的人,卻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的獨到之處。
可恰恰這時,塔尖上方操縱和改變人間氣象的那兩只護法法器陰陽二氣瓶原地震動了一下,異變,竟是再一次發生了——
一剎那,一到十八樓的電梯,通向另一邊陰司地獄的紅色數字在鬼哭狼嚎中劇烈地開開合合,卡在中間樓道的那個巨大的排風扇劇烈地刮起妖風,風聲引起了更大的震動,将嵌在這棟被魔化的人間建築中央的妖洞吹得四面都令人站不穩。
透過這和單元房已經完全像血肉長在一起的鬼塔的兩側窗戶。
外頭城市的雲層像是被劈開了兩邊。一邊腳下是正常的車輛行駛的馬路,一邊腳下卻被紅色的魔光被映照,眼看就要漸漸蔓延出出去。
對此,身處于妖洞頂上的二人都朝下看,又在運起護法金光穩住這裏的局面後,不約而同露出了不妙的表情。
因為這意味着,在今晚,那個死過一次的白象很可能要活過來了。這妖塔外圈,一直在擴散向城市外部吃人吃樓的陣法也要再一次複蘇了。
當顧東來再低頭,就注意到對方也在關注着這一切。這讓剛剛還在試探的兩人一頓。而既然二人狹路相逢,方海問面對顧東來倒也沒有始終是這種被動的狀态,因為下一秒,這兩個人就再度說話了。
“龍湖之水過去多年,明王現在還關心迦樓羅菩薩的下落麽。”
方海問說。
“你什麽意思。”
顧東來回。
“惡果報應是一個循環,在解開最後一個因果前,前一個因果總會給下一個帶來提示,這也就是為什麽我之所以還活着的緣故,因為我正是那一重因果。”
方海問回答。
也是這話音落下,這個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僧人先是咳嗽着,擡起一條手臂,又在鎖魂頂的虐待後手指動了動低聲道,
①“南無光明大慈悲佛祖在上。”
“發力不思議,慈悲無障礙。七粒遍十方,普施周沙界。”
這②佛門殘食咒一落下,方海問的手指隐約有淡白色佛光閃爍,他的眉心出塵不染,渾身上下的血痕上卻開始綻開更為猙獰的血花。
這些将他的身體蠶食啃咬的血花令他痛到劇烈抖了兩下。
對此,他卻咬着牙盡可能保持着隐忍的狀态,一字一句閉目繼續念下去,又終于在大汗淋漓下堪堪站了起來,露出了自己的全身。
顧東來起初還弄清楚他是怎麽回事。但當他随着對方稍微用跪到流血的膝蓋撐着而艱難站立了起來,始終在和顧東來試探彼此的方海問就這麽露出了自己狼狽的身體。
也因為這一站起來,他剛剛念咒到底什麽緣故這次也揭曉了。原來,他的上半張臉其實是完好的。不僅如此,那一雙溫潤寧靜的黑色眼睛和眉心的天生的一顆痣還在。
可那雙眼睛,和他少年時已經不同了。
按歲數,方海問比方定海至少要長六七歲,所以他的面目多了絲滄桑和年齡感,更因為經歷了‘許多’,而變得更加沉澱。但這并沒有損毀他的氣度。
透過那雙眼睛,方海問好像還是那個心性堅韌,風度極佳的三師兄。
那一身溫和如風的氣質,簡直是擁有強大智慧,藏器于身待時而動的最好诠釋。
可就是這麽一個出衆無比的人。接着一眼。顧東來就看到了他從眉骨到嘴唇下方的一道很猙獰的疤痕和他的腿。
那終生都無法愈合,深入骨骼的咬痕,使他原本的臉已經完全地被咬壞了。下半張臉,只有一點點褶皺牽動能夠表達他的真實情緒。
而最使人不忍的就是他的腿。原來,那一雙‘腿’因為某些法術影響,已經完全和妖塔的紫色瘤狀血肉長在了一起,像是寄生般不可分割了。
但凡方海問随便動一步,他和妖塔長在一起的血肉就會拉扯撕裂,更甚至外人想毀塔,也會把他作為一個傀儡一起殺死在這個妖洞中。
“中陰身。”
顧東來一下明白了什麽。
“那兩個妖把你弄成中陰身了。”
這話,是自二人見面,顧東來頭一次語氣變了。但他已經看出來了,這人身上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了。
因為所謂中陰身,即自亡者斷氣,第八意識脫離軀殼,至轉世投胎前之歷程。一般人只有在死後被人所囚禁,用妖法煉化了神魂,才會落到這種□□和妖物長在一起的下場。
這妖塔短短兩天,就能一下子變成這鬼樣子。看來,就是有方海問這個‘特殊’緣故在。
因為用人魂煉中陰身,只要這個人在,妖塔就能支撐下去。可面對顧東來終于正視了他的腿,方海問這個一直沒和他說明白的人卻擡眸扯了下嘴角。
“不,是我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這話,可又是一個大反轉。既然方海問還活着,又一直隐藏實力能夠有本事從妖魔手上脫身,那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将自己淪落到這一地步。
可偏偏下一句話,這個青衣殘破下的人就好用盡了全身力氣擡起眼眸用自己的渾身血性一字一句道,
“青獅和白象是八部之一,受文殊普賢菩薩點化過,身有佛光庇佑,能将它們徹底殺死的辦法很少,但也不是完全辦法。”
“死,是一件世上最容易又困難的事。如果只是為了擺脫屈辱,做一個了斷,那麽,也許我早就已經死了,可龍泉山上下當年受害,我的師傅師兄不能白死。這就是我這樣一個廢人還活在世上的……唯一價值。”
“而現在,支撐我活着的價值出現了——因為,這座和城市相融的妖塔上方正有一處法門可以收服它們。”
“什麽法門。”
顧東來緩緩眯眼問。
“此法門,名為三十七道品,也是魔王遺留下的魔界法力之一。”
“傳說,是因為當年靈山佛誕日,魔令八種動物吞吃佛祖的肉身血肉,但唯一一種動物沒有吃下佛祖,而這種動物就是此法門的天敵之一。”
方海問回答。
“我和另一個人留在它們手中多年,以彼此肉身煉化這塔,形成這一重對抗,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天,和有兩個能打破這重法門人的出現。
“我們會用自己的中陰身化身為這二人手中法器,以自己的血和肉去幫助你們徹底殺死青獅白象。”
“當你們的法器再度活生生砍上妖魔的身軀,就是我們的這兩個人在用自己的神魂在用牙齒,用骨肉幫助衆生去撕咬報複着這些魔物,因為只有仇恨者才能殺死仇恨者,而我們二人就是這樣心裏只剩下恨,唯有恨支撐這一切的仇恨者。”
這一舍身度魔的意志,當真是血腥,殘暴,卻又于血海深仇中活出了一身血性。
這大千佛教世界,要是少了這麽一個人。
那麽,就如同少了一個寶物,少了一個能與之抗衡的勁敵,一個又一個令他大開眼界的朋友,在這芸芸衆生中,擁有這樣一個勁敵,一個即便交淺緣深的朋友,是一件值得尊敬和佩服的事。
而他的命。哪怕是和獅駝嶺以及輪回道秩序的恢複無關,僅僅憑這樣一句話,顧東來也一定會救,并且還會救到底。
“方海問。”
“……”
“你賭贏了,顧東來不僅會救你,還會還你尊嚴。”
“……”
“你所受之屈辱,尊嚴上的雪恨都将在今夜得以一并償還!因為報仇雪恨的時候終于來了!”
……
23:15
一道如黑夜流星般的金光劃過半空。和顧東來一樣,此刻,另一邊的方定海也在樓中一個人快速穿行着。
他并不清楚,有個人現在在哪兒。
但他和顧東來選擇一起進到這裏。今夜對于他們二人來說,已經是一場勢在必得的斬妖之行。
當他借助那一根由法術勾住塔尖的繩索上來時,他的身影也從一個小妖挖出的洞穴中閃現,樓內妖氣四溢,被他一手揮出帝釋揮散。
接着,他才曲起膝蓋一下躍起,用手臂抓着天花板上方的一個轉動着扇輪,這麽跳了下去。等踩着樓層窗戶邊緣落地,年輕僧人的面容隐藏在半帽下,一手握杖,一手插兜,一雙隐約從瞳仁底泛着一縷金光的眼睛顯得很冷。
這裏,是中間靠近頂端的一段樓層。
底下,盤根錯節。下面還有呼呼的風聲。現代樓層建築和古時魔物的洞府連筋帶骨地長在了一起。
牆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小洞。一個個死亡後的凡人住戶化為白色鬼頭趴在一堆白骨化的屍骨之上,隐約在咀嚼着什麽。
明明樓內還保留着現代産物,諸如空調,電視機和電梯。但這些東西上,卻像是已經深埋于地底多年一般長出了鏽跡斑斑的魔物。
扭曲變形的黑色魔氣,使這個矗立在城市正中央區域的住宅樓房無法恢複正常。
內裏的一個個慘死被吞吃的亡魂也都被困着,從牆面中發出哀嚎。
這一幕,用一句現實和神魔結合在一起的怪誕世界也不為過。
而年輕僧人縱身一下來,就看到所有已經損壞了的防盜門都朝着自己一側開着。
伴着,妖洞深處不知從哪傳來的影影綽綽的鎖鏈聲,還有古怪,類似人在呼吸的風在順着天花板往下刮,使這地方裏到底鎖着什麽更不為人所知了。
“……,……”
這粗重遲緩的呼吸聲是什麽發出的,并不為人所知。
但方定海能感覺到這東西的體型比一般的一只阿修羅還要龐大。
更甚至,像寄居在妖塔中一樣骨肉都已經和這牆面電梯長到了一起。
這使年輕僧人保持警惕,隐藏在暗處的身子先側過來一些,又猛地擡起一條肩膀撞開一側鐵門。
可當一排鐵門被他用手臂快速一揮帶起風,又吱呀一聲重重開啓。內裏卻什麽都沒有。
接着,一個背對他的巨大黑影在頂上劃過,方定海扭頭,身後卻是空的,等伴着鎖鏈搖晃的聲音消失了,盡頭的‘呼吸’卻好像還在。
這一次,這氣息危險無比黑影的存在已經很明顯了。
獅駝嶺是妖魔所在。那藏身在這其中的定然也是魔。
既然是一個魔,它對方定海一個人就不可能不心存殺念。對此,和這黑暗中那一個明顯不容小觑的‘魔’保持着一種敵對下對立的僧人不言不語。
他現在沒有能一眼看穿妖身的眼睛,卻通過這段時間,和顧東來在人間的共同磨砺感覺到,這東西還在,只是在用一種俯瞰的眼神觀察着他。
即便它善于隐藏于黑暗。
但魔到底是魔。
它本身所帶着的氣息就已經足夠令方定海在背身聆聽着這四面八方的風聲時一下确定一個位置了。
“出來。”
方定海閉目冷冷道。
“我不說第二次。”
這話,十足不客氣。
對面那面孔落下晦澀不明光影的魔見此低下頭呵氣出聲,又在靜默了下,用爪子抵着身體的骨骼站穩,才嘶啞着聲音開口道,
【“真不愧是法僧。經過多年,現在已經成了這麽比你的師祖們心性和本事還要了得的僧人了。”】
這話,這只魔字裏行間似乎很了解方定海。
他說話的咬字,不像是阿修羅那樣故意模仿凡人說話。倒像是本身就會說人話,卻因為咽喉等身體器官的緣故而咬字稍微有些模糊。
【“不過,也難怪當年能狠下心腸以一己之力揮刀斬魔,取代所有人成為新的龍泉山廟衆之首。”】
【“可你現在也落的這種報應了。”】
【“但你是否還記得,當初是誰把你撿回廟裏撫養長大,又是誰把你當成親人一般照顧,保護,你把你的師傅師兄當做魔一樣舉刀殺死,這麽多年,你的夜晚可曾睡得着,又是否還會夢到當年慘死在你手裏的那些人,方定海?”】
這些話,上次女具也和方定海說過一次。
可那只女妖只是用預言來暗示他想起這一場殺劫,但現在這只堵住他去路的魔口中的話,卻明顯更直戳他內心深處的記憶。
方定海的面孔上的神情保持不動。但一只手已經是以一種極肅殺的弧度朝內側握起。他犯殺劫這件事,除了少數知曉內情的人,連當年廟裏的年紀還小的師弟們都不知情,這只魔卻處處吐露出一種熟稔,甚至是故意激怒他。
——這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你到底是誰。”
年輕僧人擡起下巴,瀕臨睜開雙眼看着黑魆魆洞口深處被鎖着的魔。
【“呵。”】
那生着一頭長發的魔物對此沙啞着嗓子笑了,又答非所問地用身子向前搖晃了一步回答道。
【“我說我是一條不幸慘死的冤魂,曾經‘死’在過自己這輩子最用心保護,真心相信的人手下,卻從陰司地獄裏僥幸活命,你相信嗎?”】
“……”
這‘暗示性’極強的一句話,令方定海的腳下的地面似乎有所震動。
帝釋,作為一柄能感知魔性的佛門法器。
随着二人身邊極駭人的妖風和佛光的對峙而不自覺發出‘叮鈴鈴’的震蕩。
而兩邊在保持一陣死寂後,年輕僧人率先背朝那盡頭走廊,又邁步化為一個金影一個縱身上去,
等側身朝前大步撞開一邊的牆面,整個人的帽領都飛起的年輕僧人将帝釋朝前抵住掀起巨大的金光,又以震蕩的佛鈴就劈向了那‘龐然大物’。
這一下,将二人眼前的牆面都被他直接打穿,裂開來的碎石被沖撞得一塊塊拔地而起。
見狀,那一張灰白色長發,半張神秘冷峻的面孔隐匿在黑暗下的妖魔也閃身而過,卻也沒有一絲一毫地退讓。
他揮起自己的一只利爪,把方定海身後的一處電梯門從中央擊碎。
一眼看去,這人腳上和脖子裏都帶着鐐铐,斜方肌和背肌上一整個布滿鱗片,并不猙獰,反而流暢強勁充滿爆發力。
與此同時,他還在近距離對靜止心跳已經開始出現異常的方定海說着一句句勾起二人共同回憶的話。
【“你的雷火咒是我教的。”】
【“那年,你還是個孩子,在那有着四千八百六十六節臺階的古老廟門外光着腳,大早上的第一縷太陽升起來,那個打開門看到你的人就是我。”】
【“是我把你帶到了我們共同的恩師面前,還比誰都要急跑去禪房找了好多換洗僧衣給你。”】
撲通。
撲通。
這一字一句都并非是杜撰出的謊話。
相反,關于這些記憶的每一幕,方定海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不愛和別人說話,小小年紀比木魚還悶,我們就一天天想辦法逗你,野果,鳥雀,把世上最能讓小師弟開心的一切給你。”】
【“我和你說,你以後就是我的六師弟,只因為我在出家前,不是無父無母,我長在山下,曾經也有個十歲的弟弟,可惜,他只活到十歲,我也上山成了僧人。”】
【“或許,這就是佛祖的安排,也是老天賜給我的一種責任。”】
撲通。
撲通。
又是一陣被迫響起。二人共同記憶中,師兄弟三人,兩個大的帶着一個一小無憂無慮奔跑在茂林溪流邊的身影也漸漸變得清晰明确了起來。
定海。
快過來。
有人在叫他。
可是那兩個站在龍湖對岸對他開心招手的人的面孔卻是那麽模糊,遙遠。
這使方定海一下跌出去埋頭撞在牆上,重重握住自己的手掌,竟忘了繼續和這魔打鬥。
【“怎麽不動了,都到這地步了,你還不願對我亮出你的真本事麽……法僧。”】
【“我曾經‘死’于你手。”】
【“現在,就讓我看看,這些年你到底精進了多少!”】
就是這一句口氣熟悉,到令人心頭一震的低斥。使二人身前都裹挾着飓風而掀起了強大的風浪。
對此,一句話也沒有再回答的方定海一個側身,踩着一側牆将身子落下,和他正面迎擊。
可當感知到這只妖魔是一個近似于阿修羅,卻比阿修羅本身還要強大的奇特存在,他一下收回手。
這是一個近身下的停頓。如果繼續用法器,他就無法徹底撕開這只‘魔’的真面目,所以他先将帝釋一扔出去,又紮進旁邊的牆面。
接着,脫手摘下半帽的他才這麽赤手空拳以兩只手就和對方以生死相搏之勢打了起來。
這完全脫離護法法器的雙手相搏,他和這一只‘阿修羅’打的半空只見銀光交錯。
方定海一腳踢向對方腿側。這只‘阿修羅’就一拳直擊向他肩膀一側。
這一道道爆裂開整個樓道的佛光帶起流星驟雨一般的金芒,随着他們身形的厮打而沖毀開旁邊的一道道鐵門和牆面,
一時間,這場正邪之争,似乎很難分出輸贏。
直到,那個本該是一只‘阿修羅’的魔物的黑影将手臂揮起,又以一個标準佛門弟子的引雷之訣就喚起一道金光雷火咒。
見此,方定海也用了一模一樣的姿勢抵住這沖擊。那魔見狀又雙手合十,如洪水海浪般向着方定海同時也擡起迎接的雙手沖撞了出去——
兩道相似,卻又不同的雷火咒就這樣沖撞到一起。但是,他們都明白,自己心裏根本沒有想殺對面那個人。
那人的一頭灰白交織的長發被沖開,露出一張眼神,神态都再熟悉不過的成年男人面孔。方定海一下退後,手掌撐住地面,半跪在地上擡眸用一種無法言喻的看向了對方。
半阿修羅下的那個人擡起被鎖住的雙臂只迎下一擊。
接着,他才真正擡起那一張面孔,以鱗片後的雙眼就這麽給了他一個闊別多年,對二人而言都像是隔了上輩子的招呼。
“定海。”
“龍湖之水後,你我真是許久不見了。”
就是這一句話,将二人之間方才的肅靜,殺戮和僵持一下打破。
師兄弟二人如同親人般給了彼此一個再默契,再用力不過的擊掌。
接着,一跪一站,一人一魔雙手伸出手也在這妖洞中就一下拉住了彼此。
方定海握住帝釋站起來,但像他這樣一個無情無心之人,一時間,都無法去形容自己在見到張天縱還活在世上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巨大沖擊。
“為什麽不回來。”
方定海眼中隐約有一絲異色地開了口,手也冷冰冰卻力道驚人無比地抓着自己大師兄那一只已經淪為魔的手掌。
“為什麽和他,一直不肯回來。”
這話,任憑是誰都無法回答,連這個人也是。
所以他只能再度抓着他低下頭,緊接着,這個‘起死回生’出現在方定海面前的人就告訴了他一句話。
——一句,他守候在此,化身為魔也一定要親口告訴給方定海的話。
“因為,我的身上也有我的職責,除了作為你們的師兄之外,我還是一個龍泉山的佛門弟子,我個人也有着保護這人間世道的責任。”
“阿修羅或許曾經殺死我的肉身,卻到底沒有殺死張天縱的神魂。”
“現在這份職責輪到了你。”
“我們一直在等你。”
“定海,你也是時候……該面對你自己身上真正的因果。”
與此同時,在這座即将發生一場翻天覆地的異變的鬼樓這一邊,和方海問一樣像是守候在此地,就是為了說出這一句話的人才這樣異口同聲道
——“方定海。”
“三十六年來,我們等候在這裏要等的人,就是……你。”
“這一刻,忘掉你自己是誰,忘掉你是一個和尚,去只是替自己親手拿起你手中真正的屠刀,我們會一起用自己的中陰身化身為這二人手中法器,以自己的血和骨一同徹底殺死青獅白象。”
”你我他三人,再不相欠。”
“因為,今夜,真正讓這一群魔償還血債,一雪前恥的時候終于是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