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來

第33章

當巨大的孔雀神鳥背着個大活人俯身擦過湖面,?身後那一根根流螢般的尾羽也跟着在水面帶起一連串漣漪。

鳥翅盤旋而過,?進而上升。人和孔雀。一起俯仰朝半空飛去。那掉落的鎏金羽毛也化為磷光，從林中追随。

雲氣缭繞,?百鳥而來。繞湖旋轉,?這美到如同神話傳說中的一幕實屬罕見。可他們二人此刻卻都沒有心情去管這些，因為半跪在他背上的方定海迅速注意到了下方的紅色生死輪還在急轉。

“…啧，為什麽底下的生死輪還在轉,?這是怎麽回事！”

顧東來用孔雀的樣子問他。

“我不确定，但你有沒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底下吸引着你體內的魔光,?或許，這裏才是一切因果報應開始的起點。”

一只手撐在他背上的方定海閉着眼睛站穩在空中,?那一張白皙漂亮的臉上随着這烈烈冷風迸發出超度業障的圓光,?之前一度看不見東西的雙眸卻有種古怪的隐痛傳來。

“一切報應……開始的起點？”

這一點,?恰恰使兩個人從之前開始就一直被迫連接在一起的孽緣對上了,?要弄清楚,?為什麽報應會令二人深陷同一場因果循環中，就只能先搞清楚事情的開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兩人說話時，飛在半空的孔雀口中還銜着那夜叉的半道報應,?但他的金瞳中卻和方定海目睹了龍湖的異常。

他們冥冥中,?都感覺到了一股力量在驅使着自己。好像是因果讓他們将魔光就此朝着湖中央扔下去。

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很快,?對方也都做出了選擇。

當下，二人顧不得其他，飛上半空。

原形下的顧東來先扭頭将夜叉的抛給了背上的方定海。接着,?面頰被冷風刮過的方定海也擡起手臂一把接過那紅光。

一股自龍湖中而來的吸力還在變強。孔雀的身體裏最先飄出一團先前令他入魔的紅色魔光，接着，和方定海抓着的魔光被一起吸引下去。頃刻，兩個半道紅色，融化為一整團，合在了一起。

那湖心，随着這一個紅色魔光掉下去，而自動在最中間分開兩半泉水，在那生死輪上還也出現了一塊像鏡子一樣的東西。

那面鏡子中，一同出現在他們記憶深處的，是一只盤旋于空中的金翅大鵬的模糊身影，那滿身赤金色羽毛的大鵬長着一個女人的臉，卻令人看不到真容。

當她一邊發瘋般嘶鳴，又一邊飛到當年龍泉山上，要尋找某物。五天五夜，山下所到之處洪水滔天。可她卻不管不顧，只一遍遍暴怒地向下方的寺廟和活人盤旋降下雷，還大口吞吃活人，以此激怒那廟中的人。這時，一只比她還要身形大上許多的孔雀從雲中追來。

孔雀沒有露面。但大鵬卻停下了。

她向前飛了半步。然而，下一秒，根本不是來幫她的孔雀就反手一個紫色雷電打在了鵬女背上。

大鵬女一下僵住，落下淚時開始向對方大吼大叫。口中還對那孔雀哭喊着，并用翅膀不斷扇動，指着那間寺廟在控訴什麽。

可無論她說什麽，那絕情冷酷到連正臉都不看她一眼的孔雀只一遍遍用雷打下。

這一番兄妹間的生死相鬥，鵬女到底不敵。從半空自損妖法，斷翅跌落。但那孔雀這時從底下寺廟中，将兩條活人的生魂奪走後，轉身快速逃走了。

下方的護法僧人們追趕不得，只能用佛門陣法一起圍捉了大鵬。作惡的妖魔被抓住。一頭卷曲的長發披散下來，掉在地上，化為了一個美麗卻在不斷癫狂大笑的女子。

那傷心欲絕下的女子用手指着廟門在嘲笑着這群和尚什麽。口中還依稀在說，誰已經死了，現在沒人能奈何得了自己，你們統統都不得好死。

這時，那扇一直禁閉的寺廟門開啓，走出一個年輕僧人。

在大洪水中，那一身鮮血面色慘白，帶白玉檀香佛珠的少年僧人一出現，其餘廟衆都低下頭，他眸色泛金，半張面孔如夜色中一塊寒冰，冰冷出世。

他身上的那些血不知道是誰的，但卻把他的臉，他的手完完全全染得血紅。

他那雙無情漠然的眼睛裏第一次有殺心，是完完全全要把眼前這一切都超度，送去往生的殺業之心，是不成佛，只成佛一般的殺孽在完全地充斥着他那雙少年人冷酷的眼底。

這是少年時的方定海。

也是二人回憶中唯一一次産生交集，卻自此種下了二人因果報應開端的一個真實原因。

然而，下一秒，這少年僧人擡起手，毫不留情地就用手中那把禪杖劃開地面，令那毀掉了佛國之河的女子直直墜落陰司地府，被紅色血霧瞬間永久地囚禁于地底了。

伴随着魔女被關進陰司，一道紅色魔光向半空飛出。

【“一切諸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滅。”】

【“伽藍主者，合寺威靈，欽承佛敕共輸誠。”】

【“南谟薄伽伐帝，鞞殺社，窭嚕薜琉璃。”】

【“曼殊室利，若見男子女人，有病苦者，應當一心，為彼病人，常清淨澡漱，或食，或藥，或無蟲水，咒一百八遍，與彼服食，所有病苦，悉皆消滅。”】

少年僧人誦經鎮壓妖魔的聲音久久不息。

而這聲音，正是方定海。可山下洪水開始暴漲。水中的一只只夜叉和魔物眼看就要爬出。

而無法，其餘廟衆為救世，只得一起和那年輕僧人運轉生死輪，接着，那龍湖之水就伴随着紅光向着更遠的龍江市引流，并最終來到了此地，被一道金色結界就此封印。

——至此，三十六年前，關于龍湖之水過去的回憶，全部到此為止。

這時，生死輪跟着停下了。眼前被超度完其中一切罪孽報應的龍湖中，緩緩出現了先前夜叉所提到那輛大巴車。

飄在底下的一個個面朝上，雙臂舒展的生魂，在其中像一條條白色的魚一般游閉着雙眼靜靜下沉。大摩羯魚吃了夜叉又游回了水底，但是湖面上被掀起的風浪卻還在呼嘯着，拍打着。

這是湖對于人的提醒。見此，半空的二人也顧不上其他，先一下沖向了湖水。

伴着眼前的巨浪，被孔雀的翅膀和僧人的禪杖一起從兩邊破開，底下的大巴車被金色和紫色的雷火咒一起擊中，從中央就連同車身炸出了湖面。

“碰——”

只聽一聲巨響，那輛大巴車騰空被送回了岸上。

水裏頭一個個被夜叉拖到水下的生魂也随着湖水被卷到岸上來。

這些游客有男有女，還有孩子。

但當他們的靈魂離開龍湖的剎那，卻在冰冷潮濕褪去身體後，從一張張被淹死後慘白的面孔，恢複為了正常的體溫心跳，連衣服都幹燥了。

陰陽輪轉，枉死之人因這緣故重回陽間。

但随着孔雀和背上的人救人後，又飛離了這面湖。那面如龍形一般蜿蜒的湖水也悄悄從陸地上退去，直到完全地消失在了眼前的陸地上。

這一晚，林子只聽‘撲通，撲通’。

凡人正在複蘇中的心跳，和空中響起的大悲咒若有若無飄散。

山中發生的一切後續到底如何，沒有人知道。但第二天，現實世界的常人們終于又一次踩着遲緩的步伐對這個失落了近一周的地方敲開了大門。

13:30

這輛屬于龍江市X旅行車的大巴車在無故失聯二十三小時後，所有乘客都被趕來的救援隊伍找到了。

車上人無一死亡，旅游車也毫發無損。

三小時後，司機還在被醫療人員喚醒後正常地搭送其他蘇醒的游客一起下山了。

從這些昏迷的游客們的只言片語中，關于在山中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被遺忘。

而在簡單休息修整後，這群游客也接二連三地上車。

沒人注意到，當他們上車時，一個跟在隊伍最後頭的人用黑色外套罩着頭，背着包，帶着一柄金色禪杖也跟着上車去了。

在這人即将離開時，他有往身後的山上看一眼。而随着大巴車啓動，另一邊山路，車喇叭聲響起，一輛牧馬人越野車擦着颠簸的路順着公路開進人工林。

車上的是穿着件日常外套，帶着頂帽子的張小傑。

他在一邊看導航，一邊找路，而眼看一個标志性紅色警示牌挂着旁邊的一顆樹上。張小傑找到這個停下車，又探出頭往外看。

然後，他就看到一個标志性長發的人一個人帶着野營裝備抱手等着，還很大佬地在路邊招了下手。

車門打開。

大佬本人被下車給他開門的小秘書親自請上去，這才一下像是數日來在外頭玩累了一般連人倒下不說話了。

十五分鐘後，這兩輛不同的車同時通過不同的路駛離了人工林。

25日

龍江市

三廠宿舍單元房，一對牛門神正守在防盜門口。

屋裏，小電風扇在吹。小客廳。一張舊沙發前，用靠墊抵着背的王栩正在客廳裏一邊做作業，一邊偷瞄電視。

電視上在放的東西，勾的少年人挪不開眼睛。手上抓着筆，作業本上也是沒寫幾行字。

他之所以會在這兒，是因為他爸人正裏頭，用自己那顆牛頭孜孜不倦地給學生們備課，所以現在管不到他。

恰在這時，屋裏有人發話了。

“王栩，你是不是在看電視！題都做完了沒有。”

“哦，還沒有！爸，我在做呢！你別吵，做完我再叫你！”

王栩回答。

看他表現的這麽逼真，王老師真以為兒子在用功就也不說什麽。

但轉頭，這膽子忒大的臭小子也趕忙把音量調的更小些，繼續看起了電視。

這電視音量一低下來，王老師更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因為他舅上禮拜送來的所有東西都被他爸拒收了，所以，現在他們家裏用的還是這個十八寸小電視。

這讓王栩這做作業小差開的很不爽。

因為這小彩電，頻道就比較少，能看的電視劇也少。

此刻，電視上在放83版《西游記》，正放到唐僧師徒去到獅駝嶺那段。這麽多年，他家放的最多《西游記》，不是因為他愛看，是因為他爸總看。

可他爸看是看，卻不看唐僧師徒四人，專挑獅駝嶺這段看。

以前王栩還不懂。可現在他卻懂了。

畢竟，小時候看過西游記的肯定都知道，唐僧和孫悟空他們去了獅駝嶺後，遇到了三個妖怪，分別是獅子，白象和大鵬。

這前面的兩個獅子和白象先不說，這最後一個大鵬是誰，那他現在可清楚了。而值得一提的是，他爸在他從小到大除了《西游記》，還經常在家放給他看的就是《寶蓮燈》和《白蛇傳》。

每每電視上播到二郎神和法海開始做法收三聖母和白蛇了。

他爸就表現比電視上的沉香他爸和許仙還要悲憤激動。

“你給我記好！像這種舅舅和這種和尚，你千萬不要學，一個吃喝嫖賭，一個不是東西，最好離他們越遠越好！”

現在想想，他爸這情緒也不知道是更年期還是怎麽的，反正是一直不怎麽穩定。

而一時，王栩這小子一邊疑惑地翹着腿看着這電視，看他爸沒出來，還玩心很重就把作業本和筆一推，悄悄拿起遙控換了一個頻道。

只是這頻道一換，電視上剛好在放前天市裏有輛墜落湖水的大巴在一場雷電後反而獲救的事。

聽到天雷的一剎那。

不知為何，王栩雙眼一空，手上的遙控停下，仿佛從眼前那個看似很尋常新聞中冥冥中感覺到了什麽。

一場因果的改變，再一次帶來新的因果。

王栩好像想起了什麽被自己忘掉很久的事。

因為，他當年雖還在襁褓，卻從頭到尾清楚地聽到了一場洪水降落的雷聲。和一個在大雨中，因為失去自己而痛哭的陌生女人聲音——

【“……哈哈哈……什麽佛啊！我佛如來！你好狠的心啊！”】

【“你們一個菩薩，一個僧人，本是佛門弟子，應當慈悲為懷，可現在你們卻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只看無辜的人枉死，也不願度我的丈夫和兒子，真是好一對出家人！”】

【“但今日你們二人害我母子分離，夫妻離散！落到如此下場！”】

【“……來日，我化身為魔，逃出地獄，一定要讓你們遭受報應！堕入地獄！永世不得成佛，今生飽受報應，統統都不得好死！”】

作者有話要說：  王栩家日常：

王栩：爸，我想看西游記。

王老師：不許看西游記，那都是诋毀你媽媽的！

王栩：爸，我想看寶蓮燈和白蛇傳。

王老師：好，多看看，記住電視機裏這兩個害人的壞蛋！一定要記住他們倆的嘴臉！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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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二郎神和方·法海這回終于知道他們身上的因果到底根源是什麽了。

沒錯，這就是一直以為自己是‘正派’。

結果搞了半天，你們倆居然是‘反派’加‘同夥’哈哈哈哈

不過沒關系，王老師和王栩等着你們倆很久了。

要讨厭就讨厭兩個，不要有任何的偏心眼哈哈哈，反正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再吵不着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