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悉聽尊便
鵲近仙住處門前。
秋風落葉滿地金黃, 熟透的松果時不時從樹梢墜下一顆,被綿軟的落葉輕輕彈起,又咕嚕嚕滾到一旁。
鹿辭踏着落葉行上臺階, 擡手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很快便聽得屋內鵲近仙道:“進來。”
鹿辭推門而入,站在屋中的楊師兄一看來人竟是他不由有些納悶,坐榻上的鵲近仙也忍不住微微挑眉:“阿辭?”
鹿辭朝鵲近仙行了一禮:“師父。”
鵲近仙點了點頭:“你有何事?”
鹿辭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轉頭看向楊師兄道:“我聽說,昨夜師兄屋中起火了?”
楊師兄沒料他來竟是為了這事,莫名其妙道:“怎麽?”
鹿辭道:“師兄是懷疑有人蓄意為之?”
楊師兄篤定道:“那當然,要不屋裏既沒點燈又沒有人,好端端的為何會起火?”
鹿辭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又道:“師兄可有證據?”
楊師兄一扭頭, 指着案幾上他帶來的那盞油燈道:“這便是證據。我離屋時它本放在桌上, 離我的床足有兩三丈, 若沒有人動過手腳, 怎會突然跑到我床邊地上去?裏頭的燈油又怎會一滴不剩?”
鹿辭瞥了一眼那油燈,心中暗笑這所謂的“證據”根本狗屁不通,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悠悠然道:“那師兄怎麽證明——不是自己賊喊捉賊?”
楊師兄先是一愣,随即雙眼一瞪:“我有病啊!我自己燒自己東西?”
鹿辭不屑哂笑:“有沒有病不知道, 至于自己燒自己東西——別人是不大可能, 楊師兄你可就未必了。”
縱使楊師兄再遲鈍,此時也不會還聽不出鹿辭的含沙射影,不禁皺眉眯眼道:“你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鹿辭并未理會,繼續自顧自問道:“師兄既然如此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那可查出是何人所為了?”
“這還用查?”楊師兄理直氣壯道, “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是姬無晝!”
“為何呢?”鹿辭饒有興致道。
楊師兄道:“還不就是因為上次分房之事?他必是心存不滿,所以趁我不在燒我東西蓄意報複!”
鹿辭恍然大悟般長長“哦”了一聲,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上次分房是他主動把師兄的東西扔了出來,最後也達到了趕走師兄的目的,為何心存不滿的不是師兄你,反而會是他呢?”
楊師兄霎時語塞,一時間竟是沒能找出反駁之詞,目光游移片刻後索性不去争辯,強詞奪理道:“反正肯定就是他!這秘境裏看我不順眼的除了他沒別人!”
鹿辭戲谑道:“師兄還真是自信啊。”
楊師兄冷哼一聲:“那當然,要不你說還能是誰?”
鹿辭皮笑肉不笑,慢悠悠道:“我呀。”
楊師兄臉色一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你、你、是你燒的?!”
鹿辭繼續笑嘻嘻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所以說師兄以後想問題還是要用腦子嘛,腳指頭到底還是靠不住吧?”
楊師兄舌頭都險些打結:“你、你為何要燒我東西?!”
鹿辭無辜地眨巴着眼,理所當然道:“反正那些東西師兄不是也不想要了麽?我這是好心替師兄排憂解難吶。”
楊師兄簡直匪夷所思:“我何時說過我不想要了?!”
“想要?”鹿辭大驚小怪道,“想要你上次亂扔什麽呀?”
“我上次、我——”楊師兄差點就話趕話說漏了嘴,還好懸崖勒馬及時咽了回去。
此時他已是完全明白了鹿辭的來意,雖是有些心虛,但畢竟上回之事誰都沒有證據,而這回之事鹿辭卻已親口承認自己是縱火之人,于是他索性也不再與鹿辭糾纏,轉向鵲近仙一拱手道:“師父!”
鵲近仙原本在旁聽他二人你來我往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順手摸了顆葡萄來吃,冷不丁被這一嗓子喊得差點嗆着,忙輕咳一聲端起師父的架子“嗯”了一聲:“為師都聽見了。”
說罷,他略微思忖片刻,朝楊師兄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此事為師會給你一個交待。”
楊師兄一聽頓時有了底氣,嘴角眉梢都不自覺上揚了起來,志得意滿道:“謝師父!”
說完,他挑釁似的斜睨了鹿辭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屋門重新合上後,屋中只剩下師徒二人,鹿辭斂起了方才與楊師兄針鋒相對的氣勢,心平氣和地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地面。
鵲近仙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身前小案,若有所思地盯了鹿辭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阿辭啊——”
話音未落,鹿辭已是幹淨利落地一掀衣擺就地一跪:“火是我放的,我無話可說,請師父責罰。”
鵲近仙一愣,莫名被這要打要罰悉聽尊便的架勢勾起了另一段回憶,随即不由覺得好笑,搖頭輕笑了起來。
鹿辭不知他所想,見他莫名發笑自是一頭霧水,鵲近仙卻也不多解釋,只道:“知道要罰就好,你自己說說看,為師該如何罰你?”
對此鹿辭倒是毫不含糊,篤定道:“聽憑師父處置,我絕無異議。”
鵲近仙滿意地“唔”了一聲,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既然燒了他的東西,自當照原樣賠他一份新的。”
鹿辭一聽,這對自己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當即毫不猶豫地幹脆道:“遵命!”
“不過這可不算責罰,”不料鵲近仙卻緊接着話鋒一轉,“最多只能算彌補過失。”
鹿辭這才意識到恐怕還有下文,立刻緊盯着鵲近仙豎起耳朵等了起來。
“至于責罰——”鵲近仙故意拖長了音調,忽而莫測一笑,“就罰你離洲之前不許釀酒飲酒吧。”
鹿辭驚瞪雙目:“師父?!”
這處罰若是換作旁人可能覺得根本不痛不癢,但對鹿辭而言卻簡直無異于晴天霹靂——他七十二島試煉如今唯一還沒過的坎便是釀酒,他早把這當做了餘下的洲中時光裏必須攻克的最終關卡,可如今鵲近仙卻是罰他不許再繼續,真可謂直切要害。
鵲近仙本就是在“對症下藥”,見鹿辭反應如此激烈絲毫也不覺意外,不緊不慢道:“怎麽,不是說聽憑為師處置,絕無異議?”
鹿辭有口難辯,憋了半晌才實在忍不住憤憤道:“這也太過分了吧!”
“過分麽?”鵲近仙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要不你去将師兄弟們都叫來,讓他們評評看過不過分?”
鹿辭欲哭無淚——這簡直就是強人所難!那些師兄弟們每每一聽他要去釀酒都恨不得把他捆上敲暈,這要真叫來了還不衆口一詞普天同慶?
鹿辭原本自信地認為無論何種責罰他都能泰然處之,可眼下卻是憋屈得險些內傷,不得不腹诽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在師父的千年道行面前他嫩得就跟塊豆腐似的。
不過腹诽歸腹诽,他還是想再試着垂死掙紮一下,誰知剛要開口,忽被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截了話頭。
鵲近仙擡眸看去,也不問是誰,直接道:“進來。”
鹿辭回頭望去,一眼便看見了推門而入的姬無晝和他身後老遠的地方正在探頭探腦的童喪。
——童喪到底還是去找了姬無晝,此時跟着他前來卻又不敢接近,遠遠借着門縫看見屋中跪地的鹿辭和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瞪視,立馬吓得一縮腦袋跑了個沒影。
與此同時,姬無晝已是順手帶上了屋門,鹿辭視線當即被阻,只得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姬無晝。
姬無晝也低頭看了他一眼,卻是什麽也沒說,直接走到他身邊一掀衣擺與他并排跪在了一處。
鹿辭有些錯愕,而鵲近仙一看這情形卻是啼笑皆非:“怎麽着,這是要在我這結拜?用不用為師再給你們上兩杯酒啊?”
姬無晝并未理會這調侃,開口道:“此事因我而起,責罰也理應由我——”
“胡說!”鹿辭立刻打斷道,“火是我放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姬無晝轉頭平靜道:“你是因何而放?”
鹿辭噎了一噎,但很快理直氣壯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不行嗎?”
姬無晝不欲與他争辯,就那麽波瀾不驚地看着他,鹿辭便也絲毫不讓,倔強地對他對視。
鵲近仙在旁本都端好了繼續看戲的姿态,結果卻見二人竟開始以目光沉默對峙,頓覺索然無味,意興闌珊地“啧”了一聲開口道:“行了行了,都起來吧。反正罰都罰完了,要争對錯自己回屋關上門争去,少在這擾我清淨。”
鹿辭一聽這話,得勝般沖着姬無晝揚了揚眉,麻利地撐地起身拍了拍膝上灰塵輕松道:“師父,那我們就先走了?”
鵲近仙随意揚了揚手,姬無晝本還欲問是何處罰,卻已被鹿辭強行拉扯着站起身往門外拖去:“走走走走走。”
姬無晝無奈,只得跟着行至門邊,不料剛要跨過門檻,忽聽鵲近仙在身後喚道:“無晝?”
二人齊齊駐足回頭。
鵲近仙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可相信因果?”
姬無晝不由一怔,鹿辭在旁聽得卻是雲裏霧裏,正想問此話何意,卻見鵲近仙像是并不需要姬無晝回答般擡了擡下巴道:“去吧。”
姬無晝收回目光垂眸轉身,鹿辭雖是疑惑卻也沒再多問,緊跟着行出了屋去。
沉默着行出一段後,鹿辭這才忍不住問道:“方才師父那話是何意?”
姬無晝其實也沒能完全理解師父的意思,只是心中隐隐有些猜想,但那些猜想卻又無法同鹿辭解釋,于是索性不答反問道:“師父罰了你什麽?”
鹿辭略微一愣,他方才在屋中光顧着與姬無晝較勁,幾乎都已經忘了這茬,如今一被提醒才重新想起,頓時又覺心塞不已,但面上卻很快佯作輕松道:“沒什麽,就是讓我把楊師兄被燒壞的東西照樣賠一份新的。”
姬無晝一聽竟然如此簡單,不由确認道:“僅此而已?”
“對啊,”鹿辭滿不在乎地點頭笑道,“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難不成還能罰我當牛做馬謝罪?”
這話倒也沒錯,但不知怎的,姬無晝總覺得鹿辭似乎并不如表現出來的這般輕松,只不過他一時間卻又猜不透緣由,于是點了點頭道:“那我與你一起賠。”
鹿辭下意識便想說“不用”,但話到嘴邊卻忽地靈光一閃,瞬時改口道:“好啊,正好下午我要陪童喪去棉花島做被子,可以把楊師兄那份也做了,你也一起來?”
姬無晝聽聞要與人同行,本能地就想回避,可話已出口也不好出爾反爾,只得硬着頭皮答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