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驚天動地
這一刻, 鹿辭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已經有些卡殼。
書冊是桑城算命先生所撰,撰寫書冊之人是鐘忘憂生父,可鐘離不複竟然不是撰書之人, 這也就是說……他既不是那算命先生,也不是鐘忘憂的生父?!
石室一片死寂。
尋親蠱就在這死寂中默默纏緊了書冊,默默掐斷蛛絲,默默順着鹿辭的手腕鑽回了袖中。
洛寒心絕處逢生般顫抖着洩出了一口濁氣, 鹿辭瞠目結舌地轉頭望向了姬無晝,而彌桑妖月則早已面如死灰,像是已然墜入深淵失魂落魄。
“我想起來了。”
鐘離不複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小蜘蛛消失的袖口處,波瀾不驚的口吻下裹藏着深深的心有餘悸。
方才有那麽一瞬,就連他自己心底都産生了一絲不可思議的動搖——難道孩子真的是我的?難道……我真的和她發生過什麽自己卻毫無印象?
然而就在那小蜘蛛即将躍起卻又驟然轉身離去的剎那,劫後餘生般的大起大落終于令他的回憶猛然間變得無比清明:“當日宴上你那婢女的确來找過我, 但當時我已喝了不少, 頭昏腦漲無力議事, 本想讓她轉告你改日再談, 可紀師兄卻說此事由婢女轉達不妥,讓我先回去休息,他親自去代我向你解釋。”
彌桑妖月木然地聽着, 如同一尊灰敗的石雕般半點反應也無。
姬無晝不禁蹙眉思忖,而鹿辭錯愕的臉上則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怎麽可能?
師姐當晚不是親眼看見……
思緒戛然凝滞, 鹿辭倏然張大了雙眼。
——當夜師姐因被挪動而醒來時, “鐘離不複”剛“熄完最後一盞燭火”,這也就是說……那時房中其實已是一片黑暗,而她看到的那個“正欲離去”的不過只是一個人影!
再一想鐘離不複所述,那人影究竟是誰也已不消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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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失言,當夜将師姐送回房中的竟是紀失言!而師姐之所以會将他誤認為鐘離不複完全是因為先入為主!
思及此處, 鹿辭緩緩轉目凝重地望向了彌桑妖月。
他幾乎不敢想象師姐此刻會是怎樣的心情——當年紀失言明明已經準備離去,是她自己不惜抛卻矜持甚至尊嚴攔住了他的腳步。她自以為的勇敢挽留其實是身心錯付,她自以為薄情寡義的心上人其實根本毫不知情!
耿耿于懷十餘年,最後卻發現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銘心镂骨的切齒恨,最後卻發現竟是從一開始就恨錯了人!
然而這些還不是最難堪的。
最難堪的是如此諷刺的真相竟還是當着鐘離不複和洛寒心的面被赤-裸撕開——在她氣勢洶洶地殺到此處又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地羞辱過鐘離不複之後。
滿室死寂仍在繼續。
洛寒心雖是不明就裏,但聽到現在多少也聽出了些眉目。
他終于明白為何這些年來師姐會對他們那般不待見,終于明白這當中究竟埋藏着一個多麽荒謬的誤會。
若說方才他還曾生出過要為鐘離不複蒙受的不白之冤讨還公道的心思,那麽此刻便只剩下了對彌桑妖月的同情和憐憫。
——如果孩子當真是鐘離不複的,那麽彌桑妖月這十多年來的獨自撫養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她即便心懷怨怼也從未想過要向他們二人透露孩子的存在,哪怕她明明能以孩子為由讓鐘離不複對她負責,或者至少也能以此來破壞他們的感情,但她卻并沒有這麽做。
洛寒心能想到這些,鐘離不複自然不會想不到,所以縱使方才平白遭受了諸多責難羞辱,此刻他也已經不想再追究計較,反倒是輕嘆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道:“你既然以為孩子是我的,當年卻為何不來問我?”
彌桑妖月雙目無光地看着桌案,仿佛已是聽不見周遭響動,鹿辭心知她根本無心回答,剛要再次替她開口,卻忽聽一聲哂笑。
那笑聲很輕,輕到令人險些以為是錯覺,但是很快,接連不斷的凄笑自彌桑妖月口中溢出,她像是聽到了什麽世間少有的笑話般聳動着身子止不住地笑顫着,笑聲愈發響亮,肩背的顫抖也愈演愈烈。
“師姐……”鹿辭擔憂道。
彌桑妖月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笑到筋疲力竭才漸漸停息,随即忽地開口道:“今日讓你們平白蒙冤是我的錯,抱歉。”
說罷,她扯下腕上蛛絲轉身往門口走去,鹿辭連忙迎上前,可彌桑妖月卻是疲憊地擡手繞過他道:“我想自己待一會,去車上等你們。”
如今得知紀失言才是當年禍首,他們必是要赴箴言仙宮做個了斷,可今夜在這懸鏡臺大鬧的一場也不能不給鐘離不複二人一個交待,眼下彌桑妖月顯然再無力操心此事,這因果始末便只得由鹿辭二人留下解釋。
石門轟隆開啓,把守在外的守衛慌忙嚴陣以待,可一見彌桑妖月那灰敗面色皆是一怔,默不作聲地退至兩旁給她讓出了道來。
彌桑妖月漸行漸遠,石門重新落下,鹿辭輕嘆一聲轉過身去,先是替她答了鐘離不複之前的問題:“師姐當年是去找過你的。”
鐘離不複一怔,回憶片刻後才忽然想起了當年在他居所中那短暫見過的一面,但很快卻又不解道:“可她當時并未提及孩子。”
鹿辭很是無奈,看了洛寒心一眼,道:“你當時一心記挂着洛師兄,張口閉口就是他快回來了,甚至還不惜為此與你爹娘斷絕關系,師姐哪裏還開得了口?”
洛寒心似乎還不知此節,此時一聽詫異地看向鐘離不複:“你當年與你爹娘斷絕關系是因為我?”
鹿辭噎了一噎,頓時意識到自己可能捅出了什麽婁子,扭頭偷眼看向了姬無晝,然而姬無晝卻是頓覺好笑,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鐘離不複瞪了姬無晝一眼,但卻顧不得多計較,立刻轉頭朝旁否認道:“不是,是因為我弟。”
他這連洛寒心的雙眼都沒敢直視的否認明顯底氣不足,并且很快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道:“再說不是早就已經和好了麽?別胡思亂想。”
洛寒心也不知是信了沒信,面色依舊将信将疑,但不等他再問,鐘離不複已是轉向鹿辭正色道:“你們到底查到了什麽?為何會懷疑我與秘境瘟疫有關?那本書又是何物?”
這些本就是鹿辭他們留下要說清的事,此時聽他主動提及便也不再耽擱,将他們近來追查得知的結果大致敘述了一番。
聽完後,鐘離不複尚在思忖,洛寒心卻已是不可思議道:“紀師兄為何要禍害羲和洲?他當年在秘境裏不是跟誰的關系都很好麽?”
鹿辭搖了搖頭,他們若是能猜到動機,那麽從一開始也就不至于需要層層縮小範圍了,更不至于像無頭蒼蠅般錯怪到鐘離不複身上。正因無法想出緣由,追查才一直如此迷霧重重。
鐘離不複道:“那你們現在是打算——”
話音未落,地底猛地一下震顫傳來,幾人腳下一個不穩,齊齊身子一歪!
慌忙站穩後,四人吃驚地朝周圍望去,但還沒等他們發現源頭,一陣伴随着巨大“轟隆隆”聲響的更為劇烈的震動已是緊随而至!
主案上的燭臺驟然傾倒,未凝的滾燙燭油濺灑滿桌,穹頂岩灰與細小碎石簌簌狂落,周圍石窟中的卷宗噼裏啪啦接連墜地!
洛寒心被身後墜落的卷宗連連砸中,本就不穩的身形更加難以支撐,手忙腳亂間登時跌向了鐘離不複,與此同時,姬無晝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搖晃不止的鹿辭扯到懷中,牢牢護住了他的頭頂!
“這是怎麽了?”鹿辭悶在姬無晝的胸前,緊攥着他的衣衫大聲道。
“不知,”姬無晝埋頭答道,“許是地動。”
懸鏡臺地處遠海,海中因地動導致的海溢本就頻發,此時這情形便像極了海溢的前兆。
山體震動接連不斷,而石室中根本無處躲藏,四人只得一面垂首躲避上方掉落的碎石一面做好最壞的打算。
就在姬無晝已經準備冒着風險強行帶鹿辭沖去門邊時,腳下震動終于漸漸趨于平緩。
洛寒心喘着粗氣從鐘離不複身上爬起,先是确認了鐘離不複未曾受傷,這才松了口氣轉過頭來驚魂未定道:“什麽情況?!”
“先出去。”姬無晝立刻拉上鹿辭轉身大步邁至牆邊開啓石門,洛寒心連忙點頭,繞到輪椅後推着鐘離不複快步跟上。
甬道中叮哐亂響驚呼不斷,不少火盆都已在震動中傾倒,甚至還有不小心跌倒的守衛被火點着了衣褲,正在就地打滾撲滅最後的火星。
“把火盆都滅了,先上去!”鐘離不複揚聲下令道。
“是!”守衛連忙依令行事,随着幾人前進的步伐,火盆在身後一個個熄滅,衆守衛紛紛緊随幾人身後往井梯行去。
井梯并未受損,訓練有素的守衛們也絲毫不亂秩序,将鐘離不複幾人先升送頂端後便分批依次上行。
山巅之上,先前被法杖和伏靈控制住的守衛們早已清醒,而中蠱的那一批也已被彌桑妖月解了蠱蟲,此時紛紛集聚在山頂平臺嚴陣以待。
鹿辭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了一番,很快發現了平臺邊緣那抹紅色的背影。
“師姐!”鹿辭側身穿過衆人向她行去,到了近前忙問道,“你沒事吧?”
姬無晝三人緊随而至,卻見彌桑妖月聚精會神地遙望着遠處人間大陸的方向,疑惑地喃喃道:“那是什麽?”
幾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見極遠處的夜空中一團濃重的黑雲正滾滾翻湧,當中似是還有隐隐電光閃動。
就在這時,腳下猛然又是一陣轟隆巨震傳來,四方驚呼乍起,鹿辭慌忙伸手将險些前傾向崖下的彌桑妖月扶穩,卻忽聽得身後“噗”地一聲,緊接着就是一聲骨肉磕地的悶響。
鹿辭驀然回頭,驚見姬無晝滿口鮮血單膝跪地,側撐地面的手掌前赫然是一灘觸目驚心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