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渡夢仙宮
鹿輿停穩,姬無晝領着鹿辭下到門前,随意掃視了衆弟子一圈,道:“半夜不睡堵在這作甚?”
眼前的少年們半數得意洋洋,另一半則神色怏怏,卻又都鬼頭鬼腦地相互交換着眼色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答話。
被他們夾在當中的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姑娘頗為無奈,笑嘆着瞪了他們一眼,道:“他們吶,還不都是因為知道今日是逐赦大典,非要在這守着猜您這回會不會帶人回來呢。”
說着,她順勢看向了鹿辭,目光探尋的同時還沖他友好地笑了笑。
此女名喚東瓶,并非仙宮弟子,而是宮中掌事之一,宮中弟子衣食住行和習學操練都由他們幾個掌事統籌分管。
今日正巧輪她當值,然而這幫小子到了時辰硬是不肯回房就寝,非要在這等着看個結果。
姬無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邁步領着鹿辭行往殿內,悠然道:“是在猜還是在賭?”
衆弟子緊随其後,為首那個立刻繃不住湊上前“嘿嘿”一笑:“師父英明!什麽都逃不過您的法眼!”
邁過門檻,殿中富麗堂皇,四周爐火旺盛,正中一條長階通向高處寶座,地上鋪着厚厚的毛氈,半點寒意也無。
姬無晝偏頭瞥他一眼:“看你這樣子是賭贏了?”
弟子得意道:“那當然!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嘛!前兩回您都是空手而歸,這回可不輪也該輪着您了?”
姬無晝哂笑,目視前方玩味道:“那你們可有賭一賭我會帶幾人回來?”
“啊——?”衆弟子皆是腳步一頓,紛紛回頭往門外看去。
姬無晝行至長階頂端,閑适地往那金腳獸皮榻上斜斜一靠,沖着身旁擡了擡下巴對鹿辭道:“坐。”
衆弟子伸着脖子往外瞅了半天也再沒發現還有什麽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忙又回身快步追上臺階,或蹲或坐在獸皮榻周圍好奇道:“還不止他一個?”
“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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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女的?”
“在哪呢?”
東瓶擡手一敲幾人腦袋,擠兌道:“這還用問?既然沒一起回來那肯定是在船上了?”
說罷,她又轉着眼珠猜測道:“而且逐赦大典一向沒幾個女子,我猜另一個恐怕也是男非女吧?”
姬無晝笑而不語,但顯然已是默認。
“啊?那師父您這也太偏心了吧?”為首那弟子壞笑道,“同是大典勝出的,憑什麽這位能坐鹿輿回來,那位就只能坐船呢?”
姬無晝斜睨他,道:“憑他廢話少。”
衆人愣了一瞬,旋即哄堂大笑拍案叫絕:“哈哈哈——大師兄聽見沒?師父又嫌你廢話多!”
鹿辭在旁看着他們手舞足蹈笑到眼淚飛濺的模樣,活像在看一群猴崽子,心中好笑之餘也頗為意外,着實沒料到這渡夢仙宮裏會是這般輕松熱鬧的氛圍。
說起來,這氛圍竟還有幾分藏靈秘境的遺風——當年師父鵲近仙與弟子相處時便是眼下姬無晝這般态度,自在随意不拘小節,一衆弟子圍聚在他身旁沒大沒小嬉笑吵鬧那是常有之事。
衆弟子笑鬧了半晌才停下,而被他們取笑的大弟子則撇嘴翻着白眼一副“我不跟你們計較”的模樣,直至衆人笑完才樂呵呵看向鹿辭道:“那這位以後便是我們小師弟了?”
姬無晝看向鹿辭沉默片刻,似是在考慮什麽,而後忽地一彎嘴角:“不,是小師叔。”
“啥?!”
衆人一臉五雷轟頂的表情,鹿辭也是面色一變,卻聽姬無晝漫不經心道:“我看他甚合眼緣,打算過幾天拜個把子。”
鹿辭暗自松了口氣,其餘衆人則驚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被這“天降師叔”打了個措手不及。
過了好半天,他們才終于勉強接受了事實,其中一人“呵呵”幹笑兩聲道:“那這位……小師叔尊姓大名?”
得,又來了。
鹿辭心中默哀一聲,認命道:“宋鐘。”
“……”衆人石化。
那發問之人的嘴尴尬地張了半天,好容易才幹巴巴擠出一個字:“啊……”
正在這時,大殿角落傳來清冷一聲:“宮主,屬下有要事禀告。”
鹿辭轉頭看去,便見一黑衣男子正垂首抱拳站在那裏,面色嚴肅恭敬,完全不似這幫大大咧咧的弟子。
姬無晝起身朝他走去,行了幾步忽又停下,回頭對東瓶道:“看着他們別聊太晚,散了送他去玉鹿閣。”
聽到“玉鹿閣”三字,衆弟子皆是擠眉弄眼地相互看了看,東瓶也是稍一怔,這才點頭道:“是。”
目送姬無晝随那男子離去後,鹿辭收回目光問道:“他是誰?”
“他呀?”東瓶道,“他叫南橋。”
“嗐!你這麽說他能明白麽?”大弟子嫌她解釋不清,自告奮勇道,“咱們宮裏啊有四位掌事,東瓶西鏡南橋北雪,東瓶呢,就是你面前這位姐姐啦。”
他眨着眼沖東瓶擡了擡下巴,又道:“西鏡和北雪二位姐姐這次都跟師父去了東海,你應該也見過了?”
鹿辭立刻回憶起大典時站在姬無晝身邊的兩名白衣女子,難怪她們當時朝姬無晝行禮會稱他“宮主”而非“師父”,原來她們并非弟子而是宮中掌事。
大弟子繼續道:“剩下的南橋就是剛才來的那位了,他比所有人來得都早,應該算是師父的……心腹!”
聽他這麽一說,鹿辭莫名想起了海岸酒肆那小厮口中的“哥哥”,會不會就是這個南橋?
他垂眸思索片刻,再一擡眼卻發現衆弟子正在沉默地相互遞着眼色,似乎是在相互推脫着什麽。
鹿辭不禁有些茫然,靜等了許久才聽大弟子清了清嗓子遲疑道:“那個……我們有個問題啊。”
此前大弟子一直顯得頗為爽快,鹿辭不知他為何突然變得這般欲言又止,道:“你說?”
“不過問了你可別介意哈,”大弟子讪讪撓頭一笑,“你……是怎麽去的懸鏡臺?”
鹿辭頓時恍然:逐赦大典名為大典,實際上卻還是懸鏡臺對犯人的一種“處決”,而懸鏡臺中關押的都是身負命案之人,這一點恐怕人盡皆知。
如今他“宋鐘”雖然在大典中勝出,名義上是前罪盡釋重新做人,但畢竟曾經是重犯,這些弟子不可能對他過往所犯之罪毫不在意。
不過,宋鐘所做之事在鹿辭看來并不丢人,甚至如果易地而處他恐怕也會這麽做,所以他絲毫也不覺難以啓齒,将他在鏡池幻境中得知的往事稍稍整理了一番後坦然告知了衆人。
……
“我操!殺得好!”大弟子憤然拍腿。
“就是!這種老畜生就該千刀萬剮下油鍋!”其餘弟子也紛紛義憤填膺。
東瓶同樣面露憤慨,片刻後又嘆了口氣,換上微笑安撫道:“好在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往後你就把這兒當成自己家,安心住下便是。”
大弟子道:“對對對!小……小師叔,往後咱們不提這些糟心的了。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吧?我叫陸雁書,大陸的陸,大雁的雁——”
“大叔的叔!”衆人搶答。
“滾滾滾滾滾——”
衆人嘻嘻哈哈吵鬧一番,接着紛紛自報了家門,而後又開始好奇地打聽有關逐赦大典的過程,直至東瓶忍無可忍勒令他們趕緊回屋睡覺,衆弟子這才意猶未盡地各自散去。
……
仙宮院內,月下飛雪。
領着鹿辭去玉鹿閣的路上,東瓶告訴他這“玉鹿閣”便是姬無晝在仙宮的寝殿,雖分為裏外兩間,但外間卻一直空着,姬無晝的意思大概就是讓他先暫住在那裏。
穿過一處回廊時,東瓶忽地想起了什麽,道:“對了,既然你往後要在宮主身邊,有些事我得先交待給你。”
鹿辭點了點頭,東瓶道:“宮主平日起居倒也沒太多規矩,只一點,他每夜子時就寝,所以在子時之前,你要先替他暖好床。”
“暖床?”鹿辭詫異道。
東瓶挑了挑眉:“嗯。”
鹿辭噎了片刻,懵道:“怎麽暖?”
東瓶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上下打量他一遭後暧昧而又玩味地笑道:“你說呢?”
鹿辭霎時無語,半晌後才不死心地問道:“那在我來之前……都是誰給他暖?”
東瓶漫不經心道:“誰當值誰暖咯,有時是我,有時是西鏡或北雪。”
鹿辭看着她理所當然的表情,心中頓時一陣腹诽:姬無晝你可真行!你這渡夢仙宮都是些什麽歪風邪氣?連姑娘家都如此……不拘小節?!
片刻後,二人行至一處高大殿門前,東瓶努了努嘴:“喏,就是這兒了。”
鹿辭擡頭一看,果見門頭紅木匾額上書“玉鹿閣”三個鎏金大字。
東瓶拍着嘴打了個哈欠:“你進去吧,我走了。”
說罷,轉身便往別處行去。
鹿辭目送她遠去,這才回首推門而入,剛一邁過門檻便被一股強烈暖流包裹。
所謂的“外間”床榻桌椅一應俱全,地上鋪着厚厚毛氈,四方牆角爐火旺盛,爐上空氣在熱流中顫顫晃動。
合上屋門,鹿辭解下鶴羽長袍擱在榻上,而後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拎着先前姬無晝給他的那幾只陶罐。
盯着陶罐看了片刻後,他側身在榻邊坐下,掀開了其中一罐上的紅綢小心翼翼湊到鼻邊聞了聞,卻并未聞到預想中的古怪氣味,反而嗅到了一股淡淡清香。
會很難喝麽?
他垂眸看着那黑洞洞的罐口猶豫了片刻,索性心一橫将它遞到嘴邊抿了一口。
唔……好像沒什麽味道?
他含着那口酒感覺了一下。
哦,有點甜。
想着,他喉頭一滾将它吞了下去。
酒過舌根,瞬時如一股暖流從喉頭滑下直入胃腑,接着炙熱升騰,甘甜辛辣并着一衆奇異滋味直沖顱頂。
鹿辭眸中一亮,毫不猶豫捧起罐子又灌了幾口,直至一滴不剩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任由那奇妙之感充盈腦中,沉迷半晌後心中冒出倆字:真香。
牆角滴漏發出一聲清脆“咔噠”,鹿辭轉頭看去,發現此時已接近子時,這才想起先前東瓶囑咐,趕忙放下罐子起身往內間走去。
內間與外間相差不大,只是稍稍寬敞一些,擺設布置并不似鹿辭所想的那般奢華,除此之外竟還透着一股……熟悉?
鹿辭看了看那床榻,又看了看其餘擺設和它們所處的方位,突然發現這屋子的格局竟是和當初秘境弟子的居所頗為相似。
依着這份相似,他很快找到了用于洗漱的後室,稍作收拾後重新回到了內間。
玉鹿閣內外兩間皆是極暖,暖到幾乎讓人頭昏腦漲,鹿辭着實覺得“暖床”根本是多此一舉,但轉念一想姬無晝那畏寒至極的體質,卻又覺得似乎不是不能理解。
行至床邊,他脫下外衣擱在床頭,直接掀開被子鑽進了床中。
這些天他在牢中睡得并不安穩,今日大典又是入憶又是落水,再加上剛才那罐一飲而盡的酒後勁湧上,他就這麽昏昏欲睡地躺着,沒一會兒就漸漸迷糊了起來。
……
午夜。
姬無晝頂着碎雪與月光從議事閣歸來,輕輕推開玉鹿閣屋門,剛邁進屋內便發現外間的床上竟是空無一人。
他稍稍一怔,反手将屋門合上,行往床榻的同時目光落在了那幾只陶罐之上。
——其中一只的封口是開的。
姬無晝在榻邊坐下,拿起那只罐子晃了晃,不由驚訝挑眉。
居然喝光了?
先前在鹿輿上将陶罐遞過去時,他面上分明是一副“刁民要害朕”的表情,沒想到……
姬無晝忍俊不禁,放下罐子将封口重新塞好,拎起麻繩将它們挪到了桌案上。
行至內間,姬無晝一眼便看見了榻上的熟睡之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酒後亂動,他半個身子都露在被子外,手腳伸出床沿,像是下一刻就要翻身滾落。
姬無晝神色不明地靜靜看了片刻,随即放輕腳步在屋內走了一圈,将大半燭火熄滅後回到了床邊。
……
不知過了多久,鹿辭忽然覺得腰間有些發癢,皺了皺眉睜開惺忪睡眼,發現屋裏燈光已經變得極暗。
眯眼朝旁看去,便見姬無晝不知何時已經側卧在了身旁,此刻正垂着長睫,單手橫過他的腹部在他腰側摸索着什麽。
鹿辭身子一僵,姬無晝的手也跟着一頓,這才擡眸發現他睜開了眼,當即戲谑調侃道:“是不是我這床比外頭的舒服,所以賴着不走了?”
鹿辭立刻便欲起身,姬無晝卻是胳膊一緊将他牢牢箍住:“別亂動,我可剛掖好被子。”
鹿辭酒勁未過,暈暈乎乎地躺回去,心想:又說賴着不走又讓別動,到底要怎樣?
姬無晝見他沒再亂動,這才收回胳膊轉成平躺,淺淺打了個哈欠閉了眼,恩賜似的道:“行了,就在這睡吧。”
鹿辭偏過頭,雙眼迷離地盯着他的側臉,目光不由慢慢落在了他鋪散在腦後的銀發之上,心中又想起了先前的疑問——他的頭發和眸色,究竟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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