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演出結束後, 一束燈光打在觀衆席上。安娜面帶酒窩地站起來,跳跳蹦蹦地走上舞臺,像個小明星一樣接受了觀衆的矚目及掌聲。
謝菲爾德坐在臺下, 輕拍了拍手。她演出成功, 他既像一個父親那樣欣慰無比, 又像一個情人那樣,反感和厭惡那些朝她投去的愛慕眼神。
安娜并沒有在臺上待太久,和劇組成員合唱完一首歌後,她就跑到後臺, 急匆匆地卸掉了臉上的妝容, 用手敷衍地一抹水珠, 就想回到觀衆席去找謝菲爾德。
她從來沒有這麽迫切地想要見到他。下臺以後,她第一個想法就是和他分享喜悅——她終于有拿得出手的事和他分享了!
臨走前, 安娜看了一眼梳妝鏡,想了想, 還是掏出口紅, 塗抹在撅起的嘴唇上。
合上口紅的蓋子, 她上下唇相互磨蹭了一下,打開化裝室的門,卻正好對上謝菲爾德灰藍色的眼睛。
他手臂上是折起的深灰色薄外套,穿着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對她微微一笑:“今晚想吃什麽, 小明星?”
聽見這句話,她眨巴眨巴眼睛,頭腦間有片刻的空白——這老家夥在勾引她!
剛好劇組都在舞臺上接受采訪,化妝師是老師從校外請來的專業團隊,已經離開。現在, 化裝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想到這裏,她的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用力扯住謝菲爾德的領帶,把他拽了進來。她把他推到化裝室的門上,跳到他的身上,雙手捧起他的下巴,急切地吻上他的雙唇。
謝菲爾德不由自主後退一步,托住她的大腿,以防止她滑到地上去。她額上還殘留着一點兒香皂泡沫,口紅塗得不算完美,鮮紅不小心跑出了嘴角。洗掉粉底和腮紅後,她的面色反而更加紅潤嬌嫩了,大眼睛閃爍着一層喜悅、嬌媚的光,是嘗到禁果的夏娃,引誘他一起步入欲望的泥潭。
她吻了他一下,就離開了他的唇。呼吸交錯,她的鼻尖頂着他的鼻尖,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眼神太熾熱了,充滿足以瓦解道德的危險魔力。看着她的眼睛,他差一點就淪為了欲望的奴隸。
謝菲爾德側過頭,避開她的目光,想把她放在化裝室的椅子上。她卻用兩條腿纏緊了他的腰,淘氣地往上挪了一下。他頓時眉頭微蹙,停下腳步,無法再往前一步,怕她做出更多出格的動作。
與此同時,她扣住他的後腦勺,又吻了他一下。她鮮紅的嘴唇就像她的肌膚一樣溫熱,如同象征着懲罰的烙鐵,在他的靈魂上烙下一個滾燙的印記。他的呼吸不禁亂了一下。接着,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一路吻到他的耳邊,帶着熱氣地咕哝道:“真的好喜歡你呀……”
他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就被她用一根手指蠻橫地堵住嘴。她歡快的聲音在他的頭上響起:“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我們不能在一起……沒關系,等你覺得我們能在一起那天,再來讨論這事兒。現在,我只想和你分享喜悅!”然後,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聽得出來,她的文學功底約等于沒有,能把跌宕的經歷講成流水賬,然而,她那眉飛色舞、嬌憨可愛的面容,又讓那些無聊的敘述變得生動起來。
他看着她的臉孔,竭力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麽,卻被她玫瑰色的嘴唇、沾了口紅的牙齒,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奇怪極了,他明明想把她放到沙發上,卻不知不覺間抱了她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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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她用勁摟着他的頸項,湊到他的耳邊,用一種熱烈、狂熱、接近深情的聲音說道:“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我會愛你一輩子。”
話音落下,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安娜”,她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匆忙而纏綿地吮了一下他的唇,輕盈地跳下來,急沖沖地跑了出去。
許久,他才找到離開軀體已久的靈魂,緩緩地坐在椅子上。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似乎體內有一個天平,一頭是六十五歲靈魂的重量,另一頭是愛情的重量。它們并不相等,時而靈魂戰勝了愛情,時而愛情壓倒了靈魂。而他作為天平的所有人,則在這種七上八下的震顫中飽受煎熬。
有時候,他不僅受到愛情與欲望的折磨,也受到安娜的折磨。她太年輕、太嬌嫩了,眼睛、嘴唇、肌膚、心跳都煥發出一種蓬勃的青春活力。每次她主動親近他時,他都會在她充滿生氣的皮膚上,感受到自己的可恥與邪惡,似乎下一秒鐘,她的人生就會因他而毀。
他其實問過自己,假如他們在一起,他真的沒辦法給予她幸福嗎?
這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毫無疑問,以他的地位與財力,他有能力給她最優越和最幸福的生活,但他卻沒辦法陪伴她到永遠。
盡管,以安娜的性格,就算他沒辦法陪伴她到永遠,她應該也不會太傷心。她是個樂觀的孩子,懂得怎麽疏導自己。是他無法面對最終被她遺忘的結局。
說到底,都是他的占有欲太卑劣和太強盛的原因,再加上無處不在的道德桎梏,才導致他無法接受她純真而熱烈的愛意。
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底線,正在一步步崩塌。或許有一天,當他無法再壓抑內心的情感時,就能越過那條線,和她一起沉淪,一起融化。
——
安娜覺得,謝菲爾德可能喜歡上她了——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她不敢說“愛”,因為愛情都帶着矢志不渝、奮不顧身的氣質,謝菲爾德卻從未承認過喜歡她,肯定還沒有達到愛情的程度。但沒關系,他能喜歡她,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安娜走在前面,感受到他的眼睛始終注視着她。這種感覺奇妙極了,比和他接吻還要刺激,讓她回想起了短暫的初戀——當時,她應召女郎女兒的身份還沒有暴露,同學們都對她很友善,她也認為自己和其他女孩沒有什麽不同。那時的她,是一個真正的天真少女。
她和一個高大英俊、體格健壯的金發男孩相戀了。那個男孩經常癡迷地注視着她的側臉,引起周圍人的調侃和哄笑。當時,他們都很腼腆,很少面對面說話,甚至連看對方眼睛都不敢,更別說牽手和接吻。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在課堂上無意間對視幾次。每次對視完畢,她的心都會怦怦狂跳。
那個男孩教會了她什麽是心動,然後,毫無征兆地轉學了。安娜并不遺憾他的轉學,甚至有些慶幸——他轉學的第二天,她應召女郎女兒的身份就曝光了。
現在,那種朦胧而熾熱的相戀感覺又回來了。可能那老家夥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看她的眼神已經和年輕男孩看戀人沒什麽兩樣了。感受到他的視線克制地掃過她的後頸、背脊和手臂,她一顆心變得軟綿綿、熱乎乎的,不斷膨脹的愛意幾乎要把她融化了。
回到別墅,安娜本想上樓梳洗一下,再和謝菲爾德聊演出時的感想,卻不知為什麽,想起了她的母親,布朗女士。她原本計劃用零花錢去打聽布朗女士的下落,但排演太忙,再加上沒有找人的門路,就暫時擱置了這件事。
演出結束後,謝菲爾德的眼神讓她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前進了一大步。現在請他幫忙找母親,應該不會遭到他的拒絕。不過,之前不敢找他幫忙,并不是因為怕被他拒絕,而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世。但這會兒不一樣,她不再是那個服務生安娜,而是一個有價值有天賦的安娜,他就算知道了她卑微的出身,也不會像那些人一樣瞧不起她。
這麽想着,她握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沙發上坐下,用大眼睛懇求地望着他:“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被這樣一雙眼睛望着,誰都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謝菲爾德點點頭:“什麽事?”
“我想請你幫我找一個人。”
“什麽人?”
“我媽媽。”說出這句話,安娜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個重擔,“她叫瑪麗·布朗,1934年出生,生日是3月17日……”
她一邊說着,一邊偷瞟謝菲爾德的表情。奇怪的是,他陷入了沉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沉思的時候,喜歡用兩根手指把玩那個紅木煙盒。那是她見過的最精致的煙盒,上面镌刻着一個深藍色的雄獅。說起來,他好像一整天都沒有抽煙了,這太反常了……剛想到這兒,她就看見他抽出一支香煙,咬在嘴裏,劃燃了長柄火柴。
火光閃過,煙霧冉冉升起,模糊了他的五官與輪廓。這一刻,他的神情幾乎顯得有些冷峻。安娜不由忐忑起來,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露出這個表情……她說錯什麽了嗎?難道她的母親曾經得罪過他?或者說,他曾經是她的母親的客人?還是說,他僅憑這一句話,就看透了她卑賤的身世,感受到了她的粗鄙和下賤?
冷汗大顆大顆地流下,有那麽一剎那,她似乎又回到了七年級的課堂,被同學鄙夷,被同學譏諷,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應召女郎女兒的身份,老師在旁邊冷眼旁觀。好不容易築起的尊嚴垮塌了,她又變回了那個自卑的服務生安娜。她想不通,為什麽連L先生都看不起她的出身?
就在這時,謝菲爾德單手掐滅了香煙,扔到茶幾上的煙灰缸裏。他似乎嘆息了一聲,又似乎只是吐出煙霧:“這件事以後再說。”
果然,他就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安娜迷茫又憤怒,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眼圈已經紅了,生氣地質問道:“為什麽?”
謝菲爾德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她看來是無聲的鄙夷。她愈發生氣,提高了音量:“為什麽?是我媽媽的職業讓你感到惡心了嗎?我發誓,她除了那事兒,其他壞事一件也沒幹……你不要把她當成壞人。”她的聲音又弱了下去,抓着他的手掌,嗚嗚咽咽地說,“我沒有爸爸……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雖然她對我沒什麽感情,總是想要抛棄我,但我還是想跟她說幾句話,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安娜。”謝菲爾德打斷了她。
她擡起眼,眼睫毛還挑着一顆淚珠兒。
他卻再度陷入沉默,見她抽了抽鼻子,又掉下一顆委屈眼淚。終于,他長嘆一聲,用大拇指擦掉她臉上的淚水,低聲說道:“你媽媽去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生日!誇我的都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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