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安娜撲閃着眼睫毛, 有些發蒙。
她見謝菲爾德只看報紙不看她,幹脆全身心投入了角色。劇本沒有詳寫女主角的過去,只說出身貧民窟, 剛好她就是在貧民窟長大的女孩, 有現成的過往可以代入。
她仰起臉, 專注地望着查爾斯。人就是這樣,容易被自身得不到的特質吸引,例如壞人被好人吸引,貧窮的人被富有的人吸引, 粗俗無禮的人被談吐高雅的人吸引。子爵的身上, 一定有許多女主角得不到的特質, 那些特質吸引了她,占有了她, 誘使她走向深淵,甚至付出生命。
一開始, 她并不是自願獻身老伯爵的, 舞步總是在後退, 兩條胳膊環抱在胸前,眉頭緊蹙,試圖讓子爵放棄出賣她的想法。子爵卻一直在步步緊逼,他是一個溫雅卻陰沉的獵手,撫愛她的同時, 也在追捕她,想将她送進能夠交換權力的牢籠裏。
最終,她還是被他捕獲了。子爵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擡起她的下巴,凝視着她的眼睛, 告訴她,他是愛她的,希望她能為了他的愛,奉獻出自己的身體。聽見這句話,她松動了,希望他能給她一個送別的吻。子爵答應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可以說是水到渠成,就在他們即将接吻時,一個低沉而淡漠的聲音驚醒了安娜:“安娜,過來。”
安娜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哭過的眼睛略微紅腫,臉頰上挂着兩條亮閃閃的淚痕。因為還沉浸在劇本的世界裏,她不太明白謝菲爾德為什麽要叫她,走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那老家夥是吃醋了!
她不由懊惱地咬住下嘴唇——演戲演得太投入,忘記留意老家夥那邊的動靜,居然錯過了這麽精彩的一幕。
她的表情在謝菲爾德的眼中,卻變成了在埋怨他的打擾。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聲音下沉了幾個調:“安娜。”
安娜走到他的身邊,扭身坐下來。不知是誰買的睡裙,幾乎讓她裸.露出一半的後背。她雙手撐着下巴颏,兩只胳膊肘擱在玻璃桌子上,身體往前傾斜,定定地望着他。她那張玫瑰色的嘴,不停地一開一合,似乎在不滿地抱怨什麽,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聽見,腦中只剩下她曬得濕漉漉、暖烘烘的黃褐色的背脊,以及背上細軟的淺色茸毛。
她是一團甜蜜卻辛烈的欲望之火,和她說話時,必須用同樣辛烈的香煙灼燒喉嚨,才能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謝菲爾德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裏,劃燃了一根長柄火柴。抽煙是他唯一的嗜好,在這件事上,他的做法接近于老派,很少用打火機或非香柏木制成的火柴點煙,不管是雪茄還是卷煙,都是如此。剛剛點着煙頭,他還沒來得及抽一口,就被安娜搶走了。
她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煙,娴熟地吸了一口,含着煙霧,上半身趴在玻璃桌上,對着他的臉孔緩緩噴出一口煙來。
謝菲爾德怔了一下,低斥了一聲:“安娜!”
安娜沒聽見似的,又吸了一口。這一回,她沒再對着他的臉孔吞吐,而是對着另一邊噴出煙來。
太久沒吸煙,謝菲爾德的煙又太烈,煙霧刀子般刮過她的咽喉,沖進鼻腔和肺裏,幾乎激起一陣戰栗似的眩暈。她懶散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個有些迷醉的笑容:“幹什麽,老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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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把她慣壞了,呵斥完全威懾不了她。謝菲爾德皺着眉,命令道:“把煙放下。”
她又吸了一口,笑嘻嘻地說:“我不!”
假如他再年輕一些,大可以俯身過去,奪走她手指間的香煙,像兄長一樣懲戒她。可惜沒有假如,現在的他是長輩,長輩不可能為了一支煙,而跟她大動幹戈。
這時,查爾斯走過來,搶走了安娜手中的香煙,杵滅在煙灰缸裏。他對謝菲爾德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對不起,老先生,都怪我們把安娜寵壞了。她在學校裏就經常做這樣不得體的事,因為大家都很喜歡她,沒人指責她,所以漸漸她就變成這樣了。”
說着,他有些無奈地看着安娜,仿佛他們之間的關系已親密到心有靈犀的程度,不用言語交流,也能知道對方一言一行的用意。
謝菲爾德不帶感情地看了查爾斯一眼,沒有回答。他低下頭,重新點燃了那支被安娜含過的香煙,用兩根修長的手指輕夾着。
見謝菲爾德并不介意煙紙上那一圈鮮紅的口紅痕跡,查爾斯有些詫異,但想到他們可能是親戚關系,就又釋然了。其實,就算不是親戚關系,也能理解謝菲爾德為什麽不介意安娜的口紅,畢竟只要是男人,都無法抗拒安娜這樣的迷人精。但謝菲爾德和安娜的年齡差距過大,導致查爾斯完全沒往桃色方面想。
聽見查爾斯的話,安娜瞥他一眼,譏笑着說道:“別搞得像你很了解我一樣。”當她不是特別生氣地罵人時,臉上總是帶着甜甜的笑容,讓人分不清她是真的在罵人,還是在打情罵俏。大多數人都願意理解成後者。
查爾斯就是那大多數人的一員,頓時撓了撓後腦勺,笑得有些羞澀。
安娜沒有看查爾斯的笑容,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謝菲爾德的身上。她都當着他的面抽煙了,這老家夥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拿着煙,在想什麽?是在想怎麽教訓她,還是覺得她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壞女孩?
安娜既希望謝菲爾德看見她的壞,又害怕他看見她的壞。希望他看見,是因為她自認為壞得非常成熟,可以縮短他們之間的年齡差;不希望他看見,則是因為怕他對她心生反感。
說起來,對着謝菲爾德的臉噴煙,确實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要不是查爾斯就在旁邊,她甚至想坐在謝菲爾德的腿上,就着他的手抽煙,然後回頭對着他的臉孔噴出來。
突然,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假如她當着查爾斯的面,對這老家夥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比如坐在他的腿上,親吻他的雙唇。謝菲爾德會不會像一些保守的婦女一樣,因為名節受損,而不得不同意跟她在一起?雖然在現代社會,這種婦女已經銷聲匿跡了,但她還是想試一試。
這個想法猶如一劑毒藥,刺激着她的心髒,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幅度最大的一下,幾乎把她的胸腔都震得塌陷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捂着胸口,越想越覺得可行——就算不能讓謝菲爾德同意和她在一起,至少也能吓他一下,讓他的腦子裏全是她的身影。至于是否會吓到查爾斯,那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
查爾斯不知道自己即将受到驚吓,他低頭望着安娜,露出一個無奈、寵愛又有些為難的笑容,想讓安娜繼續和他對臺詞。
安娜沒有接收到他的信號,她揉了揉鼻子,光腳踩在椅子上,上半身朝謝菲爾德探過去:“你還沒說,你叫我過來幹什麽呢?”
“你說呢。”謝菲爾德沒有看她,朝着煙灰缸,彈了一下煙灰,“同學來家裏,不該跟長輩介紹一下嗎?”
“你算哪門子的長輩?”
謝菲爾德雲淡風輕地反問道:“你覺得我不算長輩麽。”
查爾斯站在一邊,看着這兩個人,越看越感覺不對勁。安娜跪在椅子上,兩只腳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露出紅潤、髒兮兮的腳底。她的後頸、背脊到髂骨勾勒出一條绮麗性感的曲線,背上每一個黃褐色的窪處,似乎都盈滿了火辣辣、充滿罪惡的欲望。
讓查爾斯覺得不對勁的,并不是安娜的姿勢,他和安娜相處的時間不算短,知道這是一個喜歡顯擺自己美貌的小姑娘,讓他覺得不對勁的是,安娜的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盯着謝菲爾德。
是他看錯了嗎?安娜在勾引那個老男人?
應該是他看錯了。安娜盡管不修邊幅,卻不至于做出這麽——他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一個合适的詞語——無恥的事情來。
是的,在查爾斯的眼裏,女孩們可以抽煙,可以罵人,可以擁有性自由,可以去電影院看露.骨的成人電影,但是,勾引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還是太無恥了一些。
謝菲爾德沒有注意到查爾斯的目光,如果是平時,他肯定會注意到,但是現在,他只要一轉頭,就會看見安娜兩根鎖骨下致命的風景。這女孩在竭盡所能地展露自己的風情,他卻并不反感,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把她叫過來,已經是做錯了,難道他要繼續錯下去嗎?
安娜沒有他那麽多顧慮,就像小貓會打翻東西吸引主人的注意力般,她見謝菲爾德一直不看她,猛地站了起來。
安娜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查爾斯沒有多想,以為她要從椅子上跳下來,連忙上前一步。謝菲爾德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卻下意識地熄滅了香煙,怕等下不小心燙到她。
他的手腕剛從煙灰缸裏擡起,安娜就踩着桌子,直接走到他的腿上,坐進了他的懷裏。
這一番操作,安娜自己也很心驚——還好她的步伐還算輕捷,身材也足夠輕盈,沒有踩塌桌子或椅子,不然以後留在謝菲爾德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個上蹿下跳、充滿破壞性的猴子了。
她用兩條胳膊摟住謝菲爾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盡管他的手指總是夾着卷煙和雪茄,他身上的氣味卻不難聞,始終有一股辛烈卻清冽的香氣,聞着他頸間的氣息,她就像走進了全世界最安全、最溫暖的房屋裏一般,風吹雨淋都打不到她身上。這一刻,他又變回了她的L先生。
她察覺到了查爾斯不可思議的眼神,卻不想理會,查爾斯有L先生重要嗎?
安娜的臉上蕩漾着得逞、滿足的紅暈,她擡起眼睫,把鮮紅的嘴唇湊到謝菲爾德的耳邊:“你叫我過來,真的是為了讓我給你介紹同學嗎?”
她故意把聲音放得很輕,謝菲爾德只感覺有一股滾熱的氣息拂過,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
他知道該把她推開,雙手卻被奔流的欲望鉗制住了,沉重得擡不起來,只能任由安娜在他的懷裏胡鬧。他并不是沒有察覺到查爾斯異樣的眼神,但那眼神竟奇異地平複了他心中嫉妒的情緒。
和安娜在一起,他的心情總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要遵從沸騰的欲望和生理的指示,去迎合這個愛他的女孩,一方面又被世俗和道德束縛着,動彈不得。時間一久,他甚至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已變成一尊雕塑,愛情與欲望被關在泥塑的外殼之下。
因此,他既期盼安娜的愛意能冰冷一些,這樣他就沒有了被融化的危險,又期盼她的愛意能熱烈一些,徹底地融化他,将他引入沒有任何限制的深淵。
安娜的想法沒有謝菲爾德那麽複雜,她對愛情的觀點非常純樸,純樸到只想弄清楚謝菲爾德是否喜歡她。
她見謝菲爾德一動不動,還以為他默許了她的親近,越發大膽起來。
于是,查爾斯就看見了十分詭異的一幕。
只見安娜一扭身子,在謝菲爾德的腿上坐正了。這時,可能是裙擺的位置不合她意,她居然一只手勾着謝菲爾德的脖子,另一只手當着兩個大男人的面,把壓在謝菲爾德腿上的裙擺褶皺扯平了。
如果她是站着這麽做,頂多是不雅觀而已,但她正坐在謝菲爾德的腿上,這麽做就接近赤.裸裸的勾.引了。
查爾斯不可置信地望着安娜,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那麽做。他的腦子裏亂哄哄的,接二連三閃過不少想法,難道她被這個老男人禁锢或包養了?除了被禁锢和包養,他想不出一個青春少女,為什麽要在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懷裏,做出這麽多誘.惑的姿态。
也許,她做出這麽多反常的動作,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向他求救,希望他能當一個正義使者,把她從這個老男人的手上救下來?
是這樣嗎?肯定是這樣。安娜長得這麽漂亮,整個學校除了男同性戀、還沒發育完整的小男孩、只會讀書的書呆子,基本上人人都喜歡她。她雖然舉止粗鄙,但粗鄙得恰到好處,不然像她這麽美麗的女孩,會讓人有種不敢接近的距離感。她的粗鄙、野蠻和不修邊幅,反而讓她充滿了親和力,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女孩。
這麽讨人喜歡的女孩,想要什麽樣的情人找不到,何必去親近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
查爾斯盡管對金融圈不熟悉,卻隐約聽過謝菲爾德的名聲,就像一個人對時尚品牌一無所知,卻肯定會在某個地方聽過克裏斯汀·迪奧的名字一樣。
他思忖着,這個謝菲爾德,肯定用了某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将安娜囚禁在他的身邊,這幢別墅說不定就是禁锢她的牢籠,不然為什麽他今天問她能不能過來時,她明顯地遲疑了一下?
他越想越覺得真相就是如此,恨不得立刻英雄救美,帶安娜離開這座奢侈的牢籠。
就在這時,安娜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老東西,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麽?”
“好好說話。”謝菲爾德低聲斥了一句,問道,“你剛說什麽?”
“我說,你叫我過來,真的是為了讓我給你介紹同學嗎?”
“不然呢,”謝菲爾德淡淡地說道,“叫你過來抽煙麽。希望等會兒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安娜撅起嘴,小聲咕哝了一句話,大概是“老不死”、“控制狂”、“老煙槍”之類的詞語,總之沒有一句好話,卻能感覺到她說這些詞語真正的意圖,并不是想要罵人。查爾斯突然一激靈,反應過來,這才是真正的打情罵俏!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般,安娜用下巴指了指查爾斯,說:“行,那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學,查爾斯,也是我音樂劇裏的搭檔。”
查爾斯勉強地笑笑:“老先生,你好。”
謝菲爾德點點頭,溫和卻疏冷地應了一聲,和對安娜說話完全是兩個态度。
查爾斯吞了一口唾液,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弄錯了什麽。
“查爾斯,這個老家夥是——”安娜頓了頓,淺笑一下,聲音甜蜜地說,“我的情人,謝菲爾德先生。”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響雷,在查爾斯的耳邊轟然炸開,他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得結巴了一下:“你、你剛說什麽?”
謝菲爾德也愣了一下,側頭看向她,皺眉警告道:“不要胡鬧,安娜。”
聽見這話,查爾斯又生出了一絲希冀,強笑着說道:“原來是開玩笑,安娜就喜歡開這種沒有分寸的玩笑——”
話音未落,安娜已摟住謝菲爾德的脖子,湊過去,重重地吻了上去。
以前他們接吻時,身邊都沒有外人,這次卻不同,他們在查爾斯驚詫、迷茫、不可置信,甚至有點兒受到驚吓的目光下接吻了。
這個叫人頭疼的迷人精非但不覺得羞恥,反而用力纏緊了他的頸項,紅豔豔的嘴使勁磨蹭着他的唇,甚至用舌輕觸他的唇齒。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即使竭力保持冷靜,呼吸還是有些不穩。
她沒有閉上雙眼,黑壓壓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珠子始終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帶了一點兒似笑非笑的亮光,仿佛她是一個詭計多端的獵人,終于用計謀套住了他,又像是在說:“你再怎麽掩藏,我們那點兒肮髒事,還是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他卻無法責怪她,畢竟是他先用一年禁果将這個可惡的小獵人,誘騙了過來。
一吻完畢,安娜靠在謝菲爾德的懷裏,兩條腿搭在他的腿上一搖一晃,朝查爾斯投去餍足的一眼:“我沒有開玩笑,我和他确實是一對情侶——唉,也不能這麽說。”
她煩惱地拖長了聲音,讓查爾斯又升起一絲希望,不等他在心中幫她找到合适的理由,就聽見她繼續說道:“準确地說,是我在追求他,但他一直沒有答應我。”
話音落下,查爾斯呼出兩道涼飕飕的氣,有些顫抖地捂住了胸口,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胸腔內碎掉了。
是心嗎?
不,是他的想象力。一個妙齡少女在追求老男人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盡力啦……從早上寫到晚上
這章随機掉落50個紅包麽麽噠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藍色山雀關進你的瞳孔 2個;12CU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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