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娜很想看看L先生的表情,卻有些不敢,她的勇氣在跳到他的身上那一刻,就已經花光了。
她只能緊閉着眼,像樹袋熊一樣摟着他的脖子,用力嗅着他頸間辛烈卻清冽的氣息。漸漸地,她的怒火在他溫和的氣息中平定了下來,察覺到了自己的冒失和失禮。
可讓她立馬從L先生的身上跳下來,又頗難為情。最後,是L先生用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放在了床上。他什麽都沒有說,過于平靜的态度卻令她越發無地自容。她已經這麽主動,這麽熱情了,他卻始終無動于衷,甚至連指責和批評都沒有。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可笑的喜劇演員。
這時,L先生低沉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冷靜下來了麽。”
安娜垂頭喪氣,沒有答話。她羞恥得說不出話。
謝菲爾德低頭看着她的發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鮮紅色的嘴唇上。回想起那嬌嫩的、熾熱的觸感,他忍不住閉上了眼,喉嚨像吞了沙子般難受。不能再想下去,他轉過身,大步走向門口:“明天我送你回去,今晚你先在這裏休息。”
“……謝菲爾德先生,”她低低的、情緒低落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讨厭我了嗎?”
他沉默了片刻:“沒有。”
她馬上追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她真的還小,什麽都不懂。謝菲爾德揉了揉眉心,低嘆着說道:“安娜,我不能喜歡你。”
她語氣固執地問道:“為什麽?”
“你會喜歡比自己小幾十歲的男孩嗎?”
“如果是你的話,我會。”
他不禁微微一笑:“多謝喜歡,但我應該還沒出生。”
安娜很不喜歡他這種态度,她覺得她的喜歡是神聖而嚴肅的,他卻要麽回避她的示愛,要麽将話題往玩笑方面引導。她被他避而不答的态度打擊得悶悶不樂:“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六十多歲,而你只有十七八歲,我當然不會嫌棄你。”
他輕笑一聲:“嫌棄?不應該是占便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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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有些茫然:“占便宜?什麽便宜?”
“占我這個十八歲小夥子的便宜。”
看着他一本正經的神情,她忽然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六十多歲的她占他的便宜。她頓時咬着下嘴唇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有些沮喪和生氣——這個老家夥連她的便宜都不願意占!
她鼓起雙腮,還想跟他說些什麽,他卻已走到卧室的門口,順手要關上房門:“晚安,安娜。”
她只好不開心地答道:“晚安。”
“咔嗒”一聲,房門被關上。世界歸于寂靜與黑暗,只剩下落地窗外昏黃的燈光。安娜洩氣地嘆息一聲,仰躺在床上,海星般攤開手腳,望着天花板。L先生離開後,她的思緒才真的沉澱了下來,所有情緒姍姍回到了腦子裏。
她一方面為強吻的行為羞恥不已,一方面又認為自己是個女勇士,勇敢地奪走了L先生的吻,一方面又擔心他讨厭自己,但想到他臨走前還對她說了晚安,她又覺得他可能并不讨厭她。
少女的心思麻雀叫聲般紛亂,安娜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聽見有人在外面叫她:“布朗小姐,布朗小姐……”
安娜有非常嚴重的起床氣,她根本沒聽清是誰在叫她,直接擡起兩條腿不耐煩地蹬了兩下,粗着嗓子喊道:“別煩我!”
惱人的聲音消失了。一分鐘後,她忽然想起這是L先生的房間,剛剛叫她的人極有可能是L先生。冷汗瞬間就流下來了,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安娜猛地坐了起來,本想立刻沖出去道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盥洗室。
鏡子裏的她頂着一頭蓬亂的栗色頭發,嘴上殘留着昨晚的口紅。她呲開嘴,看見牙齒上也沾了一些口紅,也不知道昨晚L先生看到沒有。
安娜用清水洗幹淨臉蛋,又反複漱了幾遍口,确定沒有難聞的口氣後,她用酒店的金屬梳子蘸了蘸水,使勁兒梳順了濃密的頭發,将它們編成兩條粗辮子,盤在了頭上。可惜,她忘記把家裏的口紅帶過來,幸好她的嘴唇天生就是玫瑰色。
做完這一切,安娜打開卧室門,文靜地走了出去:“不好意思……我剛才沒睡醒。”
——
雅各布昨晚沒看見安娜,剛剛聽她的聲音,還以為是個粗魯、野蠻、不知禮數的不良少女,見到本人後,才發現她的魅力已經蓋過了不良少女的特質。她穿着一條泳衣般短而緊的裙子,裙擺花瓣般綻開,堪堪遮住大腿根,露出大片光滑的杏黃色肌膚。她的骨節纖細,手臂、小腿上淺褐色的茸毛在陽光下閃爍着柔光。
怪不得謝菲爾德先生沒有将她趕走,面對這樣一個性感的迷人精,誰願意疾言厲色地将她趕走呢?
這時,謝菲爾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雅各布。”
雅各布立刻垂下眼,收回了目光。
他以為謝菲爾德叫他的名字,是警告他不要亂看,誰知,他那從不多管閑事的先生,居然雲淡風輕地命令道:“去買些正常女孩的衣服。”
雅各布詫異地看了謝菲爾德一眼,又垂下頭,恭順地答道:“我這就去,先生。”
——
安娜有些不安地看向L先生,什麽叫正常女孩的衣服,是暗示她不是一個正常的女孩嗎?
她在L先生的對面坐下,努力回想着書上淑女的坐姿,腦中卻一片空白。記得那本書說,英國人拿刀叉的方式和美國人不太一樣……但具體是怎樣的不一樣,她卻忘得一幹二淨,一時間連刀叉不敢拿起。
最後,是L先生将目光從報紙上移開,看見了她的異狀,低聲命令道:“安娜,正常用餐。”她才緊張地拿起一塊牛角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謝菲爾德看着她拘束的樣子,有些無奈,正要拿一個酥皮面包放進她的餐盤裏,這時,雅各布回來了。
謝菲爾德讓他去買一些正常女孩的衣服,雅各布不太清楚“正常女孩”的定義是什麽,于是将商場裏看得過去的女裝都買了下來,裝在了一個行李箱裏。
安娜看見滿滿一行李箱的衣服時,整個人都懵了。
她半蹲下來,打開箱子,裏面是各式各樣的上衣、裙子和外套,有草莓紅、芒果黃、湖水藍、曙光似的淡紅……她從來沒見過樣式這麽豐富的裙子,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裙子就是兩條細肩帶、一塊布料的結合物,看見這些裙子後,才知道原來簡單的裙子也可以這麽美麗,這麽精致。
她捧起一條銅綠色的裙子,質地簡直如清水般絲滑,差點從她的手上流下去。她從來沒有摸到如此柔軟裙子,她擁有的最昂貴和最精致的裙子,是一條純棉連衣裙。
鼻子有些酸脹,眼眶也熱熱的,但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她不想讓L先生以為,她是為這條裙子的價值而流淚。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流淚,但是面對這些裙子,她真的無法止住湧出的淚水。
安娜垂着腦袋,拿着那條銅綠色裙子,走進了卧室裏。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擡頭,不想讓那兩位紳士對她做出關心的詢問。幸好,他們的确非常紳士,沒有冒失地發問。
一分鐘,安娜走了出來。換上那條綠裙子後,她立刻變成了一個嬌媚高貴的少女。雅各布又拿出一雙山羊皮的白色軟幫鞋,放在她的面前。
安娜扭扭捏捏地穿上了。
雅各布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餐廳。見他離開後,安娜稍微放松了一些。她低頭盯着腳上的軟幫鞋——上帝,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皮鞋也可以這麽舒服。過去十八年,她一直以為,皮鞋就像有生命一般,必須穿着它走個十幾公裏的路,才能将它馴服,誰知有錢人的鞋子一開始就是溫馴的。
觀摩完鞋子,她偷偷瞟向L先生。他還在看法文報紙——安娜會說法語,卻看不懂法文。他側對着她,雙手拿着報紙,鼻梁高挺,幾乎比眼睛的位置高出一截。看着他灰白色的頭發、深邃的灰藍色的眼睛和下颚角的胡茬,又看了看腳上的鞋子,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
她真的苦惱極了,煎熬極了,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喜歡她,卻對她那麽好……他不怕她越來越喜歡他嗎?
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的目光,L先生放下報紙,側頭望向她:“怎麽,鞋子不合腳麽。”
安娜對上他的視線,心髒被某種奇特的熱力漲得滿滿的,沖動地說道:“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L先生怔了一下,搖搖頭,回避了這個話題:“安娜,我的助手查到你高中還沒有畢業,為什麽?”
安娜下意識地想要撒謊,可是看着那雙疏冷的灰藍色的眼睛,什麽謊話都說不出來,只好破罐破摔地說道:“我成績太差了,學費又太貴了,與其繼續讀書浪費錢,不如早點出來打工養活自己。”
L先生卻像是沒聽見她這番厭學獨白般,拿起報紙抖了兩下:“在那種學校,确實不能學到什麽。我打算送你去私立中學繼續讀書。你不用擔心學費,只需要專心學習就行。”一副不容違逆的命令式口吻。
私立學校和公立學校的學費完全不是一個等級,這一行李箱的衣服已經價值不菲了,私立學校一年的學費,卻能買下好幾個這樣的行李箱。L先生并不是在對她好,他是在可憐她,把她當成了做慈善的對象。
想到這裏,安娜的一顆心都冷了。
也許在他的心裏,她跟路邊的乞丐沒什麽兩樣……偶爾,她也會因為路邊的乞丐可憐,而随手施舍一兩個硬幣。也許在他的眼中,送她去私立中學讀書,就跟她随手扔下的硬幣沒什麽兩樣。
這個老家夥究竟在做什麽?他也是這麽打發其他勾.引他的女人嗎?先是禮貌地拒絕她們,然後送一個行李箱的衣服,接着再送她們去讀書……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過分的男人,一邊毫無顧忌地散發着自己的魅力,一邊回避和拒絕她的喜歡……
安娜理智上明白L先生是為她好,可是情感并不受理智的約束,一想到其他女人,甚至路邊的乞丐都能得到他的好,她就控制不住內心的妒火。
妒火沖上頭腦時,她只聽見腦中“嗡”的一聲,所有思緒都變成了空白。等她回過神時,她已走到L先生的身邊,沖動地坐在他的腿上,兇狠而充滿恨意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L先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這一回,她沒有吻他,只是在他的耳邊恨恨地說:“收起你的善心吧,我不喜歡讀書,不需要你像個慈善家一樣資助我。我只想要你喜歡我。”
說完這句話,她站起來,當着他的面,脫下了腳上的軟幫鞋,踢到他的腳邊,然後,雙手背到身後,拽下了裙子的拉鏈。
L先生側開頭,閉上了雙眼。
安娜将那條帶着她體溫的綠裙子,扔到了他的膝蓋上,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裹着母親的長風衣,穿上來時那雙紅色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套房。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掉落50個紅包,抱歉抱歉更晚了!!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橋北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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