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娜匆匆擦幹淨嘴巴,接過同事遞來的菜單。她本想小跑到L先生身邊,但看見他對面那個女人性感慵懶的坐姿後,她猶豫了一下,努力回想着電視裏女模特的姿态,邁着貓步走了過去。
她穿着天藍色的服務生制服,這顏色對蜜色皮膚的女孩是災難,卻把她襯托得天真又妩媚。不過,這些妩媚在她拙劣的貓步下,都變成了小女孩模仿媽媽塗口紅的可笑。所幸她足夠美麗,即使可笑也動人。
安娜對自己動人的可笑渾然不知。她貓步走到A2桌,用這輩子最甜蜜的嗓音問道:“中午好,請問現在可以為兩位點餐嗎?”
L先生終于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在安娜的眼裏變成了電影中無限慢放的畫面。但是,他的視線并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很快垂下眼,用兩根手指翻了翻菜單,然後将菜單遞給了對面的女人:“女士優先。”
這是她聽見的他說的第一句話,标準的牛津腔,音色相當低沉而磁性,仿佛胸腔內有一根低音大提琴的琴弦。可惜,是對其他女人說的。
她不由有些氣悶,然後發現自己并沒有理由氣悶,于是更加氣悶了。
女人接過菜單,翹着塗了紅指甲油的小拇指翻了很久,用食指點了點食物的圖片,高高在上地說:“這個吧。”
那是一盤極貴又極少的蔬菜沙拉。安娜很不喜歡她目中無人的态度,卻只能乖乖記下沙拉的名字。
菜單落入L先生的手中。她心想,要是他也這麽傲慢地點餐,她就不喜歡他了。
誰知,L先生居然朝她露出一個尊重的微笑,溫和地問道:“有紅酒嗎?”
他彬彬有禮的态度讓她呆了一下,心跳加快了不少:“有。”
這一回的心跳比上次還要強烈,幾乎要跳到喉嚨口,頭腦也一陣眩暈,吓得她以為低血糖又要發作,連忙深吸一口氣,垂下頭翻開菜單:“不過,我們只有勃艮第和波爾多……只出售整瓶而不單賣。”
說着,她不禁在心裏抱怨經理太小氣,這些葡萄酒貴到離譜,一瓶就要賣180美元左右,這麽貴的葡萄酒竟然只按整瓶出售……萬一L先生想喝又買不起怎麽辦?
L先生卻毫不在意葡萄酒的賣法,也不在意它們昂貴的價格:“就勃艮第吧。”說完,他合上菜單,遞給安娜,“謝謝。”
她雙手接過菜單,緊張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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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菜單移交給後廚時,安娜滿腦子都是L先生溫和而尊重的微笑,完全忘記了要學女模特走貓步。她的心潮第一次因為一個陌生男人而跌宕澎湃,他朝她微笑一下,她就像聽見炎夏蟬聲般,連呼吸都是潮熱的。當然,他朝那個女人微笑一下,她也會聽見炎夏蟬聲,只不過是幾千只蟬嗡嗡鳴叫,煩得她恨不得把盤子扣在他的臉上。
安娜一邊在腦中排演幼稚的情景劇,一邊豎起耳朵,偷聽L先生和那個女人的對話。原來,這女人并不是L先生的情人,也不是他的情婦,而是一個富豪的私人女秘書。她以富豪的名義将L先生約了出來,卻遲遲不肯告訴他富豪在哪裏。十幾分鐘過去,她不僅沒跟他提及有關富豪的正事,還一直在挑.逗他。
從安娜的角度望去,女人已脫下了紅色瑪麗珍鞋,用裹着絲襪的腳尖,輕輕勾着L先生的小腿內側。
任何男人看見這一幕都會血脈贲張,L先生卻晃了晃水晶杯,笑容有些冷漠:“女士,我的時間有多寶貴,你應該知道。”
女人楚楚可憐地說道:“謝菲爾德先生的時間有多寶貴,我當然知道……我無意浪費您的時間,約您出來,只是想跟您說聲謝謝,您送的香水非常好聞。”
原來他姓謝菲爾德,好耳熟的姓氏……等下,是他主動撩撥的這個女人?
L先生也有些疑惑:“香水?”
女人打開手拿包,拿出一個琥珀色的女士香水瓶:“就是這瓶。您忘了嗎?”
L先生放下水晶杯,右手手肘擱在桌面上,用手指輕揉了揉眉心,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麽時候送過這瓶香水。許久,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抱歉,真的想不起來了。”
女人似乎非常失望,神色憂傷地嘆息了一聲:“您不知道,我收到這瓶香水時,有多麽高興。您是我學生時代最崇拜的企業家,您在芝加哥大學演講的錄像,我翻來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請原諒我的冒昧,如果不冒充我的老板把您約出來,我根本沒有機會跟您說話……”說着,她一只手握住L先生的手腕,另一只手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深陷的鎖骨和乳.溝,“真的很抱歉,要怪就怪這瓶不該送出去的香水吧。”
原來是這樣。安娜忽然對L先生失望極了。原來是他先送給這女人香水,攪亂人家的芳心,等待人家主動把他約出來……這樣他既可以占到女方的便宜,又可以表現得毫不知情,維持道貌岸然的假象。呸,虧她還以為他吃虧了呢,不要臉的老男人!
她正要決定不喜歡這個人了,就聽見L先生淡淡地說道:“你說得對,這确實是一瓶不該送出去的香水。”
話音落下,他在女人極度愕然的神情中,抽出自己的手,把那瓶香水拿了過來:“我收回了。”
女人瞠目結舌地望着他,表情幾乎有些滑稽。
L先生喝了一口葡萄酒,慢悠悠地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女人懵了,是真的懵了。她用這招勾.搭過不少有錢老男人,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謝菲爾德确實沒送過她那瓶香水,那瓶香水是她自己掏錢買的,但是……這是重點嗎?正常男人看見她解開衣扣,只會想把她帶到酒店去,而不是像謝菲爾德這樣把香水拿回去。
她的腦子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做錯了,想離開又有些不甘,這時,L先生轉了轉香水瓶子,給出了致命一擊:“是舍不得這瓶香水麽。”
聽見這句話,女人的臉頰脖子根立刻漲得通紅:“……我沒有舍不得!”
她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圍人都望了過來。感受到周圍人探究的視線,她簡直恨不能化為一縷青煙原地消失。成功勾.引了那麽多男人的手段,在這老家夥的面前居然一點作用都沒有……什麽貴族後裔,什麽英國紳士,都是騙人的!這老家夥看上去溫和又莊重,實際上言辭比貧民窟的婦人還要刻薄。
女人羞恥極了,連招呼都沒有打,匆匆扣好衣領扣子,穿上鞋子,拿起手拿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面對女人的離去,L先生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毫不惋惜失去了一場活色生香的豔.遇。他晃了晃水晶杯,喝了一口葡萄酒,有些譏諷地吐出一個詞:“Femina……”
安娜的母親曾接待過一位老教授,那位老教授興奮至極時,會扯着嗓子大喊,“噢,上帝,Femina!”托他的福,安娜知道了這是拉丁文中“女人”的意思。但L先生為什麽要感嘆“女人”?難道他不喜歡女人嗎?
想到這裏,她有些緊張地望向L先生,生怕他是個同性戀者。安娜讀書的時候,見過很多男同學在小樹林裏幽會,也見過同性戀情暴露的男同學被罵“妖怪”和“怪物”。她喜歡這個男人,不希望他一把年紀還被罵“妖怪”。
L先生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正在擔心他被罵“一把年紀的妖怪”,他平靜地喝完一杯葡萄酒,對她招了招手:“小姑娘,結賬。”
“噢,好。”安娜走過去,接過他遞來的鈔票。她低頭數了數,發現多了五美元,正要還給他,就聽見他言簡意赅地說道:“小費。”
安娜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收到數額這麽大的小費,還是喜歡的人給的。一時間,她不禁臉紅到了脖子根,耳根陣陣發燙:“啊……謝謝你呀。”
“不客氣。”他微微一笑,站起身,理了理袖扣,拿起放在旁邊的手杖,準備離去。這時,他想起什麽似的,指了指桌上琥珀色的香水瓶:“這瓶香水的基調是橘子、玫瑰和麝香,很适合你這樣的年輕女孩。你拿去用吧。”
安娜眨巴眨巴眼,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轉身走遠了。
一個女同事看見這一幕,酸溜溜地說:“運氣真好,白撿一瓶潘海利根的香水。”
安娜的見識有限,不知道潘海利根是什麽品牌,但她能從同事酸不溜秋的語氣中,聽出這是一瓶價值不菲的香水。
換句話說就是,他送給了她一件價值不菲的禮物。
安娜吸氣、吐氣,拼命地用舌尖抵住上颚,才沒有偷笑出聲。她彎着大大的眼睛,輕哼着歌謠,像得到了快餐店額外贈送的小玩具般快樂。将桌上的香水瓶放進衣兜裏,她面帶微笑,把桌子擦得幹幹淨淨。
她非常清楚,這極有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和L先生有交集,于是格外珍惜這瓶被其他女人用過的香水。
因此下班的時候,她發現這瓶香水在更衣室不翼而飛後,整個人都出離憤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文,時代背景參考美國20世紀60年代,也就是《致命女人》中顏色最鮮豔的那個時代。
這章随機掉落20個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