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小子以後專門載我
楊學明下班走到自行車棚,掏出鑰匙要去開鎖。
一個翠綠色的身影晃到他面前:“學明哥,我自行車壞了,咱倆順路,你載我一程好不?”
楊學明擡頭,是單位的出納,劉紅娟。
“好啊。”楊學明客氣的笑了笑,蹬開自行車的腳架,将車推出了車棚。
劉紅娟不客氣地坐上後座,一張俏臉通紅,像沒剝殼的紅雞蛋,可愛又美麗。
楊學明蹬起自行車,在出單位大門口的時候,壓在微微凸起的門坎上,重心一個不穩,自行車搖擺了兩個“S”型,劉紅娟立馬雙手拉住楊學明襯衫的衣角,頭也貼上他結實的背部。
夏日炎炎,最易出汗,尤其是男人。可是楊學明一天下來全身依舊清爽,身上竟是沒有汗味,只有淡淡的肥皂香氣。劉紅娟聞着,臉上更是紅透,胭脂紅的小嘴被小白牙咬來咬去,整顆心撲通撲通的跳。
單位其他同事看着劉紅娟坐在楊學明自行車後座上,那可是嫉妒、羨慕、恨意綿綿百般滋味啊。
劉紅娟是誰?!
單位裏最漂亮,手最巧,心最玲珑的姑娘。各廠争着要的香饽饽,男人夜裏的夢中情人。
楊學明又是誰?!
不說整個單位,就是整個市,也沒有幾個長相能出其左右。雖然家庭條件不怎麽樣,但是人有本事,專科畢業呢,不僅如此,脾氣更是好得沒話說,心腸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簡直就是完美。
他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女人想變成一只小小鳥,依偎在他臂彎裏撒嬌的白馬王子。
閑話不表,現在一對金童玉女蹬着自行車招搖過市,閃瞎了一群人的眼。楊學明淡定的如往常同大家打招呼,劉紅娟嬌羞的瞥了幾眼,笑得跟朵花一樣。
“楊學明,你這是叫載得美人歸啊!”後面追上來一輛自行車,酸溜溜的一句話鑽進楊學明耳朵,不用朝後看也知道是單位裏的王坤,衆所周知的劉紅娟追求者,鬧得是滿城風雨,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愛的是劉紅娟。
“你別亂說,劉同志自行車壞了,我順便載她一程。”楊學明拐了一下龍頭,避着越來越接近他的王坤,再繼續這麽故意靠近,這車怕是要倒了。
王坤見楊學明避讓,更加肆無忌憚的朝他靠去,活像要争個高下,打敗楊學明,彰顯自己英武的一面。最好能将楊學明擠倒在地,然後讓劉紅娟坐自己的車。想想就覺得興奮,越發大膽朝楊學明的自行車靠去使壞。
但他這種不自覺的幼稚行為,在劉紅娟的眼中明顯起到了反作用:“王坤,你臉皮怎麽這麽厚。學明哥一直讓着你,你別太過分了,要是呆會車子倒了,我們受了傷,你怎麽負責!”
王坤心中一驚,有所收斂,生怕傷着劉紅娟丁點。但接下來又歡喜得很,她還從未和他說過這麽多話呢,正想繼續跟她說點話,後面突然被推了一下,失了重心,驚慌失措地扭着自行車龍頭晃了幾下,終于不堪重負地“哐當”一聲倒在地上,王坤痛得慘叫一聲,估計是被壓到、擦到。
楊學明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自行車被推了一下,趕緊停下來回頭一看,居然連劉紅娟也被推倒在地,俏臉皺成一團,痛苦呻吟。
眼前一個黑影晃過,車子震了一震,便聽到惡聲惡氣的吼罵聲:“愣皮瓜,趕緊騎車,快快快!”
楊學明定眼一看,一個全身髒兮兮,破破爛爛的男人正坐在自己自行車的後座上,不耐煩地朝自己下達命令。
“王開富,慫貨不要跑!”“王開富你沒種,只知道跑!”熙熙攘攘一大堆人朝着楊學明的方向追來。
王開富嘻嘻哈哈笑了幾聲,使勁推搡一把楊學明:“慫貨趕緊蹬輪子,被追着了我揍你喊娘。”
楊學明倒不是怕王開富的威脅,只是看見那麽多人跟着屁股後面追,下意識就蹬着自行車呼呼奔了起來。王開富是背着楊學明坐的,這個姿态正好可以看着後面那群人的動作,也方便他耀武揚威。
“瘋狗追,瘋狗跳,瘋狗汪汪叫,快點快點追上來,給你一根肉骨頭,哈哈哈……”王開富手舞足蹈的朝追着他的那群人挑釁,順便又對楊學明叫嚣:“你小子騎快點,沒吃飯啊,小心我揍你,媽的!”
王開富起初本是想搶輛自行車自己跑的,但楊學明開始一直被王坤擠搡,騎得比較慢,也比平時注重穩定性,楊學明早有準備的沒被推下車,加上王開富只推倒了劉紅娟,自行車穩穩站定。
王開富見他沒被推倒,原本脾氣不好的他肯定是要下狠手,但突然又計上心頭,自己費力氣蹬自行車,還不如找個苦力,這不,楊學明就成了免費司機。
“得兒啷當飄一飄,得兒啷當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飄一得兒飄飄飄一飄……”距離越拉越遠,拐了幾個彎後,算是徹底把那群人甩掉了,王開富心情愉悅的唱起歌來,得意得還就像歌詞一樣,快飄了起來。
涼風呼呼地從王開富耳邊刮過,把他的心舒爽得一塌糊塗。
“甩掉了沒?”楊學明一直門頭狂奔,聽見王開富不再亂罵,而是輕松的哼歌,想來估計是把人甩掉了。
“嘿!算你小子識相跑得快。”王開富狠狠拍了一下楊學明的肩膀,起身一跳,就下了自行車。
楊學明緊握龍頭晃了幾下,穩穩停了下來,轉頭看向王開富。
小巷子裏靜谧安詳,彎彎曲曲的小道交錯縱橫,看不見來路,也看不見去路,窄窄的空間,厚實的牆,只有餘晖被斜切後,緩緩流淌。這一刻,仿佛千年來都不曾改變過,就連歷史厚重的車輪也不曾将這景光碾壓。
楊學明半張臉映在夕陽暖色的光照下,另半張臉敷上陰影,形成了一種藝術畫的效果,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鼻梁,好看的唇形。
王開富窮盡從小學的詞彙,也只想到一個詞“好看”。
在王開富的觀念中,美醜沒什麽概念。人的臉就跟人的名字一樣,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區別人,沒有唯二。哪怕是電視裏被人瘋狂追捧者的明星,也沒能讓王開富多看一眼。
甚至男人女人在他眼中,都沒多少區別。
楊學明見他盯着自己看,疑惑道:“怎麽了?”
王開富罵了一聲娘,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十分惱怒,舉起拳頭朝楊學明沖了過去。楊學明愣愣的看着突然暴怒的王開富,根本來不及躲閃,反而王開富的拳頭在即将砸在楊學明臉的時候,硬生生停了下來。
這張臉要是砸爛了該多可惜。
王開富覺得自己有些中邪了,讪讪放下拳頭,皺眉罵咧道:“我餓了,你看着辦吧。”
楊學明被他驚吓得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哦”了一聲。
“招子給老子放亮點,老子要去香滿園下館子。”王開富只去過香滿園兩次,吃得他是口水橫流,故而一直惦記着。
“上次你拿走的二十塊錢是我這個月最後的生活費,現在沒錢了。”楊學明的話冷酷的打斷了王開富的浮想聯翩,好比潑了他一盆冷水。
王開富怒瞪了他一眼,“什麽二十塊錢?”
“就是上次你全身是血的到了我家,在我家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我給你準備了早餐,後來你拿了我最好了衣服和抽屜裏的二十塊錢走了。”楊學明說這話的時候就和播新聞沒什麽區別,聲音抑揚頓挫,不卑不亢。
王開富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記憶中确實有這麽一件事。再将楊學明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突然有點良心發現,拍拍手道:“你跟我來。”
楊學明推着自行車來到他身邊,王開富跳上車,吆喝道:“騎車到東風街十字路口。”
香滿園就在東風街十字路口上。90年的時候,下館子還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更何況是本市數一數二的大酒店。楊學明還只從香滿園門口經過過,從未進去開過眼界,看王開富一窮二白卻信誓旦旦的摸樣,拿不準主意。
莫非自己今天真要跟他一起瘋?
王開富朝他背上“啪”地拍了一掌,罵道:“趕緊蹬車輪,你想餓死老子啊,小心老子揍你。”
楊學明睇了他一眼,扯着嘴角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才坐上坐墊,蹬着自行車朝東風大街去了。王開富被他這麽一笑,心突突得不知道是啥滋味,愣了半天,直到自行車壓上了街牙子,才震回神來,心裏直罵娘。
在王開富的指揮下,兩人最後停在東風街一間破舊的老房子面前,王開富跳下車直接一腳踹開了鏽跡斑斑的鐵門,“哐當”幾聲巨響,從屋子裏跑出個滿嘴操娘罵爹的小寸頭,風風火火地沖到王開富面前,那動作簡直就像電視裏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撩起袖子眼見就要開架。
王開富拎小雞一樣将小寸頭兜了個轉,一把甩在牆上,大大咧咧的說道:“剛才我壞你們事,是我不對,我不該跑,你把趙哥叫出來,我到香滿園給你們兄弟賠罪。”
小寸頭滿腦子還在冒星星,“嗯嗯啊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不過王開富還是聽了出來,惡劣地朝小寸頭踢了一腳,臭罵道:“你算個屁,叫你們趙哥出來跟老子說話。跟他說老子在香滿園等他,叫他八點鐘準時到,不然……哼……”
也不再給那小寸頭說話的機會,王開富徑直招呼了楊學明到又騎上自行車,一溜煙的沒了人影。
自行車從香滿園門口經過,王開富卻沒有叫停,楊學明忍不住問道:“現在去哪?”
“找給咱晚飯付錢的人。”王開富吹起口哨,心情好得很:“你小子騎車技術不錯,以後就專門載我。”
楊學明剎住車,王開富一個不留神直接裝在他背上,還未來得及開口罵人,就聽見楊學明說:“那我是不是還得給你洗衣服做飯,掙錢養你加上奶孩子?”